「易乘风逃走了,不过他受了重伤,不会来救你了。告诉你,莫语非,你已经众叛亲离,无路可走了!」
「族长大人,你该不会天真地相信那只狼会回来吧,不可能的,任何人都会先求自保,而且,现在跟我们作对也没有任何的好处。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在任何人的眼里你都是一堆垃圾!」
长老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刀子一样狠狠戳在莫语非的心上,他的眉心微微跳动。
等那三个男人嘲弄够了,带着志得意满的心情离去之后,地牢再度恢复黑暗,莫语非刚才全神贯注听人说话,现在注意力一松懈下来,左脚踝处又开始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可恶!
莫语非清楚记得在他被抓住的那一瞬间,他回过头看到身后不远处为了保护他而受伤倒地的易乘风,就是这回头一眼,高高举起的铁棍落在他的视线当中。随即,脚踝处传来的巨痛就让他昏了过去,在意识消失前,他听到有人在笑,莫语非想,那笑声一定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莫语非没有想到长老们会这么快连手对付他。自从当上族长以来,从公司的账目到经营计划,再到合作伙伴的关系等等,莫语非都在在防备着长老们的叛变,他一直不让他们有接触全盘生意的机会。但是莫语非没有想到,长老们使用的竟然是让他「死」的办法来夺权。
黑道间的利益权衡,使得一个帮派头目一旦发生意外,接下来的地盘与权力之争将会是非常复杂的场面,而这也是莫语非一直没有与长老们真正火拚的原因。可是长老们竟然选择了这一方法,由这一点莫语非也终于明白了,长老们宁可在接下来花时间、花精力,甚至是花金钱去收拾残局,贪财的老狐狸们宁可放弃部分既得利益,也要让他死。
可见,他们有多么恨他……
为了怕莫语非逃走,他在被捉到的第一时间就被火速关进了山里的这座地牢,并且,长老们派人打断了他的左脚踝骨。接下来,就会是调教的课程了吧,莫语非想,他现在还有剩余价值的就是这副身体了,为了羞辱他,让他生不如死,长老们一定会控制他,然后尽可能地侮辱、折磨、蹂躏、践踏……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真的死掉!
原来,这就是从高空跌落的滋味。黑暗中,响起莫语非略带悲凉的冷笑。
就在莫语非对未来失望,有了真心寻死的念头的时候,易乘风带着一队人来救他了。狐族长老们悬赏了数目很大的猎杀赏金,在黑道追杀易乘风,同时,他们又认为受了重伤的易乘风不会再出现。狐狸们是自私的,也用同样的标准来衡量别人。
忠心耿耿的易乘风找到了保全森严的山间木屋,他带来的人马拥有强大的火力,几乎让木屋化为修罗场。易乘风那同归于尽的气势吓住了贪生怕死的狐狸们,硬是在枪林弹雨里把莫语非从地牢里给带了出来。
坐在驶往山下的车上,莫语非问道:「哪里来的武器?哪里来的人?」
易乘风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在崎岖的山路上急行着,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脸色苍白憔悴的莫语非。才不过短短五天,莫语非已经被折磨得有些不成人形了。
「买来的。」易乘风短促简洁地回答道。
莫语非呵一声,头无力地垂靠在椅背上。
莫语非有几个隐密的账户,知道那些钱的除了他就是易乘风。为了要救他出来,易乘风动用那些钱,买了武器,雇了帮手。想到此,莫语非哼笑了几声,这个时候想找帮手也就只有用钱买了。他在莫氏已大权旁落,狐狸们各个都是墙头草,这个时候谁还会帮莫语非。
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莫语非说道:「恐怕也没剩下多少了吧。」
易乘风知道莫语非指的是账户里的钱,他答道:「是。」
「难为你了,乘风。」
莫语非并不心疼那些钱,坦白讲,如果钱能请得到人来救他,说明钱还有用。已经不再是黑道中夜之帝王的男人,只怕出再大把的钱,别人也避之唯恐不及,不愿意再和他沾上半点关系而招至更多的麻烦。
现实,就是这么的势利和残酷。
「那些人呢?」莫语非问的是易乘风请来的佣兵。
「哦。人救出来了,也就没他们的事了。」
这么说,现在就只剩下自己和身边这头狼了。莫语非不由看了看易乘风。是啊,任务完成,收钱走人,难道还指望着那些只认钱的人会多做什么吗?低头看了看双手,莫语非知道,要想翻身复仇,短时间之内是绝对没有机会的。那帮老狐狸能让他「死」,一定也是有所准备的,贸然行事只会害己害人。
「先躲一阵吧,我已经安排好一处地方。」易乘风永远是淡定的表情,任何的大事在他眼里都彷佛是小事。莫语非最欣赏的就是易乘风这份举重若轻的人生态度,现在,镇定的易乘风的确能让惊惶的莫语非有所依傍。但是……
「我已经是死人了,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莫语非这个人了。」
「不,还可以重新来过!」
莫语非在心里嗤笑。重新来过,对,是可以,可是眼下的难关要怎么度过?两手空空地被追杀,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个问题。
莫语非一咬牙,突然以手做刀,拚尽全力在易乘风后颈上重重击下。易乘风是忠实的保镖,同时深得莫语非信任,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莫语非会对他出手,一下子就被击晕了过去。莫语非抢过方向盘,急踩刹车,让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易乘风长长的白发,莫语非轻声说道:「乘风,别怪我。这个时候你更应该顾好自己。那些人不捉到我不会轻易放手,现在的我只会拖累你。乘风,你自身难保,怎么顾我!害你枉死,我在黄泉路上和你做伴也不会开心!我莫语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没想过要你死!我知道你很快会醒,快逃吧,别找我。」说完,莫语非使尽力气将易乘风拖下车,把他藏匿在草丛里,然后自己开车继续向前。
