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着彼此的体温,两个孩子都睡得很沉。
奶沫被一勺勺舀光,露出下面深色的热巧克力,更浓的香味随着热气溢出来,有点苦,苦里带着甜。
曾经有一段时间,郑远臣每天晚上都会带他来这附近散步,陪他向这边望一会,听他讲关于这个房子的记忆,直到天色全黑再也看不出什么。
那段日子,是郑远臣填满了他的生活。
郑远臣和父母达成共识,直接在法国那边办理了收养程序,加洛从此姓郑,插班进了郑远臣在读的那所高中,读高一,当时郑远臣读高三,高三的下半学期是最美好的半年,他们就像真正的兄弟,一同上学放学,中午抱着餐盒一起吃,为最后一片煎肉拌嘴,用锤子剪刀布决定谁去洗碗,周末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一样运动,逛街,购物……伤口不知不觉间平复了,加洛开朗了很多,郑远臣说时间是伤痛的良药,但是加洛却很清楚,自己的良药是这个“大哥”。
郑加洛的旧居被政府回收是一年之后的事,那时郑远臣已经考上了同城的大学,读经济贸易系,加洛却还在高中奋战,为能考上哥哥那所大学而努力着,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从素描班回来,看到漆黑的废墟被移为平地,建筑工人紧张有序的忙碌着时并没有太大的失落,反而更好奇这里将会被改建成什么。
原来是间西点屋。
西点屋挂牌营业的第一天郑远臣正好回家过周末,两兄弟手拉着手成为这家店子的第一位客人。
永远是窗口的座位,一份巧克力慕斯,两杯饮料,看得见夕阳的地方。
热可可冷了,夕阳落尽,街灯渐次燃起,熟悉的景致陷入了夜色,加洛付了钱出店。
他并没有去G-Face,也不必问温洋,那个人的住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他还没准备好再面对他。
那个巴掌扇得太痛快了。
第一次敞开心扉,却被一耳光扇死,一丁点希望都不给他留。
原以为他懂的,只是不明白而已,却原来,是他根本不能接受。
再见到他,还是自取其辱吧。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在无可救药的爱着那人。
即使大赛被废也是没办法的事,左右都是失面子,他宁愿在同僚面前失,也不要在那人面前失。
郑加洛吹着口哨,沿着小街右侧慢慢走着,他忽然想去他们的老房子看一看。
说了,就破了。
“我说你小子到底存的什么心啊,那个面瘫……躲还来不及呢,你还逼他去找他……不是存心嘛……”猛灌下一口啤酒,亦清对韩飞颇有些怨怼。
“清儿,你怎么那么傻啊。”韩飞晃悠着手里的细长酒瓶,似笑非笑的,“你怎么知道他躲还来不及?”
“你才傻……”亦清给了他一脚。
“对我傻,要不怎么找了你呢!”韩飞嘿嘿笑着躲开。
“我靠,还敢躲,打是亲骂是爱啊!不许躲!”亦清把酒瓶往桌上一掼,整个身子扑上去。
技巧不够咱得靠重量压倒。
“哎呦!我靠……你还小点,还带挠痒痒的……我心领了,心领了不成嘛……哈哈……”韩飞被他压在底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就一双,顾得了上顾不了下,顾上了左边,顾不住右边。
“没看出来你小子痒痒肉还挺多啊……”亦清得了便宜没够,可劲的糟蹋他。
“没办法,天生的……哎呦别闹了!再闹我急了啊……哈哈……”
急?你敢!
有的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再加上还有点蹬鼻子上脸,听见这个急字,亦清扑腾在韩飞身上还真没完了。
这也算变相的压住他吧……
“靠靠……”韩飞笑得满脸通红,断断续续的喘气儿,真有点妩媚的意思,亦清看得有点回不来神了。
亦清这一愣,韩飞可逮着机会了,他一把攥住亦清的手,把手腕并一起在身后箍着,另一只手开始反击。
“哎?你丫怎么没事啊?笑啊……”从胳肢窝到肋下到腰侧再回到脖子根,他愣是没找着亦清的痒痒肉,任他怎么抓捏挠掐,亦清就是绷着脸不乐。
这……太不公平了!
“我没痒痒肉。”说完,亦清一个跨步从沙发上下来了。
“不可能吧,是人就有……等会我再找找。”韩飞坐起来,顺势搂住亦清的腰,又把他箍在怀里,在他耳边小声说:“何况是你……”
“什么何况是我?”
“何况是你这么敏感的身体啊……”说悄悄话似的,韩飞凑近他的耳垂,最后还嘬了一下,“啾”的,还出声了!
