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麽办……
徐吉甩了甩头,握起了边上刀。
只剩努力总比什麽都不剩要好。
他从锅里拿出一只鸡,刚抹上香油准备切的时候,石慎回来了。
徐吉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没回去?”
“还早。”说著,他走到了徐吉的边上,安静地站著。
石慎是外人……连有血缘关系的徐百川都说自己是外人,何况他?
想到这,徐吉有点难受。
“吃不吃鸡腿?”他递上一个又白又嫩的大鸡腿,刚切下的。
石慎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接下。
徐吉自己则握著一块油光光鸡翅猛啃,他抬头看了一动不动的石慎一眼,笑了笑:“你想不想喝酒?”
石慎没回答,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咬下他手里的鸡腿。
这麽粗鲁……有些不习惯吧。
“那我当你默认了,”徐吉蹲下了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黄酒,“做菜用的,应该还不错。”
说著,他找出了两个碗,满上酒。
“师弟,来,陪师兄喝一点。”
算了,就是酒肉朋友也不错。
石慎接过碗:“你……”
你的笑容好难看。
徐吉摇摇头:“别问,喝。”
他拿著自己的碗跟石慎的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喝了两轮,徐吉索性坐到了厨房的桌上,他一手抓著一只鸡腿,另一手拿著一碗酒。
“师弟,你小时候有没有愿望?”
石慎似乎还放不开,只是靠在桌沿站著。听到了他的问题,他想了一下,轻微地点了点头:“有。”
“我也有,”可能是喝多了,他的面色开始微微发红,“我曾希望老师办公室著火,烧光所有的学生手册……”
石慎听著有趣,不禁浅浅笑了笑。
“我还希望电视台只放卡通片,别播那些又臭又长的新闻……”
这时候,石慎转过头,看著徐吉的侧面。
他的脑袋微扬,头发有些凌乱。可能是酒精的原因,他的眼神迷茫飘忽,鼻子及其两边带上了一层粉红。他的嘴唇小幅度的不停开合著,下巴上还残留著没有修理干净的胡渣。
他就是这麽一个乱七八糟的人,他的生活很累,一直都在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我还希望,徐记可以关门,这样我爸就只能是我爸。”
说完这句,徐吉许久都没有再吭声,表情瞬间黯淡了下来。
可现在,他必须为了他儿时最讨厌的东西而奋斗。
石慎想帮他,这次不是因为徐海纳的拜托,而是真正的想帮他。
他看著徐吉,一直都看著他。从最初那个心不在焉的小老板到之後疼爱儿子的半吊子老爸,再从笨手笨脚的小菜鸟到现在得到过徐百川肯定的接班人……他始终旁观著。
可现在……他想参与,想站在他的身边。
石慎伸过手,碰到了他的脸。徐吉颤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
他这是在趁虚而入吧,真下流。
石慎把他向自己拉近,徐吉顺从地靠了过去。
“师弟,我难受……”徐吉压抑著声音,脑袋死低著。
石慎拍了拍他的背:“你醉了。”
“难受……师弟,师弟……”徐吉不停地轻喊著,似乎改了内容他就会舒服一些,“师弟,师弟……”
可为什麽是“师弟”呢?他也不清楚,或许只是顺口吧。
徐吉觉得自己靠在石慎怀里这个动作有点娘们,刚要离开,忽然听到了从他胸口传来的强烈的“噗通,噗通”声。
“师弟,你心跳得……”徐吉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好快”,嘴便被堵上了。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徐百川见到徐吉的时候愣了一下:“你怎麽穿著这个?”
徐吉拉了拉衣服,偏小的尺寸绷著有些难受:“我的昨晚脏了,拿去洗中午才会干。”
真是,昨晚怎麽就稀里糊涂的在厨房做了。
徐百川嗯了声,也没怀疑。
徐吉干咳了一声,站在他的边上。
衣服是徐吉临时向其他师傅借来的,确实小了。他的动作因此有些拘束,可他没好意思开口,继续硬著头皮死撑。
终於,徐百川看不下去了:“停一下。”
“怎麽?”徐吉心虚地停下动作。
只见徐百川忽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递给徐吉:“你穿我的,比这个大。”
徐吉傻了几秒後立刻接下。
真的不能想象没有徐师傅的徐记啊……
“叔叔……”徐吉开口唤了一声。
他想说,如果可以,还是留下吧。
徐百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事?”