不想被族人捉住,莫语非很清楚他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如果再一次被捉,他肯定是死路一条。车子驶上大路,莫语非没看到后面有追上来的车辆,可这并不代表就安全了。想了想,莫语非将车弃在路边,化为狐狸,悄悄爬上一辆看起来彷佛是从郊外开往市内运送蔬菜的大货车,把自己藏匿起来。
大隐隐于市,莫语非知道,越是藏在热闹非常的市中心,他就越难被找到。
这一藏就藏了三天。莫语非心里挂念易乘风,不知道他最后逃掉没有。受伤的狐狸躲在一处公园的灌木丛里,费尽力气爬到一棵矮树上面,他不敢找食物,只偶尔舔舔露水,受了伤的左脚一直没有得到医治,痛得钻心。
报纸上注销了「莫语非」的死讯,从路人丢弃在公园长椅上的报纸上,莫语非看到他的照片以这样的形式出现,觉得又滑稽又有种莫名的悲凉。狐族长老们接收了莫氏集团的一切生意,资产转让和权力交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莫语非就算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改变不了事实。果然狐狸就是狐狸。莫语非不禁为长老们的计策叫好。真是辛苦他们了,他们手下的律师要办妥文件,打通各种关节,恐怕也忙得昏天暗地吧。
就这样失去了一切吗?莫语非低头看看他的手。哦,那已经不再是白皙修长的手指,而是狐狸的爪子,抓不住什么东西。
莫语非颓然地垂下头。他真的不明白,他一心希望能把家族企业经营好,经营长久,这样错了吗?为什么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他死?怨念深重的狐狸又悲伤又愤怒,狠狠地在树上啃咬,用力到蹬在地上的断脚传来一阵剧痛。
失去了一切,身体也残了,现在甚至是个「已死」的人了,莫语非抬起头望向将要下雨的阴沉天空,厚厚的黑色云层遮蔽了天际,看不到一丝阳光。
夜深了,下起雨来,莫语非走出藏身的地方,重新化成人形。当莫语非走在雨中的街道上,有人朝着没打伞而任由大雨淋透的他投来惊异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疯子。雨越下越大,莫语非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问一句,或是将手中的伞给他遮挡片刻。
衣服湿透了,冷雨甚至打湿了身体,莫语非觉得心也湿了。
拖着伤腿不知走了多久,到最后走不动了,他无力地靠着墙坐下来,手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然后把脸埋进去。身体上的痛苦还可以承受,真正折磨莫语非的是心痛。已经无路可去,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莫语非带着些许自暴自弃的想法坐在雨中的街边。他已经失去了方向,冷雨几乎令他麻木,正想着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的时候,莫语非突然有点想笑。在内心的最深处,莫语非还没有完全放弃,他在期待,心里有朵小小的火花还没有熄灭。
会不会有人出现在面前呢?是什么样的人呢?没有人吧,现在别人躲他都躲不及了。就算会有人来,恐怕也是来抓他然后交给长老以换取赏金的吧。嗯,这条命到最后其实还是值点钱的。如果这时候有人来搭救,结果会怎么发展呢?就这样东想西想着,莫语非嗤笑出来,带着几分自我解嘲的凄凉。
第四章
沈楚瀚今天一直心神不宁,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只好努力调整心情,让自己尽量专注在工作上。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又参加了一个冗长的会议,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无心吃饭,沈楚瀚在警局餐厅里买了一个三明治匆匆吃掉,然后开车回家。他想大概是因为最近太累了,打算一回家就洗澡睡觉。
车子在雨中的街道上穿行,雨刷发出单调的啪啪声,玻璃将车内与室外隔离开,让沈楚瀚觉得安静得有点不自在。越离家近,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就越是鲜明,沈楚瀚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车子转入离沈楚瀚家只有两个街区的某条街道时,沈楚瀚突然注意到一个店铺的门旁边似乎有什么蹲在那里,被雨打湿的车窗让他看不分明。
心里陡然震了一下,沈楚瀚暗想:是了。让他烦躁了一整天的「那个」,终于出现了。
将车在路边停下,沈楚瀚撑起伞下了车,径自走到店铺的门边,此时,他已经看清楚了,蹲在那里的是一个人,雨夜中,那人被淋得透湿,长长的浏海上水珠不断滴落下来,想来他已经在雨中坐了很久。
走近那个人,沈楚瀚将伞遮在他的头上,而此时,蹲坐的人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浏海的缝隙与沈楚瀚的目光相遇。
是他!两个人同时在心里这样说。
沈楚瀚心里大惊,他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莫语非!是那个新闻报导罹患急病死掉的莫语非!心里飞快地闪过从弟弟沈楚天那里听来的「才不相信莫氏的族长就这样死了」的话,沈楚瀚立刻猜到几分莫语非现在的处境,马上向他伸出了手。
