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月————绯灵飞翎非泠

也就是，可以看到、摸到我，是周渊的天赋。

难怪道士说，没有那种吃了可以看到鬼、碰到鬼的符水......

「可是，那关我什麽事？」

「当然关你的事啊！他恢复了所有的潜力，才能帮忙帮到底，送佛送上天！举办完超度法会，你就不用继续在这段感情里面愁苦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成佛？」

我感觉到荒谬。

观看我生前短短的二十五年，要说做什麽了不起的善事，我自己一件也想不起来，要说坏事的话，我倒是随手可以捻来一大堆，首先第一条就是不孝父母。任性、忤逆、还早夭......

要说虔心修佛，那就更没有了。我活著的时候，连大悲咒都没读过，去庙里拍照还比拜拜的次数多。甚至，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哪个神是哪个宗教在拜的我也不一定分的清楚。

这样的我，竟然要成佛？

如果连这样的我都随便举办一场超度法会就可以成仙，那人活著的时候何用行善？何需修佛？

「也不能这样说啦，应该说，有个机会让你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道士的说法让我又一头雾水了。

「就是一笔勾销啊！这是多少人走後门都不一定求得到的因缘。这都是因为周渊是神人降世，也因为他又痴爱著你，想把所有你要的都给你，才偷偷冒著拖离神籍的危险，要帮你这一回的。」道士说著，眼眶竟有些许泪光。

他说得感动，我却越听越糊涂。

这种时候，对於道士鸡同鸭讲的特色，更是有痛扁他的冲动。

我正要在问，就看见妈妈抱著一大堆东西，从我房间里出来。

「你说的超度法会，是什麽时候，要在哪里办？」母亲把东西往桌上一放，「需要准备多少现金吗？我去提钱。」

啊，我的傻妈妈，你以为这个人是为了赚钱才来找你的吗？如果你明明知道这人只是诈财的神棍，，为什麽还自动掏钱呢？

「要现金作什麽？这场超度法会，不是人世间的钱就可以办的。」

母亲有些疑惑，「你不是来骗钱的吗？」

道士哭笑不得，「我如果来骗钱的，您应该去叫警察吧？怎麽还问我要多少钱？」

「没关系的，指不定哪个人骗了钱，真有本事让我家小纬比较快活，所以，是假的也没关系......」母亲红了眼眶。

妈，可怜的妈妈，你宁愿被骗钱，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让我这个死去的儿子更好或是不再痛苦的机会吗？

这样纵容的母爱，怕是再也没有了吧？

道士疑惑，似乎不懂母亲的心思，「不用钱啦，只要给我那些东西就好了。」他指指母亲方才从我房里拿出来的几件旧衣服等东西。

「如果只是小纬的旧衣服，周玄家应该也有吧？」妈妈对於抱在手中的，我的旧衣物，反而看得比黄金还珍贵。

「有是有，不过都是残缺的。」道士苦笑。

是了，之前玄失控，他家被弄得一蹋糊涂；後来我失控，整个肯定更满目狼籍吧？难怪要来找我妈要我用过的东西。

「怎麽会是残缺的？」妈妈问，然後又摇摇头，「该不会，小纬一死，周玄都丢光了吧？」

「呃......是，小偷。」道士随口边出了解释。

母亲没有再追究，她一向知道都是我一厢情愿在缠著周玄，要说我一死，周玄丢光我的东西，她其实也是相信的。

「那，法会，我可以看吗？」妈妈迟疑著，「这些东西，用完会还我吗？」

「可以看。您甚至，有可能可以看到小纬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母亲有些颤抖，已经完全信了道士的话，她将我的物品交到道士手上。

「这些东西我先拿走。」道士转向妈妈，用眼神示意我跟他走，「超度法会要在周玄家里举行，我需要一点时间布置，如果你或是小纬的父亲想来观礼，预计今晚十二点会开始。」

59 一笔勾消

我和道士一起离开家门，我问他：「玄出院了？现在在哪里？」

直到下楼，道士才开口说，「我以为你会先问今晚的事情。」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追问：「玄在哪里？在他家，还是在医院？」

