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言非墨的悟性,陈思玄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无奈,只是如果可以让言非墨多一分自保的能力,他不介意手把手将他会的倾囊相授,哪怕这样违背了他的初衷、也违背了言非墨的本性。
“非墨你忘了,还有第三种人——大智若愚。这种人才是最最不可轻视。鲁莽之辈,一辈子都难逃遭人利用、被人当枪使的命,有心计的人虽然难以对付,但是只要他出招了,那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阴谋阳谋明争暗夺都算的上是‘堂堂正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输了只是技不如人,却能无怨无悔。这两种人都不足为惧。而这第三种人以拙示人,内里却暗藏大智慧,一生隐于暗中,从不示人。待他以真面目示人之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当你真正知道他的真面目时,所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了。”
在言非墨细细的品味陈思玄话里的深意时,又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先生漏了!还有第四种人!”一个相貌堂堂,白玉似的脸上长着一双多情凤目,面带爽朗笑容、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越众而出。
“这第四种人就是实力绝顶之人。譬如戴当家,也譬如先生。”锦衣人说完后,凤目一挑,未语先笑:“至于那位藏头露尾的朋友所说的问题,区区不才这里有个想法,说出来还望先生莫怪。先生一番话,在大家眼里明着是淳淳教导这位朋友,暗里却将眼前的局势分析得面面俱到,扰乱众人的思绪,让善见城先拔得头筹。”
陈思玄没说话,言非墨欲言,却在陈思玄的示意下看向众人,从不少人的脸上看到原来如此的表情。
但锦衣人话意一转,又说道:“实不相瞒,我刚才也是这样想的。但再想想先生的气度,却又觉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苦思之下,只得出二字:不屑!我等的实力实难入先生之眼,所以先生只是不屑而非如众人设想是为善见城的棋子。不才大胆忖度先生之意,若有差池,还望先生海涵。”说罢,拱手长揖。
“你是谁?”锦衣人虽说是蓝发蓝眼,却当得起玉树临风四字。陈思玄只是感叹:又一个能够看到面目的人,看来,选择所谓新神阵营的人不少啊。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些人,没有哪个是可以省心的主儿,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啃得连渣都不剩。银焰和利亚斯与他们一比,还真是嫩得可以了。
锦衣人闻言一笑,本就带着笑意的眉眼一展,端的是清风霁月,只觉此人眉清目秀却又清俊爽朗实乃坦荡可交之人:“水月宫水云风。”
91.心神领会
水月宫水云风六字,代表的不止是南部平原四大势力之一的水月宫,还代表着水月宫双壁之一的水宫主,代表了遗迹宝藏里的一个传奇。水云风此人,虽不及戴洛的惊才绝艳,却也掷地有声!本来各有心思的众人都被这六字震得一时缄默。
惊讶过后,言非墨知道陈思玄对南部平原的名人一无所知,正打算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陈思玄,却被陈思玄制止。
陈思玄对言非墨说道:“先看,一会告诉我,你看到什么。”转而对水云风说:“有话直说。”
水云风面上笑意不减,再次抱拳拱手:“让先生见笑了。方才听先生之言,似乎自有妙法能上平台,不知水月宫是否有幸能一睹先生妙法?”见陈思玄没有回应,水云风面露讪讪之意,眼里的笑意却更浓,浓烈得似乎就要泛滥出来一般:“如若有幸能亲身体会先生妙法,实乃水月宫上下之幸也。水月宫上下,永记先生善举。”
陈思玄久久无语,面上平淡如昔,看着水云风的眼里也没有参杂任何情绪,就只是淡淡的看着。直将水云风看得浑身不自在方收回那可以称得上另类的放肆张狂视线,说道:“我只知道眼前的人是水云风。”
众人一时不知道陈思玄此话的含义,反倒是水云风眼里的笑意一敛,神色微闪之间有着不易察觉的受宠若惊之色:“承蒙先生高看。若得先生相助,云风铭记于心。”
“那就等着。”陈思玄扔下这句话,就再也不管其他人,而是转向言非墨:“非墨,懂了吗?”
言非墨皱着眉头,脑海里想着陈思玄和水云风交谈中的每一个字。以往这些话听在耳里不觉得有什麽,但既然陈思玄有此一问,话中必定有深意。只是这一时三刻之间,哪能一蹴而就?要将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的人培养成一个谋略家,非一日之功。就算言非墨在武术上有举一反三的天赋,这心计城府却是不能勉强的。
陈思玄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但是那压在心里沉甸甸的预感,却让他只能剑走偏锋,采用填鸭式教育抓紧时间将一切塞进言非墨的脑海里,至于是否会消化不良暂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了。
“非墨,你仔细想想,你前后连贯想想,水云风为什么敢甘冒众矢之的出来搭话?”
“他认同你的实力。”
“一半。他是认同戴洛的实力,而得戴洛另眼相看的人必定在某一方面有傲人之处。所以,他通过戴洛间接的认同我的实力,而非发自真心的认同。再想想他的话,一开始就将我和戴洛摆在同样的高度,好话谁都爱听,高帽谁都爱戴,尤其是这顶高帽还是出自水月宫的代表人物口中时,就让这顶高帽的价值更胜几分。正所谓,千穿百穿,唯独马屁不穿。如果再考虑得长远一点,以戴洛的心性为人,若知有人将他与我相提并论,你说戴洛会如何?”
