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既然都安排好了我就不需要操心,看看后车窗玻璃,心疼呢,换一片原装玻璃很贵的。
很快的进入了某废港区拆船部分的废弃码头内,这里一排都是铁皮旧仓库,他熟门熟路找到一间旧拆船物品放置仓库,以遥控器开启了正面铁门,连车进入,接着又关下铁门。
仓库上方的排气窗漏射下足够的光线,老板示意我下车,我环顾,空旷的内部约有两层楼高,里头空间宽广,四周有废弃物、栈板跟货柜凌乱摆置,看起来荒废好久的样子,不过,老板特意的进来,绝对不可能只单纯为了躲藏。
我又偷偷多看四下好几眼,也不像有金屋藏娇过的痕迹,嗯,放下心。
他拿了钥匙开启某个看来脏兮兮又满是铁锈的红色货柜,从里头拉出几个木条箱子,一一打开。
我几乎说不出话。
琳琅满目的轻兵器,包含手枪、步枪、冲锋枪、散弹枪、手榴弹、各式子弹及弹夹,还有夜视镜……
「老板,你……」我拍拍心口,好久才能正常开口:「你比恐怖份子还恐怖分子……」
「有备无患。」他仔细检视,说:「不过,恐怖份子偏爱的乌兹冲锋枪、不需要经常保养的AK系列、突击步枪等等我的确准备了许多,有备总是无患。」
我背上冒一层冷汗,老婆干杀手干得太走火入魔了吧?
他随手拿起一把冲锋枪,卡上枪壳填上弹夹后比了比,说:「这是我新拿到的MP5,搭上了灭音器、以及提高子弹携带量的短弹匣,嗯,不知道这光学瞄准器如何……试试看。」
什么试试看?
说时迟那时快,老板举枪往上,砰砰砰三响,透气窗碎裂,一大团物体从天而降,咚!一个人闷声跌下来,手上虽有枪却动也不动,很快有血从那人的身下慢慢浸流出来。
「忘了说,瑞瑞,这把枪有三发点放射击机能,不至于一下就把子弹给耗尽。」他解释,恍若未觉几秒前才刚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我愣愣,对他口里所谓的三点不露啥的一点概念也没有,心里只想,天,几公尺外有个死人……
他一把抓了我就吻,表情虽冷,唇却炽热,这表示他非常的兴奋,兴奋到血脉都动荡……
「记起来,现在才是接吻的好时机。」放开我后,他说:「当然,我更偏好敌人被歼灭时,胜利女神赐予的嘉勉之吻。」
可是,人家现在一点也不兴奋耶,明明知道我怕见到血。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敌人已经袭进,命在旦夕,他接下来就算会大开杀戒,我也不能阻挡他做出保护俩人的举动,即使这举动是残害他人生命,换取自己的存活。
你死我活,是自然界最纯粹的定律,自从跟老板在一起之后,为了适应他的前杀手身分,我将这定律天天在心中默念好几遍,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有妇人之仁。
长期以来的心理建设,如今见到了效果,可这不表示我对眼前残酷夺取生命这件事安之若素,他杀了人,我心里总是难过,可是现在,任何情绪都不适当。
我不会跟他辩说无聊的道理,我只知道,要跟他一起活下去。
他抓住我的肩,推到一旁储油槽后面,那里还堆放着二、三人高的栈板,形成的阴暗空间正好作为躲藏的掩护。
「不要看,不要听,也不要动。」隔着栈板他低声说:「不管谁喊,都不可以探头出来看,信任我,直到我回来。」
我还没回答,两道震天巨响同时从大门以及后头的出货口传来,老板脸色冷凝的迅速离开,接下来枪声如暴雨急雷充斥整间仓库,我被吓到腿都软了,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有听觉能用了,我听,仔细听。
听见许多人的低斥吆喝声,杂乱的脚步声显示有许多人进来,我很担心,即使知道老板的身手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八手、十六手,碰上人海战术,老板势孤力单,终究只有吃亏的份……
想出去帮他,但是本人有自知之明,能不拖累他我就该偷笑了。
老板让我躲的这位置非常好,隐藏在角落边,储油槽跟栈板围出了一个巧妙的视线死角,加上他才是被追杀的主角,将敌方的注意力引开,所以枪声虽然不间断,却极少朝我这方向来。
我安全无虞,可心却在谷底,忧着老板……
很快的,四周安静下来,我依旧动也不敢动,因为老板交代过,除非他喊我才可以出去。我乐观地猜,如果老板被他们杀了,我应该会听见陌生人相关的交谈声,如今却什么都没有,或许,老板突破重围了。
乐观是乐观,对外头景况的懵懂,却让我愈待愈是焦躁,一直没人找到我,老板也没个声响,到底怎么了?
