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月————绯灵飞翎非泠

一直沉默的玄，终於开口了，他的口气轻轻地，很是漫不经意：「你说，我旁边这里，有只鬼？」

「对呀，昨晚刚放出来的哩！错过他、错过爱，我特别来找他的。」

我几乎想要掐住这个臭道士的脖子，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当然，我没有行动，不是我不想，是我知道自己收伸出去也掐不到。

「错过他、错过爱？」玄的眉毛一挑，「如果这只鬼是你的爱，那他做什麽要在这里？」

依我和玄相处20年的经验，我感觉的出来他正隐忍著怒气，要找机会爆发。这个白目道士的打扰，显然让玄的心情差透了。

「呃，我也不知道。」笨道士像是被问倒了，看向我：「喂，你为什麽要在这里？」

我别开头，根本不想理会他。我的心情才不要透过这个看起来像是疯子的人来转达哩。

见我不理他，他只好呐呐地对玄说，「他不回答我。」

茶店老板至此已经将这个社会菁英模样的人，完全视为神经病了，他对玄低声说：「对不起，让你困扰了，我这就去打电话报警。」

「我给你最後一个机会，你再不离开，我不介意揍你一顿，在被抓去警局。我今天刚好心情很不好。」玄眯著眼，威胁道，看起来危险又帅气。

我忍不住扑过去，想要将他扑倒。可惜，我理所当然地扑了空。

有些悲伤地振作精神，我改从後头，轻轻地假装自己环著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低声地轻唤：「玄......」

怪道士像是突然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误会，终於清清喉咙，正经八百的说：「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我，可是他现在从背後抱住你，脸贴在你背上，还叫你玄。他是个男鬼......」

16 无题

我没想到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我在玄的背後，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倒是看到茶店老板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你，你别乱说。大白天哪来的鬼。」

虽然这样说，但是茶店老板明显就是已经相信这个道士说的话了。虽然我并不会害他，虽然他也觉得生前的我很可爱，可是，当我变成鬼之後，正常人的反应，大概还是会像他这样吧？

那玄会有什麽反应呢？

我踌躇著，不敢绕到玄的正面去。

「我没乱说，他看到你的表情，还一脸要哭要哭的样子咧！」臭道士对茶店老板这麽说，还指著我，一副打算现场直播的模样。

谁要哭要哭的？

屁！不就是被熟人因为是鬼而恐惧而已吗？有什麽好哭的。何况，除了玄，其他人觉得我怎麽样，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再说，鬼本来就不会流眼泪，顶多，只有乾嚎吧。

「你、你真的可以看到鬼？」茶店老板往怪道士的身後靠了靠，担忧地望向我的方向。

「当然，我道行可高了。」怪道士吹嘘著，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当今世上，唯一道行比我高的，大概只有我师傅了。」

狗屁！附身也不会、还阳也不行，还敢说自己道行高。

「那......那，你看到的鬼，是不是......小纬？」茶店老板的声音颤抖起来了，可是，却又努力要装坚强的样子。

「老板，我们认识这麽多年，就算我变成鬼，也不会跑来害你吧，你这麽怕我，还真是让我受伤。」我忍不住对茶店老板的反应嘀咕。

「他叫你不要怕，他不会害你。」西装道士倒是有负起沟通的责任。

「所以，真的是小纬？」茶店老板瞪大眼睛，努力想要看见我。不过，当然是看不见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道士转向我，「你是他说的小纬吗？」

玄突然开口打断，口气清清淡淡的，并没有害怕，可是也没有什麽激动：「这种诈骗手法也太老套了。先引起对方害怕的心理，再诱使对方说出一个名字，然後，就可以顺著对方的话，把受骗的人哄得一愣一愣。老板，你别理会这个骗子，要理会的话，也该是报警抓他，省得他在去骗人。」

我轻轻地飘到玄的面前，发现，他的表情一点异样也没有。

听到我回来了，你竟不激动吗？什麽情绪也没有？

就算不是欣喜和思念满溢，我也宁愿你像茶店老板这样害怕，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因为你不信鬼？还是因为，我回来对你来说也不算什麽呢？

「你为什麽要这样说？」道士皱起眉，「他看起来难过得要命，你干麻要这样说？」他是同情我了。

我不要同情。我只要能和玄在一起，怎麽样都无所谓！

「可是，我还没问他是不是小纬，他就说，那个男鬼，叫你玄......」茶店老板看起来已经完全相信我的存在了。「那一定是小纬，不是小纬的话，怎麽会跟在你背後，还那样叫你呢？」

虽然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是，大概想我应该不会害他，所以，茶店老板有些颤抖地向著旋背後的方向说：

「小纬，我想你应该不会害我才对。不过，等等你要记得跟周玄下山嘿，不要留在我这边喔！我这里要做生意，我们现在人鬼疏途，你还是别留下来吓我比较好。」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已经不在那边了。

