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直无语的李商竟悠悠地开了口,道出那封范谨留下唯一的只字片语,笑颜仍旧,只是口吐苦涩异常。「我日斯迈,而月斯征。行道迟迟,中心有违。言顾之,潸焉出涕。爰其适归?鲜我觏尔,我心写兮。尔不我畜……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巧言如簧,尔不我畜……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闻其声,不见其身,其为飘风,只搅我心。君子秉心,维其忍之。我心忧伤,涕既陨之,惄焉如,其谁知之……?心之忧矣,其毒太苦,涕零如雨,其谁知之?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言哉……」
「商……」永贞再一次因此而将这些字字句句听的深切。他不习惯这样的商,满脸的强颜欢笑,这不是他啊!
李商加深了笑,却只给永贞带了阵阵刺骨的寒。「呵,好一个亦已言哉……!」
一句亦已言哉,就将他的真心抹杀了?李商不敢相信,他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何来不他畜之处?字里行间中,字字可见范谨已然觉察到对他的感情,不然何来行道迟迟,中心有违?更别说是重覆数次的心忧与涕泣之词!但为何已知如此还是选择离开?
一个起身,李商突地就要往外头冲了出去,就算他日斯迈、月斯征,自己也要就这麽将他追回来,绝不允许他用这莫须有的理由来一走了之!
「商?等等……!你要上哪去?你要去找范谨?」永贞费劲地箝制住李商的手臂,这是他第一回见李商如此冲动,若是不挡著的话,李商会做出什麽,谁也料不著的。
「放开。」李商噙著的笑容愈发冷然,说的愈是平静,内心的波涛就愈发汹涌。
「你没资格命令朕!」永贞抬出了帝王的架子,摆出了一脸的无惧,虽然这是万般不得已的下下策。「这太不像你了!就算你这麽追出去,他成心躲著你,近在咫尺也给你找不著!况且中国如此之广,你上哪儿找去!」
李商的脚步被这话给留了,可眼下写著的满是不甘,甚至渐渐泛了红。这是他头一次付出真心的感情……头一次啊……游戏人间,寻寻觅觅而来的莲儿啊……
「商……你先冷静点。」永贞将李商拉回了坐椅上,一手将范谨留下的信再次摊平在眼前。永贞唇边扯著苦笑,他不想在那已然泛红充满的眼中再看到任何一滴泪水滑落了。「以你的脑子,一定会知道范谨为何这麽就离开,甚至会上哪儿去的对吧?你从小就是我们这几个孩子间最聪明、最会想法子的不是吗?」
李商似乎对永贞的话置若罔闻,总是活灵活现的双眸已然毫无生气,可唇边的笑意却一直在不协调地挂著,看的永贞心头又再次地被扎了疼。只是才正想随意说些什麽来冲淡此时无语的紧窒,李商那双黑眸子竟然一点一滴地恢复了生气,渐染上了点点晶亮。
「商……?」永贞总是抓不住李商脑中真正所想,从小到现下,一直如此。
李商看著范谨留下的字字诗句,细指又在上头抚了又抚,在「我闻其声,不具其身,其为飘风,只搅我心」一处停留了好久,来来回回地;每一个来回,嘴角扬起的星月就多了一分。是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他终於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在得知范谨的不告而别时,满脑顿时被抽了空,几乎无法思考,直至现在平静了许多,这也才得已在诗句间找著了一切他所想知道的答案。虽对方才自己的失常感到可笑,如贞所言,一点也不像自己,但这也证明了自己的真心无误。让他烦忧又反常个这麽一下子,这,可得要莲儿来赔了。
用一辈子来赔。
「小德子。」李商一弹指,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李……李公公……啊!奴才给皇上请安……!」小德子如常地以气喘嘘嘘之姿出现,惊见著永贞於此,又连忙跪地,只是脚步是一个不稳,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范大人他……」
李商只是朝他一挑眉,撑著下巴、眼睫半垂地睨了小德子一眼,「范大人如何了,你现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嗯?」
「请……请李公公绕了奴才啊!」小德子给这麽一吓,语无伦次起来了。「奴才这也才知道……范大人将范府一夜之间转了手,人也不知去向……」
李商手下悠地将范谨留下的书信摺好,和不久前的他是判若两人。手没空著,嘴也没著地又一道,「昨儿个范大人是何时出宫的?又何时回到宫里来?」
小德子没来得及惊奇於李商的料事如神,却也被永贞以眼神这麽一瞪,被迫著说地结巴,「范……范大人是在奴才交了班时出了宫的……说是要奴才转呈工部主事方大人的摺子才先折了回来,没直接出宫去……奴才当晚班时……在皇上寝宫那儿见到范大人的……」
李商的手顿了一顿,眸中浮现了点算计味儿。方大人?工部主事是吗?好家伙,不仅迟了摺子,还让他的莲儿带著心忧与误会跑了,该当何罪呢……至於小德子……「哦?昨儿个知道的事儿,今天才通报,是何居心啊?」
「奴才没啥居心啊……!请李公公绕了奴才啊!」
永贞见著对李商又跪又叩头的,一时间还真不知他这个皇帝大还是宣徽院的李总管大?正想著一定要等小德子一离开,便将这事儿问清楚的,却在小德子所言中觉察到了一丝的端倪。
他不知道各个内侍们当的是何时的班,李商可比他清楚,可他这回却隐约猜中了些!再以这时辰算下来,正是他同李商打趣笑闹说反话儿的时候,定是巧在范谨听了那最後一句话!