又是砰砰枪响,从仓库外传来,这让我确定杀戮战场已经从这里转移,这回远远伴随着许多陌生人的惨呼声,像是正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地狱般的音效肆虐听觉,我想捂住耳朵,却还是战战兢兢的仔细分辨,就怕其中有老板……
不,老板很强悍,他不会死,可我心神被惨嚎死死攫住,就是忍不住要倾听。
外头的一切剎那间又静止,某种力量凭空降下了休止符,切断空气中所有不堪入耳的音符,万籁俱静,唯一还颤动的,是我愈来愈强烈的心跳,以及粗浊的呼吸声。
浓浓的烟硝味混着血腥味飘上鼻端,可怕的气味,给人死亡的想象。
结束了,是吗?可又是怎么样的一种结束?我问自己,同时等着老板给我答案。
他迟迟不来。
无法控制亟欲见到他的渴望,就像沙漠中焦渴行进的旅者求着遥不可及的绿洲,我脑海空白,凭任手脚顺着欲望动作,撑着栈板站起,先探头往外,没有动静,然后跨出藏身之地。
先看见的是一辆越野车停在仓库正中央,铁门被撞破一个大洞,这应该是之前造成轰然巨响的原因;我又转头,仓库后方与侧面的铁门也被器械给破坏,显见敌人们发了狠的要将老板的活路都堵住。
接着是仓库地板,斑驳的血迹与残破的人体,就像老板平常最爱看的那种恐怖片的景象。
尸骸遍地,死状皆惨不忍睹,全都是头被一枪打爆,血液脑浆溅洒满地,我看的一清二楚,清楚到胃都翻了,胃酸直往上冒,冲过喉咙,想吐。
对,就像老板总是嘲笑我,我害怕看血腥恐怖片,却不能抑制自己的天生好奇心,总是将画面巨细靡遗的看清楚,印到心里。
所以每次看完那种片,我睡觉时总是必须紧紧依着老板,抱着他才能睡得安心,他也因此变本加厉,愈血腥的片子他愈爱逼着我看,好在夜晚享受我无尾熊似的攀抱睡姿。
现在,同样的,我需要他,我要紧紧抱着他,将占据满满的恐惧与恶心都驱离,然后他会告诉我,这全都是一场梦境。
慢慢走,小心不踩到七零八落的尸体,钻过被车子撞破的铁门大洞,迎面而来的是咸咸的海风以及血腥味。
掩鼻,考虑朝哪儿去,往废弃码头的灰白石地上,黏稠的血液、与仓库内死法相同的尸骸都是指标,指引着……
去不去?