亦清的脸不负所望的红了,劈手就推他:“我靠!这是外边!”
“没事……死角啊,忘了?”韩飞牢牢搂着他,把他按在自己腿上,嘴唇仍是不离那耳朵,鼻息下沉,热气带着酒味吹进亦清的脖子里。
死角……亦清可忘不了,上次在这位置他们干吗来着?那时还以为韩飞是冤大头,替他点的果盘不值,切!早知道他是韩总的儿子,就再宰他几刀了,自己也多拿点提成不是?咳……现在想这个干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宰他跟宰自己没分别。
这么会功夫韩飞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修长的手指从T恤下面探进去直接抚摸上了他的皮肤,V08的冷气很足,韩飞的手很暖,亦清不禁打了个哆嗦。
“看,我说很敏感吧……”
“讨厌!别闹。”亦清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听说痒痒肉越多说明越有人疼,我是没人疼的。”
“胡说,谁说你没人疼了。”
“就是,反正我没痒痒肉。”
“你妈不疼你啊?”
“我妈……怎么说呢……”亦清抓抓头发。
“哎呦,你还真来劲了,哪有不疼儿子的妈啊?你别跟我这扯什么童年悲惨回忆啊,那都是小说里的。”
“不是不是,”亦清抓起桌上的酒,轻轻啜一口,“也不是不疼我,就是……在她心里我没那么重要吧。”
“怎么?”韩飞把手拿出来轻轻握上他的肩,也拿起酒瓶。
他喜欢亦清,不代表也喜欢他的家人,但直觉告诉他,亦清待人处事的清冷态度,可能和家庭有关,听说每一个同性恋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太完美的家庭关系,这话不无道理,韩飞是因为没人管,父爱母爱都缺,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走上就走上吧,偏偏他还邪性,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些话他都不信,和父母断绝关系那天,他狂欢了一夜。
连血亲关系都那么不牢靠,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呢?
但就是这样邪性的信念却在这孩子面前动摇了,从不相信的东西,开始试着去相信。
他甚至为了他去找冷漠的父亲和解,不得不承认,看到父亲明显松垂的眼角时,他还是有些心疼的。他是抱着被羞辱被痛骂被奚落的心理准备走进这座大楼的,但是父亲看到他时明显亮了很多的眼神告诉他,他想多了,他把血缘关系想得太淡漠了。
“你早该回来了。”父亲听他说完,只淡淡说了这一句。
韩飞把亦清的事都说了,不光他的才华,他的际遇,他的不得志,还包括,他爱那个人,那是个男人。
“……谢谢。”
父亲笑了,韩飞自己也笑了。
这个谢字太多余了。
……
“我跟你说过我学的是实用美术吧,”亦清淡淡的说着,“美容美发,记得吧。”
“恩。”
“你那时也奇怪我怎么学了这个对吧。”不等他回答,亦清继续说下去,“我妈给我报的,没和我商量就把学费交了,是个民办的学校,文凭也不值钱,但我还是学了,挺认真的学了三年……其实我差一点就能上正规的美术学院了,专业考试我是第三名,只是文化课够不上,但是如果复读的话我肯定能考上,我妈不同意,她觉得复读一年太耽误,有那时间不如上班挣钱……但是我在这个事上很坚持,她也没办法,才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
“后来我才知道,给我介绍那学校的远亲是那破学校的托儿,他拉我妈一块干,这年头想上大学但上不起,没能力上的太多了,都是高考不如意的,心理防线脆弱,稍微一白活就能一头扎进来,学费一年八千,跟正规艺术大学比便宜,拉进去一个有提成。”
“清儿……”韩飞按住他手,把酒拿下来。
“没事,你让我说,”亦清给了韩飞一个安抚似的笑,“我是我妈拿来练手的,我估计那混蛋二舅是这么说的,反正他也想上大学,正规大学多贵啊,你让他上我这个,学费给你再打个折,我不收你提成,正好你也能练练嘴皮子……所以我一毕业就揣着身份证跑这来了,要是留在那,指不定她又给我介绍什么活儿,我这人是傻,特傻,老被人骗,小时候我特依赖我妈,我妈晚上好打麻将,一打就是一宿,我睡觉又不能没人陪,一个人睡就做噩梦,我老哭着拉着我妈的衣服说今晚别去玩牌了,我妈就说好好好,然后等我睡着了她再溜出去,有一次半夜醒了,屋里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床也冰凉冰凉的,我害怕极了,穿着线衣线裤就跑出去了,因为外面有街灯啊,有亮,当时是冬天,特冷,我冻得够呛……”
“亦清,你醉了。”
“我没醉,你让我说吧……我难得说这么多话。”亦清看看韩飞,忽然笑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出去碰见什么事么?”