他想说,徐记需要你,不如留下吧。
“……没事。”可徐吉还是低下头。
徐百川让他尊重父亲的决定,同理,他也希望得到徐吉的尊重。别忘了,他除了“徐师傅”的身份外,他也是徐吉的叔叔……所以,他当然能告老还乡,有什麽不妥?
“那就继续吧。”徐百川淡淡道。
徐百川今天开始试著让徐吉掌厨,自己则站在一边监督。徐吉比平时紧张不少,毕竟,要由顾客来吃他做的菜,那些常客应该很容易就发现其中的差别吧。
徐吉做的是徐百川平日做的熏鱼与焖肉,它们在徐记的早餐时段里占了不小的部分。直到快近中午的时候,徐吉都用余光注视著厨房的大门──他始终担心会有顾客冲进来投诉食物的味道为什麽和平时的不同。
幸亏,什麽都没有发生。
徐吉松了口气,一大口气。
“是时候准备菜饭和黄豆猪爪汤了。”
徐百川拍了拍他的肩,口气依旧很平静。
徐吉看著他,很想问,叔叔,你不担心吗?
或许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徐记以後会怎麽样,那都只是徐吉的事。
徐吉低著头想,这倒也符合徐百川的性格吧。
“小石,来了?”徐百川忽然开口。
徐吉抬起头,便看到了衣冠禽兽,喔不,衣冠楚楚的石慎停在厨房的门口。
他穿著便服。
“叔叔,我先过去一下,”徐吉快速地扫了一眼石慎,向徐百川道,“马上就回来。”
徐百川点头。
站到石慎面前的时候,徐吉笑地有些尴尬。
“已经干了?”他看了看石慎手里的一个纸袋。
“嗯,”石慎拿出一套白色的制服递给他,“干了。”
徐吉拿过,口气有些抱怨:“你这家夥害的我昨晚回家还得洗衣服……”一边说,他一边脱下了身上徐百川的制服,套上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你不换?”他整理著衣服问──是的,他们两个白痴昨天莫名其妙在厨房里发情了……要知道,其实把衣服弄脏了并不可恶,可恶的是他们两个半夜三更的时候必须把徐记的厨房清洗一遍!
石慎这家夥不是有洁癖麽,怎麽昨晚突然就反常了?
只见石慎也拿出了制服换上,徐吉系著扣子,问:“钥匙呢?”
早上衣服还没干,所以徐吉让石慎中午来徐记的时候顺便去他家带过来。
石慎从纸袋里拿出两把钥匙递给他。
徐吉也没多想,接过就塞进了口袋。
“对了师弟,你的菜谱写完了没?”
石慎想了想:“还差一点。”
“哦,”徐吉顿了一下,“那你要抓紧时间了。”
因为等徐百川离开後就来不及了。
还有,他们之间的交集也该就此结束。
说完,徐吉又走进了厨房。石慎站在原地,他的眉头微锁,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进去?”见他没跟上,徐吉转头看了他一眼。
事实证明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在徐吉代替了徐百川的日子里,徐记的生意依旧不错。
石慎也经常来,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徐吉早就习惯身边有这麽个沈默不语地家夥了。只是一想到他们始终是会有个结局的,他就会不舒服,那感觉就像他知道徐百川终有一日会离开那样。
“喂,宋悦,阳阳最近好吧?”
自从上次之後徐吉只见过徐树阳两次,两次都是幼儿园周五的家长日,代替宋悦去的。
不过说实话,想念是挺想念的,可是不带小孩儿的日子的确逍遥轻松多了。
徐吉就是这样,不积极不主动的同时也不会摇头拒绝,说是耳根软其实有一些消极。
眼见徐百川也教的差不多,是时候离开了。
“叔叔,不如过了过再走?”
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要离开也不差这一会儿。
徐百川摇头:“不了,现在正好。”
“……那好吧。”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十八章(上)
徐吉也不清楚为什麽徐百川为什麽要这麽赶著走,可是往细里想,他和石慎属於一类人……所以,他们都有那麽一些洁癖。
既然回不到过去,那索性就不要了。
徐吉心里有些苦有些酸,但还是在徐百川离开之前为他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那晚,徐老太太来了,徐树阳来了,宋悦来了,石慎也来了……总之,他差不多找了所有能够想到的人。
徐百川喝了一点小酒,难得多话。他跟石慎讲了几句,便又走到了徐树阳的身边。
徐树阳懂事地唤了一声“叔公”,然後安静地抬头看著他。
徐百川拿来了一个透明的塑料小盒,里头有两只小乌龟。他蹲下身,把盒子交给徐树阳。
“等它们长大,阳阳就不怕寂寞了。”
徐树阳伸出手接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著一大群的人,徐吉有些恍惚。如果他爸还在,这些人也不会聚到一起,至少,他不会在这。
明天起,徐记就真的是他的了。
换句话说,只剩他了。
徐吉坐著有些无聊,他磨蹭到了石慎边上。
“你菜谱写完了吧?”