陪了母亲这几日，我其实是无意识的，像是要赎罪那样，日日夜夜地看她思念著我。虽然，根本没人知道。

道士找上门来，我又想起对我最重要的玄。

真的，最重要。比我到底会怎麽样都要来的重要，「他如果好了，那个阿哲的事情，是不是已经被劝住了？这几天，有问起我吗？」

「你还真是，像周渊说的，像是绕著周玄转的小行星。」道士叹了口气，「他没事，已经出院了，剩下的外伤再过段时间，应该只会有些小疤痕留下，等等你可以自己去看......」

道士还没说完，我便丢下他往玄住的地方去，我可以穿墙御风，当然还是比人慢慢走路要来的快的。

还没进到玄的家，就听到茶店老板的声音。

「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吗？可是，那你怎麽办？」

我进到屋内，发现大家都在，茶店老板、周渊、张巧筑，甚至，还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是那个阿哲。

周渊看到我，脸上挂满笑容，他几个健步过来，搂住了我：「小纬。」

我看到玄靠坐在大床上，身上还有几处是缠著绷带的，气色看起来的确好多了。听到周渊喊我，他的眼神亮了起来，那是思念的痕迹。

几日没有梦见我，很是惦念吗？

我没有挣扎，只是一直望著玄，就像玄望著周渊圈住的空气一样。

「小纬，你离开好久......你像阿玄说的，一直都呆在你家吗？」

我讶异地看著玄，我什麽都没说，什麽也没交代，可是，玄却都知道。原来上次玄搂著我，说他都知道，是真的。关於我，他什麽都放在心上，什麽都知道的。

「好了，你放开小纬吧，让他过来......」玄抬起一只手，伸向周渊，我知道他是在等我投入怀中。

周渊总算松手，我轻轻地飘过去，掠过茶店老板，和所谓谋杀了我的阿哲。

我飘在空中，假装自己偎在玄的怀里。当然，其实无论是他或我，都是感觉不到的。

「他在你怀里了。」周渊的眼框有些水气。

玄这才将手放下，他低下头，耳语著，「真可惜不能感觉到你......」

「玄，我回来了。对不起，我不忍心离开妈妈，所以......」

「去看过你妈妈了吧？这几天都是陪在她身边吧？本来以为，反正每年都有三十天，我不应该太贪心的......那道士，都跟你说了吗？今晚？」他的语气轻柔，如果没有看到我的人，大概会觉得他是在自言自语吧。

「你相信那个道士的表达能力吗？」我竟然觉得好笑。

周渊听到我说的，也跟著笑了，「小纬，我来说好了。我想那个人差劲的表达能力，的确很可能讲了半天，不但没讲到重点，还害大家误解的。」

周玄点点头。

「我和道士，去见过他师傅了。我跟他师傅提起，希望他帮你想想其他的办法，不要只是一年见三十次面，这样你和阿玄，都太可怜了。

师傅说，透过举行超度仪式，贿赂天上神灵，也因为我的体质特殊，所以，帮你度一口仙气，仙气在你体内，会像是阳气一样，让你暂时拥有肉眼可见、可碰触的形体，期间大概是一个小时，你有什麽想说、想作的，都可以把握那个小时。

和玄商量後，我们决定把茶店老板、张护士、和阿哲，都一起找来，我想，今晚你的父亲母亲应该也会来。

一个小时很短，你有什麽想说的，就那个时候说完吧。

然後，你的形体又会逐渐转为透明，因为我的仙气充盈，所以，可以瞒过鬼差，让它们误以为你是要转生的仙灵，你就可以提早获得，再次转生为人的机会，也就是说，今晚，子时一过，你就可以再次出世，成为某个婴儿。