莫语非同样没有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居然会是沈楚瀚。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从坐在这里开始已经不知有多少车辆从眼前经过,会停车并且人走过来的,居然是他。
莫语非迟疑着没有去握沈楚瀚的手,一瞬间他有点犹豫,害怕若跟沈楚瀚走反而会害了沈楚瀚。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莫语非现在会这么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也许,是因为沈楚瀚是第一个,可能也是现在唯一一个向莫语非伸出善意之手的人,莫语非不想害他。
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沈楚瀚一直伸着手,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脸上是淡淡的笑,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它的这份恰到好处的微温暖意让莫语非觉得舒服。如果沈楚瀚在这个时候表现得太过热情或是马上开始探问,莫语非是绝对不会跟他走的。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良久,沈楚瀚的手也伸出来良久,终于,莫语非伸出了他的手,交到了沈楚瀚的手中。相握的一刻,两个人的心都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被拉着站起来的时候,莫语非早已麻木的腿和受伤的脚踝支撑不住,不由得身子一歪,沈楚瀚动作敏捷地托住莫语非,然后搀扶住他,带他走向车子。
让莫语非在后座坐好,沈楚瀚取出车内的一条小毛毯给他,再把面纸盒递给他,直到这个时候,沈楚瀚才说了相遇之后的第一句话。
「当心着凉。」
男人磁性且有质感的声线让莫语非心中一荡。
沈楚瀚发动车子,驶离。下意识地回头瞥了一眼刚才蹲过的地方,莫语非闭上眼睛。他有种感觉,他把内心的一些东西就此丢弃在了那里。自从坐上沈楚瀚车子的那一刻开始,莫语非觉得他心中某些坚硬的地方被击中了,也许现在还没有破碎,但破碎似乎是迟早的事情。想着也许这种改变未必不好,莫语非脱下湿透的外衣,裹紧毛毯躺在车后座上。
车子在雨夜中急行,莫语非望了一眼车窗外,透过被大雨淋湿的玻璃看到的景物很模糊,感觉方向并不是去沈楚瀚家的方向,莫语非不知道他会被带去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沈楚瀚先下车,然后替莫语非打开车门,把撑开的伞交给他,再伸手扶他下车。
环顾一下,莫语非发现车子停在一条安静的小巷里,眼前是一栋二层小楼,他隐隐觉得小楼里散发出同类的气息,而在这妖兽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沈楚瀚刚才已经发现莫语非的腿受了伤,他不知道莫语非伤得有多重,于是没有带他回家,而是先带他到了这里。
敲了敲大门之后,很快就有人来应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淡棕色长袖T恤和牛仔吊带裤的男生,俊俏的容貌让见惯美少年的莫语非也不禁暗赞。
这个人是谁?难不成是沈楚瀚的相好?这里难道是沈楚瀚的另一个「家」吗?莫语非满腹疑问,不由转脸望向沈楚瀚。
「乌咪,打扰了,冷星魂是不是已经睡了?」
「沈大哥!」不常来的沈家大哥深夜来访,乌咪很惊讶,待看到沈楚瀚手中扶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时,他更加惊讶,「啊,这位先生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来帮我把他扶进去。」
乌咪搀扶着莫语非进了客厅,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莫语非不断往下滴着水的头发和衣服,乌咪急忙说道:「这位先生,你先洗个热水澡以免着凉,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拿冷大哥的衣服给你换。」
「冷……」莫语非皱眉,想起了什么,猛然抬眼道:「冷星魂。」
乌咪点头,「是的。」
「阴阳师大人……」
莫语非忍不住环顾客厅,原来,妖兽界大名鼎鼎的冷星魂就住在这里。莫语非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却没有亲眼见过。看来沈家人面还挺广的,连阴阳师都认识,肯定是通过沈楚天那小子认识的吧。
沈楚瀚对乌咪说道:「麻烦你借我干净的衣服。」然后他走过来把莫语非从沙发上扶起来,对莫语非说道:「你快去换掉湿衣服吧。」把莫语非送进浴室之后他告诉乌咪:「麻烦你把换洗衣服放在浴室门外,他的脚好像受伤了,你留心点听着,等他出来时扶他一下。我去叫冷星魂起来。」
乌咪点点头,乖乖地照做。
沈楚瀚知道冷星魂一向爱睡,每天早早就上床了,并且很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睡觉。为了替莫语非看伤,沈楚瀚也顾不得这么多,自己来叫冷星魂起床。
只唤了两声,冷星魂就应声而起,刚想发脾气骂人,看到房间里站着的不是沈楚天而是沈楚瀚,他急忙坐了起来。冷星魂和沈楚天是好友,年纪也相仿,他一直将沈楚瀚视为大哥,在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面前也比较正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