道士没忘记提醒他，指著我说：「他现在在那边。」

「啊，抱歉抱歉！小纬，你有听到吧？你等等要跟著周玄下山喔，千~万~不要留在我这里，我胆子很小，什麽都不怕，就怕鬼了......」

「如果小纬的鬼魂真的在这边，你又像你自己说的道行高强的话，那你就把他的鬼魂收走吧！」玄突然开口。

这只是因为怀疑这个道士是诈骗集团才这样说吧？

我不可思议地看著玄。他明明昨晚说他想念我的，不会真的想要我被道士给抓去吧？「你，不是昨晚还对著电话留言说想我的吗？」

西装道士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紧张，所以很认真地形容我现在的样子：「他现在就在你面前，一手贴著你的胸口，一手碰触你的左脸，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像要哭出来了。他问你，不是还对著电话留言说想他的吗？」

「讲的真像一回事，我就姑且相信有这一回事好了。」玄竟然笑了，他伸手，在胸前环出一个空间，「那我这样是抱著他了吗？」

他的手环的太开，其实看起来也不像抱住我。

道士很认真地摇摇头，「我帮你们。」他一边说，一边调整玄的手，直到看起来像是真的环抱著我了。「好了。」

道士将玄的手，调整在我的左脸颊，玄就著那个动作，我彷佛有他真的看到我的错觉。虽然，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感激地望著道士。虽然之前很不屑他，但是，能够让玄知道我的存在，对我来说，至少是一个开始。

虽然，玄的反应很奇怪......

玄望著我，应该说，看起来像是望著我，但是眼神却很冰冷。

「如果你真的在，那，你听好了，如果连拥抱都要透过别人帮忙，而且明明什麽都感觉不到，那你还是不要回来好了。滚回地狱当你的鬼去！」

17 残忍

如果连拥抱都要透过别人帮忙，而且明明什麽都感觉不到，那你还是不要回来好了。滚回地狱当你的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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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眼神还没有灼伤我，这句话，就让我觉得自己就要魂飞魄散了。

「你！」道士指著玄的鼻子，一脸不可思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其实根本什麽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又能怎麽评论呢？

要用残忍的话伤人，好容易；要修补被残忍的话刺伤的心，却很难。其实，很少有人的言语对我有杀伤力的。因为，他们不重要。一直，能用言语让我难受的，只有玄。

而这麽容易就被玄的话刺伤的我，是不是太不中用了？

可是为什麽要对我残忍呢？

我轻轻飘离他的怀抱，拉开距离看仍是维持拥抱我的姿势的玄。

我觉得很心疼。

是的，心疼。

突然觉得，我不应该被刺伤的。我已经不在他怀里了，他冷漠的目光，看的其实只是空气罢了。可是，他自己也没办法知道。

以前，他还看得到我、碰得到我的时候，对我说的残忍的话，或做的残忍的事情，难道还会少吗？

他无视追在背後十年的我，交了女朋友。

他无视我与他共筑爱巢的心意，连我自己打的一串钥匙都想拿回去。

他无视两人曾有过的缠绵与激情，让大家笑我是他的背後灵也没反驳过。

他无视我苦苦二十年的追逐，我活著的时候，一句爱也没有说过。

他无视陪在他身边十年的我已经逝去，连支香都没有烧给我过。

而那些时候，我还是依然坚持地爱著他。因为，这段感情本来就是我的强硬蛮夺，才有可能进展到这样的。

如果不是我用尽心机，他也许还和那个单纯的女孩在一起。如果不是我苦苦纠缠，他不会在半夜听著我的电话语音留言，才能带著笑容睡去。

他原本可能的，更光明灿烂和美好的人生，是我搞砸了的。可是，我在纠缠了他二十年後，说死，就死掉了。

如果玄恨我，必定更爱我。

所以，如果我难过，不是因为他的话太狠，是因为，他的话太真。

我真的很抱歉自己死掉了。我不想死，可是我已经死掉了。我想回来，可是，我就是已经变成一只鬼了。

可我不要滚回地狱去。

不是我选择了死亡的，他该知道的。但是，能够怪谁呢？

怪天吗？

不。我知道玄的，他只会怪我。而事实上，也的确该怪我；我死命想要让他爱我，还说要纠缠他到老，结果，他还没老，我却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因为太专注於沉思，所以，茶店老板突然挥拳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当我看到的时候，玄的嘴角已经肿起来，跌在榻榻米上了。

「你为什麽要说这麽混帐的话！」茶店老板似乎已经忘记要害怕了，压在玄的身上，往他的脸上又是一拳。

第三拳，玄抓住了。

他的眼神凶恶，「你这样打客人，我可以告你。」

「别。别打。」我喊，可是，当然没人会听见。连西装道士竟都看傻了眼，也不帮我劝架。

「你告我好了！你告到我脱裤子，我还是要打你这个薄情的人！虽然是鬼，既然还会来找你，就表示还是很爱你，你怎麽忍心这样说话！」茶店老板的另一只拳也被玄抓住。「我打死你，让你去跟他作伴，看你还能不能说这些残忍的话！」

茶店老板的话，似乎惹怒了玄，玄恨恨第一拳揍出，吼：「你懂什麽？！」

两人开始在榻榻米上拳打脚踢，桌子被撞得移了位。我发现桌上的热茶就要洒下来，连忙喊：「茶！」

幸好道士总算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将一壶已经被撞到桌边的热水提起来。

两个男人打架的模样，却像小孩子。茶店老板甚至用牙齿咬玄的手臂。

发现自己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我只好转向西装道士：「你叫他们别打了！叫他们别打了！」

可是西装道士居然双手一摊：「我不敢，年轻人打架，我老头子过去会遭到无恙之灾，万一打到我帅气的脸怎麽办。」

我看到玄的嘴角渗出血丝，忍不住心疼。「会受伤的。你行行好，叫他们不要打了。不要为了我打架，我只是一只鬼。」

我只是一只鬼，再痛也不会死了，所以，不要打了.......