“什么?”韩飞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亦清这个笑太邪魅了,他绝对是醉了,而且醉得不清。
“在巷子里我碰见一个男的,”亦清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瓶子放回桌上时手有点抖,韩飞这回不拦着他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憋在心里,说出来就是一种发泄,这事就跟噩梦一样,说出来就破了。
“那时我大概六,七岁吧,什么都不懂,那男的拦住我问我知道XX号楼在哪么?我特好心的给他指,从这,这过去,再拐个弯就到了……那男的根本没在听我说,他忽然问我,能亲你一下么?那男的和我爸差不多大,还带个墨镜,哈……你说大半夜的戴墨镜不就有病么?可我都没察觉,我还说好啊,然后他就亲我,一开始是脸,然后是嘴,胡茬在我脸上蹭得很不舒服,我说叔叔我不要了,他……他……就摸我……摸我下面,后面……”
韩飞紧紧搂着他,感觉他在发抖,害得他也跟着抖起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两人的心拧在一起了,亦清疼,他也疼,感同身受,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吓坏了,我叫了一声‘好疼!’他可能被我的大叫吓到了,停了手,我就趁机跑了……我没敢把这事跟任何人说,韩飞,你是第一个,你知道那段时间我什么心情吗?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竟然会失眠……好笑吧,我那时一到晚上就害怕,看见我妈给我铺被就哆嗦,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特难受,老想着那个男人的脸,想他摘下墨镜应该是什么样子,想赶紧长大,长大了去杀了他……”
“都过去了,清儿。”
“恩,我知道。”
“以后你就有痒痒肉了。”
“啊?”
“有我疼你啊,你肯定得长。”
“哈……那要不长就赖你。”
“成,这事我包了。”
亦清发现韩飞有一特长,就是会转移话题,转移气氛,这个特长用在他俩闹气时无往不利,他对他这一能力深恶痛绝,但在某些个时候,这的确是项不错的技能,比如现在。
韩飞的吻密密实实的,让他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不开心的。
很多事说出来后才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它曾困扰过你一段不短的时间,但那毕竟过去了,未来还有更美好的在等着你。
“我说……”韩飞稍微撤开嘴唇。
“恩……什么?”
“也别太怪你妈,哪有真不疼孩子的娘啊,她有她的苦衷,不是每个人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信不,等过几年,你妈也得后悔。”
“我说……”
“恩?”
“当了小经理说话就是不一般啊,够有套路的啊。”
“小混蛋,我这不是宽慰你呢么……”
“那就来点实际的……”亦清忽然勾住韩飞的脖子,把脸送上去。
近朱者赤
“哎我说,公共场所,禁止发 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两人的动作。
“靠!”韩飞赶紧把亦清的T恤放下来,禁止春光外露,一抬眼,果然是颂可那个欠虐的小子,“我说打断人兴致是要被雷劈的。”
颂可一脸坏笑,眼睛在亦清身上玩命扫,亦清被他臊的够呛,拿起桌上冰水猛灌。
韩飞嚷道:“看什么呢,你别招我给温洋支招儿……”
“别啊!不就是看两眼么,小气劲的……”颂可嘴上不服气,眼睛倒是老实了,安安静静把额外赠的小吃端上来。
温洋这名字就是一贴灵符啊。
韩飞有点嫉妒了,回头看看自家这个,正拿幽怨的小眼神剜他呢,内里意思不言而喻,肯定是怪他不该在这场合发 情。
其实需要被支一招的是他……
“最近混的不错吧。”颂可挨着亦清在沙发上坐下来,眼睛在后者白净的脖子上瞄,以期能发现点记号啥的好揶揄他。
“挺好的,你怎么样?挺忙的吧?”亦清注意到V08又只有颂可一人撑着了,这温洋怎么搞的,累坏了小可他就不心疼?
“我还那样呗!”颂可伸长了腿往后一靠,“倒是你们俩,真不错,每天高高兴兴上班去,欢欢喜喜回家来。”
亦清脸皮薄,又红了,吱唔着说不出话,颂可刚才估计什么都看见了,他和韩飞的关系也不用解说了。
颂可知道,就等于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就贫吧你!”韩飞跟他碰了一杯,堵住话头,“现在不止我俩在一起,加洛也在。”
“啊?!”颂可惊了,“你们……三人行?”
“我呸!瞧你丫这脑子……跟温洋一起没学别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