咬咬牙,夫妻一体同心不是么?我跨步,在经过每具尸体时都偷瞄,全都是干净利落的一枪毙命,这是老板对付敌人的手法。
老板有其残忍凶狠的另一面,我早就知道了,可现在,我发现那超乎我的想象。
小心翼翼转过一个弯,临海码头在眼前扩展,一地的红,死状凄惨的尸体或趴或躺,除了有的被一枪打爆脑袋外,还多了几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连刀子这样的武器都用上了?真的太可怕,我用力掩嘴,免得当场吐出来,这、这是地狱。
然后看见老板。
他站在一群尸骸之中,满身是血,却不像是他身上的血,无论如何在我眼里,那袭血衣绝对不是一种享受的镜头,而是、而是……
我词穷,无法形容。
无论如何得撑下去,我要喊他,却发现几公尺外有个男人冲向他,手里握把闪亮的武士刀,怒喊着马鹿野狼的,移动极快,几跨步来到老板面前,举刀就砍。
突来的攻击让老板无暇以手枪射击,他丢下手枪,身体微侧,避开凌厉的砍削,右手变爪抓住对方握刀柄的手掌,反折,刀刃趁势横向敌人颈部,推刀横斩──
溅血的头颅在地下滚动,死不瞑目的眼珠怒突,方向正好,仿佛看着我。
地狱的概念在我心中一夕翻盘。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又重新看着老板,意外的,他微微笑着,身上的人血让他散着死亡的腐气,尸骸之中,他右手握着犹自淌血的武士刀,杀气深入骨髓,这样的他,不是人。
我好怕……
他好整以暇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我以为他要擦拭自己手上脸上的血,却不是,他仔细将刀柄及柄卷给抹过一遍,又把刀子扔在一旁,捡回自己惯用的手枪。
「瑞瑞,来。」他朝我伸手,阴鸷幽深的眼里,残忍的笑意蔓延。
现在的我,除了呼吸与心跳,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他继续:「敌人全灭,我说过,胜利女神赐与嘉勉之吻的时刻到了。」
理智告诉我,眼前的人是自己亲密的爱侣,身体的反应却作不了假,我无法抑制的发着抖。
不敢靠近他,更遑论是吻他;他满身满手的血让人怯步,然后,明明是看惯的微笑的脸,却让人打从心底感觉恐怖,我的脚因此像是拖着千钧重的铁链,连一步也跨不出,向他。
他是冥王,逢人杀人,逢鬼啖鬼的冥王──
「你终究是怕了我。」他蓦地开口,收回手。
老板,我……
奇怪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好一会我才辨别出那是警车的鸣笛声,老板收回投注我身上的视线,退后了几步。
他要离开,我知道,可是我开不了口挽留他,甚至要求他带我一起走。
警笛声愈来愈近,他转身,朝码头外一个翻身,利落地跳入海里,没激起多少的水花。
我茫然,少了眼瞳惯常追寻的焦点,视野变得空荡起来。
很快的,许多着重装备套防弹背心的警员举枪大量涌入,检视码头上的状况,又确认除我之外没有其他活口。我懵懵然,对他们的问话不会点头也不会摇头,只是呆呆望着海面。
吞噬了他的那海面,吃掉了我的一部分。
后来,有熟悉的声音代替我与警方对话,是黑鹰。
「就算这里几十个人不是他杀的,他也是重要的现场目击证人,太多的疑点需要他来厘清。」某高阶警官说。
周壬──黑鹰的本名,他说:「石瑞先生是石门集团负责人石元浩的长孙,也是我的朋友。几个小时前我接获他在台南被绑架的消息,从手机的卫星定位装置追踪到这里……看来,歹徒起内哄……」
石元浩是我的爷爷,创办的石门集团是跨足重电、资讯、电子、关键零组件及基础工程建设的世界级集团之一,听来很唬人,不过,也只在不得已时,我才会利用上这石门集团关系人的身分,替自己取得些微的便利。
比如说现在,熟稔我背景的周壬就将之用上了。
「周壬先生,我知道你人面广,跟警政高层有相当的关系,不过你不能妨碍警方办案。」警官说。
「我的壬华保全已经受到石门集团的委托,保护石瑞先生的人身安全,石门的专聘律师也已经朝这里来,等他来你们再对当事人问话。」黑鹰口气很硬。
等警官离的稍远,黑鹰小声对我说:「石瑞,什么都别开口,装傻,剩下的交给我。」