我会知道你降生在哪里，然後，告诉周玄，他可以去找你。」

这比我想像的要来的好太多了，从新投胎为人，周玄回来找我，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你没有说，他会忘记周玄！」茶店老板激动地喊出来。

「没关系，我会记得小纬。」玄的声音那麽笃定，「无论你投胎在哪户人家，我都会想办法去找你的，你要相信我。」

「那如果他已经不再爱你怎麽办？就算他爱你，今夜投胎，你要在旁边等他多少年？」

周玄抬头，看著茶店老板，声音那麽轻，却那麽坚定：「他再我身後追了二十年，我就等他二十年，又怎麽样？」

「再二十年，你都四十五岁了！你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你再考虑看看好不好？」茶店老板很激动。

「我会，忘记？」我望著周渊，「没关系的，只要再见到玄，我什麽都会想起来的吧？」

周渊缓缓地摇头，「你会忘记，因为，今晚的超度，正确的名称，应该叫做『一笔勾消』。就是，把今生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部都一手抹去。这是和天上神灵交换的契约。今生所有的所有，通通不带到来生，然後，藉著一口仙气，充作阳气，重新转世。」

「所以，我不但不会记得，连今生对周玄的爱也会一并消失？」

周渊点头，「你会不会重新爱上周玄，谁也不知道。」

「而你，觉得这是比较好的结局？」我转向玄。想哭。这一刻，我总算相信周玄是真的爱著我的了，他知道我不甘心继续当鬼，所以，一听到这个方法他就决定把接下来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往身上揽了。

「我和阿玄商量过了，虽然这场法事有危险性，但是无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因为没办法让你复生，所以一笔勾消，重新投胎是最好的结果。」

「危险性是什麽？」我注意到周渊嘴脚的苦笑。

「我可能会受伤之类的，例如鬼族发现，我要帮你拖延时间，那可能就会被鬼族打伤。直到你真正出世，整场法事就算完成了。」

「失败的代价是什麽？」

「就是和现在差不多，你每年七月，会被放出来，其他时候，就关在炼狱里面，只是，我可能会因为内脏突然受伤，需要送医院之类的吧，看我和鬼族打斗的状态决定。

不过，你出现形体的那一个小时一过，我和道士就会一起陷入昏迷，你究竟有没有成功投胎，要等我们回来才能告诉大家。」

我感动地望著周渊，我从来没有开口要，可是，周渊的却直主动独自忍受各种痛苦，将我想要的送给我。我之所以能是任性的言敬纬，就是因为，父亲、妈妈，甚至周玄，都用他们的方式，一直一直，纵容著我。

「哥，真的谢谢你。」

「可是！」茶店老板还想说什麽，却被玄制止。

「这是我的决定，请你不要再说了。」

60 等待 ＜END＞

结局，就交给周玄的碎碎念吧。

直到你真正出世，整场法事就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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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了之後，我因为不想承认你死去的事实，所以，像个缩头乌龟般地躲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要追问肇事者的事情，所谓的开庭审理，虽然你母亲总是电话问我要不要去，但，我始终一次也没去过。

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之中，我才是那个一直比较软弱的人。因为软弱，所以，遇到事情就逃躲，因为软弱，所以不肯承认事实的发生。

当初我们的爱情，是如此；面对你的死亡的时候，我也是如此。

我以恨和责怪，武装脆弱的悲伤。

可是，原来我的恨意，是可以有个对象的，那个对象，是哥认识的人，叫做阿哲。那甚至不是一场意外。

我该让他死的，当下，我多恨自己那麽的虚弱，竟然让谋杀你的凶手逍遥法外；竟然，还与他同处一事而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杀死你的元凶。

在我最激动的时候，茶店老板附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你再这麽激动，会害到小纬，也会害死大家。」