石慎点点头:“在排版了。”
“嘿嘿,到时候别忘记分师兄一杯羹,”徐吉为他斟满酒,“师弟,陪我喝一杯。”
他已经写完了啊。
然後徐吉重重地碰了一下他的杯子,一口闷。
“对了,我叔叔跟你说了什麽?”
终於,徐吉开口问到了这个──徐百川刚才拉了不少人说话,有亲戚有朋友,也有徐记的师傅和夥计,可偏偏把他晾在了一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石慎看了看他:“没说什麽……”
徐吉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後快速地转移了话题:“祝你新书大卖。”
石慎礼貌回笑,徐吉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石慎看著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声,都是笨蛋啊……
──小石,有时间关照一下阿吉吧。
徐百川隔日就走了,石慎也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再花费大段时间呆在徐记,只是隔三岔五会去吃饭,关心一下徐吉的发展。
徐吉看到他的时候总会惊讶一下:“师弟,怎麽又来了,是吃饭还是有菜谱有什麽问题?如果是菜谱的话我给你叔叔在乡下的电话好了,你家那麽远……”
只是每次他给石慎的反应都有一些尴尬。
的确是,就连他对自己行为也有一些尴尬……到底是为什麽想站在他身边,还绕了不近的路反复去看他?
好感?可怜?嘱咐?
徐吉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窝在收银台的无能了,他开始长时间的待在厨房:虽然之前有徐百川亲自的指导,他在厨艺方面进步了不少──可毕竟那只是临阵磨枪,真的想要有所成,就必须得靠之後的不断试炼。
还好他有耐心,还好。
临近春节,石慎忙碌了起来。
杂志社上头发话,过完年他们极有可能会换老板,弄得是人心惶惶。 他们总编是一个声音尖锐的男人,这两天他到处在安抚各部门的人员。
“听总编说了没,他似乎找到了熟人接手我们这个烂山芋。”
“打白条啊,还不如多发一点年终奖,石慎你说是不是?”
其实石慎不太担心,毕竟他还有其他地方的收入──年後食谱就能正式出版了。最近也应该是徐记繁忙的时候,他们得为过几日年夜饭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所以这几天石慎不太去徐记了。
徐吉可以应付得过来吧……
石慎在下班的时候收到一个电话,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石慎,有空没有?”
“有空。”石慎嗯了一声。
“出来喝酒吧,就咱们两个。”
“……好吧。”
昏暗的酒吧里,石慎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男人。
“邵楼。”他走过去打了一个招呼。
叫做邵楼的男人递给他一罐酒,示意他坐下:“总算是约到你了。”
石慎接过,抱歉地笑了笑:“最近事情比较多。”
邵楼一边灌著酒,一边看向他:“我不管你跟苏程是怎麽了,你忽然转变的态度让他很抓狂。”
“我们怎麽……你很清楚吧,”石慎微低下了头,语气平和地道,“当初就是你第一个说我们长得像,硬是要做我们大哥的。”
回忆到过去,邵楼也爽朗地笑出了声:“你们两个小时候太可爱了!”
石慎喝了半罐酒,沈默了一会儿:“苏程……最近还好吧?”
邵楼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就是找你说这个的……苏程那家夥心眼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日子过得挺糟糕的。”
“……我最近只是想静一静,”石慎叹了一口气,“大概不知不觉过头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好受,”邵楼语气温柔地道,“可苏程也是无辜的。纸包不住火,你不如把事实告诉他吧。”
石慎摇摇头:“问题不在他,在於我。”
邵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体贴地岔开了话题。
南极洲上的非洲象 第十八章(下)
要颠覆根深蒂固了这麽久的感情,的确不容易。
“对了,小年夜的聚餐你会来吧?”
临分别时,邵楼转过头对他说了这麽一句。
石慎沈默地看著他,并没有给出一个正面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