18 打架

他还没老，我却连自己的命都没了。

你为什麽要说这麽混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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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玄与茶店老板之间穿梭，想要阻止，却是徒劳，只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茶店老板一边扭打，一边气愤地喊个不停：「你有病，一个人爱你那麽久，爱到连变成鬼了都还要来找你，你还不感动！」

玄用力一推，茶店老板被推倒到地上了，他扑上去，不客气地揍他的肚子。揍人的玄，一言不发，神色冷漠。

「呃！」痛叫之後，茶店老板仍是倔强地继续骂人，他动手的能力看起来远不如玄，可是骂人的能力倒是很惊人。

「我认识了你们六、七年，早就想打你这个混帐了！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真的不爱，就不要回应他的感情！你又让他在身边，又要装无辜清白，我看了都想吐！你根本不是男人！」

「如果他是我的人，我绝对不准别人叫他背後灵！现在，他真的死掉啦，真的还变成你的背後灵了，你竟然还叫他滚回地狱去！」

「他的死是意外，你以为可以活著，他会想要死吗？你根本配不上他！」

「言敬纬最大的错就是爱了你这个混蛋！」

「我揍不死你，也要骂死你。你这个孬种！你该死！你该死！老天爷没开眼，收错人了！」

「言敬纬的死，是你的报应。永远不会有人像他这麽爱你了，你这辈子就会这样孤单到老到死好了！」

逐渐的，从两人互打，变成茶店老板一面倒的挨揍。认识玄这麽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打架这麽厉害。

最後，茶店老板也许是痛到说不出话来了，蜷曲著身体，倒在地上，双手遮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是在哭，还是痛得在喘息。

玄好像也把力气花完了，往後一退，瘫坐在地上，但是，看著茶店老板的眼神依旧凶狠。他好看的嘴已经肿了，嘴角和脸上都有血迹，左边的眼睛附近，也有破皮的伤痕。整张好看的脸，像是刚打完拳击赛的选手，肿得有些变形。

我靠近，心疼地想要碰触玄的脸，想要拭去他脸上的血。当然，我还是什麽都碰不到。

玄抬起左手，抹去嘴角正要滑滴下的血。

没用的西装道士，看见两人终於打完了，这也靠近茶店老板，试图检查他的伤势。

我听见茶店老板呜咽著声音喊我：

「小纬。小纬。你看著吗？你爱的不过就是一个这样的混蛋，老天爷夺走你的生命，就是要你死心。你去投胎吧。下辈子......来爱我好了。我等你......」

原本似乎已经用尽力气，再也动不了的玄，却低吼一声，扑了过去。

茶店老板的话被暴起的玄给打断。

而西装道士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揍往茶店老板肚子的拳头，也顺便招呼到他的腰侧。合身剪裁的高级西装经过拳头的攻击，扣子迸掉在地上。他捂著腰侧，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我不屑地望了一眼本来看起来像社会菁英的没用中年人。

茶店老板被玄揍那麽多拳，还可以骂人，这个烂道士也未免太弱了一点......

玄抓著已经被揍得像破布娃娃的茶店老板的领口，脸靠得他很近，两个人一副快要接吻的样子。

我听到玄以沙哑的气音，低声说：「你休想。」

19 感情

下辈子......来爱我好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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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装道士还在唉唉叫。

我并不会因为茶店老板的话，就觉得他对我有意思。我想，他会这样说，大概是因为真的很同情我吧。

我想，看过我和玄相处的人都会同情我，然後，觉得玄是坏人。

茶店老板骂的那些话，我其实很替玄叫屈。

爱到连变成鬼了还要来找你，正常人，不应该感动，应该害怕。茶店老板刚相信我在这里的时候，整个人抖得像片叶子。玄的态度虽然冷淡，但是，他至少还能尝试著将我拥抱在怀里。

我感谢玄的残忍，他其实不是不爱我又要我在他身边，一直都是我，硬是要跟著他、缠著他的。他的态度，前後一直很一致，并不是故意欺骗我的感情什麽的，他的确，清白又无辜。

只要能在玄的身边，别人要说我是背後灵还是老婆，我都无所谓。我并不是女人，并不是娇弱得只能被保护的小花朵，我的爱情和名誉，我自己可以捍卫。至於，玄残忍的话，是因为爱。想通之後，我感动都来不及了。

我的确不想死，可是我已经死了。而，配不上这种说法，应该是当鬼的我，配不上还活生生的玄吧。我能怎麽样呢？难道要玄满足於一年30天，没有办法碰触与对谈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