永贞稍稍往李商那悠然貌一瞥,不若先前那般的森冷给骇著,可为什麽还是会禁不住地打起了冷颤了?现下可不是隆冬时节,会是他多想了?
「小德子,甭在这儿啼了,去拿地图来,就当没这回事儿。」现下该是先将莲儿找著,其他的……秋後还没到,算帐也还早著呢。
李商接过小德子破涕微笑却一脸生怯地递上各道州县的全国地图後,先是在案头摊了平,还没进入沉思之际,捉著了永贞打探的目光後,笑的更是让永贞寒毛直立。怎麽?现下天变了,失了灰暗,照下了几道阳光,分明不是来个夏季雪,怎麽著的背脊直发冷?那双眼瞧自个儿像是瞧帮凶似的!原来商变回了原样,他还是习惯不了,看来接著个走为上策,成了落跑皇帝的,该就是自己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
附1:诗句大略翻译^^~
这些个又是在下我乱搞先圣先贤作品的东西了(汗)对不起大家orz||||
就在这里大概翻译一下~~大家一看该知道商商看到的那个关键语在哪了^^~
「我天天远走,与日月远行。走在路上,步子迈不开,心里难以割舍。回头望著,泪水漱漱地掉。我将归於何处?我幸运地见到你,我的心情欢畅起来,但你不爱我。我恐惧的时候,你把我拥在怀里,安乐之时,你弃我如垃圾。动听的话像是用簧片奏出,但你不爱我。我的心不是石头可以任意转动,也不是席子般可随意收卷。
我只听见你的声音,却不见你的人。但却像是暴风一样,正搅乱我的心神。你的居心是那样残忍,心中忧伤啊,眼泪漱漱地流。心里忧啊,烦闷地像有乱棍在心头乱捣,究竟有谁明白?我心里忧啊,滋味就像毒药一样太苦,眼泪落的像下雨一般,这又有谁知道?静静地想,也只是独自痛苦悲伤。和你在一起白头到老的誓言,只使我更加地怨恼。不要再回忆往事,往事不要再去回忆,一切都算了吧。」
附2:恶搞之「小贞,你该去读书了」篇(汗)
「商……」永贞再一次因此而将这些字字句句听的深切。只是……
「小范写的诗是什麽意思啊……?」永贞怯怯地问(炸~~~)
「= =………」李商爆走,「在国子监时就叫你读诗经还不读=田=!我不想再讲一次了!我的心很痛耶!!」
以上纯属恶搞(炸)商商的性子可是很好的呢~~(汗笑)
23
客栈里,客人携来攘往,门庭若市的景像看来便知又是个生意兴隆的一天,柜台掌柜拨算盘拨的勤,脸也笑开了,还不忘不时摧促著小二勤快点招呼客人,热闹的程度还可比美京城那种繁华地。
这里绝对不是什麽著有著知名大厨的大餐馆,亦非有达官贵人当靠山来冲冲人气的场子,相反的,不过只是洪州这个热闹的大城里其中一个小客栈,房不太多,位不太大,可却每每皆是坐无虚席,在外头排队等著的是往往成了条人龙。为此,老板还贴心地搭了个棚子遮遮阳、避点雨,拉些椅子摆在外头也算是服务客人。而店内正因位并不太大,客人们是肘靠著肘地吃饭饮酒,彼此间更有热络之感。
而若要问为何此地有如此好生意,除了老板懂世故、店内气氛热闹、伙食平价好吃外,还有另一个吸引众人前来的原因,特别是现下这个时段,无法涌入的人潮是围在小店周围,形成了圈人墙,在洪州还可谓个奇观。
会有如此盛况,不为别的,为的正是定时於此上场的说书,这不过是几个月前开始的事儿,可却也在这儿吸引了不少人们吃小菜听故事,还有声有色的。客人中更有难得课或是未到入学堂的年纪而爱四处玩闹的孩子们,常常给忙著生意的爹娘带来这儿听说书,有时也会索性一道坐下来听,一面饮个小酒,吃点下酒菜,还能省的担心孩子在外头胡乱搅是非。这儿孩子多,州县学却不够,小客栈里成了给孩子们打发时间的地方,有时还能从说书的故事中学到点什麽,使的愈来愈多的孩子往这儿送,再加上店里的常客,让这里是愈发热闹了。
而现下,正是客栈里的说书时段进入了一天尾声的高潮时刻,天色已然罩上淡淡黑幕。
「欲知详情,还请待诸位下回分晓。」说书先生阖上了手中的线装书後,用著那具有客人为之著迷的声音如往常般道了句,随手拿了杯茶啜了几口润润喉。