我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挤出声音,喃喃低声说:「……老板……老板跳海了……」
话一说完,我的情绪整个崩溃,却忍着不敢嚎啕大哭,怕引起警官的注意,只能默默的流泪。
没注意后来黑鹰又说了什么,大抵让我别担心之类的;我心里只有刚才老板跳海前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没有表情,却又有些、无奈。
我知道,与老板以往的亲密关连,成了破镜子里的画面,扭曲又断裂。
第三章
昨晚我又做了那个梦,跟我一个月来常常会做的梦一样,场景总是千奇百怪,可能是旷野,也可能是某个小广场,唯一不变的,是老板总会从人群之中缓缓步出,朝我伸手。
「来。」他说,微笑。
他身上手上鲜血淋漓,让人触目惊心,怎样我都不敢碰触到他,直到最后,他无奈的笑着远离、消失。
醒来,我茫然,唉,又……
然后我会对自己发誓,下一次再做这种梦,一定要鼓起勇气,握住他。
老板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没有任何音讯,每天每天隔几分钟我就会看看手机,确定收讯正常,不至于接收不到电话;每半个小时也往电脑的信箱翻一遍,找找有没有奇怪的信件传来只言片语。
没有一封他的mail,倒是乱开信件感染的病毒不少。
我有拜托黑鹰、拜托David去找老板,他们只是摇头,说台湾警方盯上了老板,怀疑他是绑架我的主嫌,又者,流刀组派来台湾的樱兵社杀手全军覆没,面子上挂不住,已经通令全世界所有分支会要抓他,此时此刻,老板绝对不能露面。
这样啊……
黑鹰还说,警方将我列为码头喋血事件里的被害人,认为我是国际犯罪组织想绑架来要胁石门集团的棋子;David也说以防万一,要我留在高雄接受壬华保全的保护,以免节外生枝。
随便,老板不在身边,我待在哪儿都一样,于是接受了黑鹰的安排,由他安排人身安全的各项措施,暂时住在笨弟家。
笨弟在高雄念大学,跟黑鹰同居着,为了怕我因为老板的离去想不开,只要没上课的时间就陪我哈拉聊天,逗我笑。
现在他探头进房间,提醒:「哥,时间到了哦,小强在外头等我们了。」
小强是他的同班好同学,个性跟长相都相当可爱的一个小男生,就住在对门,同窗俩感情可好了,上学出门买东西都一块儿,听说还被票选为该校最受女生欢迎的一对好麻吉。
现在笨弟喊人,我应了一声,立刻拉着他出门,小强腼腆地候在门口,跟我打招呼。
「石瑞哥早。」他嚅嚅嗫嗫说。
「早。」对他点头,搞不懂,小强怎么每次一见到我就脸红?
「走啰,哥,再不去,卖鱼卖鸡的阿桑就收摊啦。」笨弟一手拉我一手拉小强,兴冲冲搭电梯从十楼下去。
整栋楼的保全系统都是由黑鹰的壬华保全所负责,一楼处熟悉的小靳、小铁、跟阿良已经站在那里,外表穿着跟我们一样,像是普通的大学生,其实他们三个是老板一手训练出来的优秀保镳,黑鹰特别安排跟在身边保护我的。
我们最近每天都上菜市场,一开始保镳们还坚持要开车去,是笨弟说菜市场就在几条路外,散步兼运动不错,要不,五、六个大男人开两辆黑头车连袂上菜市场,阵仗也太大了些。
上菜市场做什么?当然是有很伟大很崇高的目的啰!
笨弟吆喝着走吧定吧,跟小强一左一右夹着我,三个保镳在后头,浩浩荡荡,呃、钻进菜市场里。
也幸好黑鹰有先见之明,预见市场里总有一堆提菜篮的欧巴桑故意来挤我,交代了小靳小铁跟阿良好好保护,绝不让人乱碰我,要不,老板回来不拿他们三个开刀,也会算帐到黑鹰的头上。
唉,又想起老板了……
传统市场总是混杂着可怕的鱼腥肉味,地上也总是湿漉漉,可供行走的路面更是狭小。从小到大,我最怕被老妈拉着上菜场帮忙提菜,通常能推就推,到最后,不是笨弟就是傻妹被当替死鬼。
现在为了老板,我、我什么都豁出去,拉着笨弟跟小强壮胆,前有阿良开路,后有小靳小铁护卫,龙潭虎穴我也冲!
进入,来往买菜的都是些欧巴桑,她们很有人情味,每个看见我就是笑,害我不陪笑也不好意思;随便走走,经过每个叫卖的摊位时,摊主也都特别热心,会冲出来要我买水果,说半买半相送,买番茄送葡萄、买水梨送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