等我恢复之後，才发现你已经离开了。那个以往总是任性的小纬，正在逐渐的长大。我想，你一定是听话去看你妈妈了吧？

以前我赶你回去，你总是不开心。现在，你看到你妈妈的模样，总该多留几天陪伴她吧？虽然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接连几天你没有进入我的梦中，我其实，已经开始惦念，我甚至在想，要不要请谁去带你回来了。

你不在那几天，哥和茶店老板，甚至是巧巧轮流劝我。我其实还是想要报仇的，杀人偿命这种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最後是哥告诉我，你说：「我不要你们谁给我报仇。要想这种事，不如想想怎麽样让我回来阳间。」

小纬，你真的，长大了呢，甚至，已经比我更成熟了。

西装道士突然又出现，说要带哥哥去见他师傅，哥说，他要去问问看，事情有没有转机。

两天後，哥回来，他请道士去你家找你回来，然後告诉我，有个叫做一笔勾销的法术。

我一口答应，也将所有我觉得你可能会想见的人，一次全找来。我告诉他们，要帮你举办一场超度法会，让你放下牵挂，去成仙，就像告诉你父母的版本那样。哥甚至去接了那个杀人凶手来。其实，我并不想看到那个人，可是，我想到已经比我成熟的你，也许有些话想要当面告诉他。我忍住了。

然後，你回来了。我知道哥搂住了你，我也猜到你这次并没有挣扎，你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一个能体贴别人心情的人了。

越来越接近子夜了，连你的爸妈都来了，所有的情况，哥不厌其烦地再说了第三次。我想，哥真的很爱你，也许，比我还多吧？

哥再三交代，他和道士开始进行法事之後，无论看到他吐血或翻白眼，在他醒来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动他，他是冒著危险，去帮你做这场法事的。

而我，什麽也不能作。

其实，我很忐忑，以往无论如何，你总会追在我身後。现在，我们立场要对调了，换我，要去追著你了。

言敬纬，这次，我一定会比谁都疼爱你。

随著喃喃的祝祷声与仪式，我终於看见你，双眼含泪，一直看著我。不是在梦中。

你转向你的父母，跪了下来，你妈妈那麽激动，紧紧地抱著你，喊著：「小纬、小纬，我的心肝、我的命。」

你重复地说著对不起，也重复地说著，自己就要重新开始了，希望母亲能放下你，好好照顾父亲，你说，以前总是比母亲晚起，被母亲照顾得好好的，那个父亲，应该要重新被好好照顾了，我看到你的父亲，老泪纵横。

然後，你走向巧巧，好慎重地说，「对不起。」

你走向茶店老板，说，「谢谢。」

你走向那著肇事者，说，「我不怪你。任性的人，总是会遇到报应的，我就是。」

终於，你走向我，抱著我说：「要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

你在我怀里的温度、泪水和触感，像沙一样，一点一滴从我手中流逝。

擦乾眼泪，我送走每个人。茶店老板、你爸妈，身为杀人凶手特别护士的巧巧，也把那个杀人凶手带走了。

我猜，对他们来说，都像作了一个玄幻的梦吧。

道士和哥一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接著，是漫长的等待。

我还有二十年要等，今晚，就当作是练习吧。

你会投胎在哪户人家呢？会有什麽样貌呢？我要用怎样的身分和穿什麽样的衣服重新投胎的你见面呢？我一直想著这些问题。

子时已经过了，哥和道士都还没醒来，我看到他们的额上都冒出冷汗。

失败了吗？我很担心，可是，我什麽都不能作，我只能等待。原来，等待和守护的感觉是这样......早知道，我不会让你追了我二十年。

可是，没关系，哥说了，最惨，不过就是接下来，每年有三十天晚上，可以见到面而已。这是一场稳赢不输的赌局。

突然，哥倒下去了，我仍是不敢动。

然後，道士吐了口血，睁开眼睛。

「周渊！」他爬向哥哥，开始哭叫哥哥的名字。

我这才知道，哥死了，为了护你周全，死了......连灵魂也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