如往常般,还没走下客栈里搭的说书台子呢,就给眼前台下围成圈的孩子们一人一句童言童语给留了下来。「啊?范先生,就不能再透露点儿吗?一点儿就好了,故事正精采呢,怎麽能就这麽给断著了?活像摆在眼前的糖又吃不得似的!心里痒的很啊。」
「就是说啊!范先生的故事精采,我们都不想挨到明儿个呢,这样成心让我们睡不著觉嘛。」另一个孩子也插上一嘴。单看他们两人发上都已结了髻的样子,就知年纪已快到要上学堂这麽大了,不知何时就会被爹娘送到了学堂去,届时就没法再来这儿报道听故事了。莫说他们长不大,都是扎了发髻般大了还爱听故事,看看四周围的人山人海,管他是大人小孩;坐著的、站著的,不也是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儿?
「要不,范先生的那话本借来翻翻嘛,也算是解解馋。」有的孩子更是如此一道。
「什麽?要看范先生的话本?得了,你看的懂吗?我看啊,你大字还不识几个呢!」孩子半爬上了说书台边,指著话本上头的四个大字,「瞧,这四字儿你可明白了?」
「你……你尽说我!自个儿不也没上过学堂!」
看著眼前的一群孩子们是一言一语地争著,说书台上的人是看著愈发失了神。没错,他这个是孩子们口中的范先生,正是范谨。打从那一天自出了宫後,将在京里的房子便快快快地给卖给早就来商量买宅子的富商了,卖得的钱一部份当作是给老仆人们回江南苏州老家的盘缠,一部份便拿来充做自个儿的旅费,就这麽一个人从京城来到了洪州。
范谨没脸回苏州去投靠亲爹,更不愿在京里继续待著,只是徒曾触景伤情之感,正因如此才这麽老远地来到这儿没人认识的地方待著,重新过他的日子。而就这麽著一转眼,盛夏时节出京城,至今已是略带凉意的秋了,在北方的京里可能已经飘起了白雪……
眼前突地白蒙蒙一片,回到了那时的四月雪。那时李商的身子失温若寒冰,刀刀血痕惊著他的心,脑子里只想著非得救活李商不可……而现在,若是又一次次地要他选择,他还是会如是想,就算他在那只蝶眼中,不过只是株花丛小草,不值一顾的。
呵,都已经何时了,总还是忘不了李商,就连现下这个说书的工作,还被李商当时的玩笑话而一语成谶,讽刺的很。向来乐於游戏人间的李商对谁都不留情,自己却独独对他撒情丝,留不住,搅的至今是剪不断,理还乱。心里想的是他,就连这说书的话本也……
「范先生,这《圣统遗事》里的李商是不是真有这个人啊?给先生说的是活灵活现的,若真的有啊,我一定要他收我这个弟子!学个他个几招来用用,哈哈哈……」孩子露出一双眼的天真问著。
「这世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既为遗事,就何必认真探究呢?」伸手摸了摸孩子结了髻的头,范谨的笑意带了点苦。「此般探究精神,若是用在圣贤书与经世济民的学问上,不求甚解,将来必大有番作为。」
这问题早有不少人提了,可每每一提,还是会勾起范谨的伤情面,虽是隐隐作痛,但在说书之时却也常不经意面露微甜貌,心头随著话本情结起伏上上下下,像是自个儿又再次经历了那麽一段。提起李商的种种,总会给他如此矛盾。
离开京城後的这些个日子他正是著了蛊,只有李商一个人就占满整个脑子,就连笔下也透露了这般心事,《圣统遗事》这话本就是这麽著完成的。以现今皇上的年号圣统加以遗事二字为名,让身为说书先生的自己都觉迷离起来,事事彷佛因此变的真假难辩,虽说这话本其中所记,是真真实实的发生在身上的。人名全换了,他在其中成了个著男装入宫为官的女子,可就独独李商这名改不下手,莫非是他这般心软也给用上了?那又如何呢?范谨对自己的心软只想摇头叹息,若身为无情之人,也就不会落到如此暗然神伤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