言非墨面上讶色一现:“他会和你心生间隙!戴洛会找你麻烦?!”
“不错。非墨,你要知道所谓的‘名人’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怪癖,尤其是心高气傲之辈,听到这样的话,他不会将矛头指向说话人,而是将矛头直接那个能与他相提并论之人,誓要一分高下。水云风只是一句简单的奉承,却为将来埋下伏笔。我和戴洛如果交情深厚,这话不足为惧,若我们两人只是泛泛之交,这话就会让戴洛心生不满。但其实乍一听,水云风并没有说错也没有任何故意的行为,这种阿谀奉承的话本就是一种与人搭话的礼数而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有人从旁煽风点火,往往就能火烧山林。而这有心无心,我们不能判断,只能多加小心。非墨你觉得水云风此人如何。只凭第一印象说说即可。”
“一见之下让人心生好感,可以朋友相称。”言非墨看了一眼此刻面带苦笑的水云风,以及他背后义愤填膺的水月宫众人,实事求是的说出了心中的感觉。
“没错!水云风的外貌以及气度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与之结交,再加上他从出现就一直没有表露敌意,反而是好话不断,难得的是明知道他在拍马屁,但是他的气度不俗、磊落大方,举止从容,让人觉得他每字每句都是出自肺腑,让听者更觉受用。最后提出要求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非墨你细想水云风的话……一言一行,环环相扣,到最后提出要求,也不过是水到渠成,少有人会拒绝。况且此人察言观色、从善如流,是否是大奸大恶之流尚不为知,是易与却须留心之人,否则,被他卖了还会傻傻的替他数钱。”
言非墨想想,觉得陈思玄言之有理,本来看着平淡无奇的话,从陈思玄那里分析一番却有截然不同的见解,处处透着玄机,处处是陷阱。只是心里却觉得可怕,这种要将每个人的话都分析得如此透彻,甚至将人性、人心也“算计”当中……那人活着岂不是很累?这世上还有能信之人??这世上还有可以畅谈无碍的人??
只是环视周围装着不在意,实际上却是虎视眈眈的众人,言非墨却能理解,他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武者,那他可以无视这一切。但他不只是一个武者,他还是陈思玄的身边人。有些事情,他不能无视,也不能避免……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上位者须慎言慎行。
陈思玄只是静静的看着言非墨的神色变幻,他现在只担心他教得太迟,言非墨学得太慢。如果可以,他宁愿言非墨一辈子都不需要接触这些,就和在东部草原一样,他可以扶植利亚斯,让利亚斯和银焰抗衡,保言非墨的一方清净。只是修真者始终不是仙,再厉害也在人这个大范畴之内,哪怕就是印证仙道飞升,在仙人之上还有那冥冥中的天机制衡着。他在,他可以护住言非墨一辈子,但来到南部平原之后,陈思玄对未来却不敢肯定了。
利用迷雾森林进入南部平原,出现的地点是随机的。但这个随机,却让他们来到了晨光小镇,遇上有着主神身份的戴洛。而戴洛又和言非墨息息相关。这些看着巧合,又何尝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陈思玄不敢小觑,他既然已经身在局中,除了要灵活应变之外,就是未雨绸缪,此一时非彼一时。要想保护一个人,不是将他关在象牙塔里,而是让他在有所倚仗的时候亲身经历一番。言非墨心中所想,陈思玄哪会不知,只是有时候不得为之……脑海里突然闪现沈书陌的身影,沈书陌也是这样的性格,心善,待人以诚。但沈书陌看人看事,极为透彻,只要那些人平日行事不要太过分,不要触及沈书陌的底线,沈书陌也就一概视若无睹,表面上该怎样还是怎样,内里却比谁都明白,比谁都透彻。但沈书陌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真要惹怒沈书陌了,沈书陌下一刻就可以抡起拳头翻脸无情,这得失收放之间从容自如,连陈思玄也自叹不如。若言非墨能有沈书陌这样的心态……陈思玄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开,言非墨就是言非墨,如果变了,那他还是言非墨吗?
刹那间陈思玄犹豫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放心,我明白的。”言非墨握紧陈思玄的手说道,话意一转说道:“这人与人之间,本该以诚为本。我以赤诚待人,无论他人是真是假,但我问心无愧!而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远近亲疏,我……分得清。”
陈思玄闻言心里一暖,他只望言非墨能将自己再看得重一点。正待说话,却见到言非墨对着水云风遥遥施礼道谢:“多谢水宫主现身演示。”
“看出来了?”陈思玄真正的宽慰一笑,言非墨能够看出这点,才是他此番唱作皆具的真正意图。
言非墨感慨浅笑:“最后突然想到的。以水宫主这样的传奇,怎么可能想不到这其中的盘根枝节?何况他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水月宫,他的一言一行无论他是否有此意愿,在旁人眼里都代表了水月宫的态度。此时出来搭话的人,可以是水月宫里的任意一个成员,也可以是任何一个与四大势力无关的人,却万万不可能是水宫主。”
水云风坦然受了言非墨一礼之后,说道:“这位朋友所说,只其一也。我只是胡乱一猜,斗胆一搏,揣摩先生心思。先生当众分析,一为阐明这些不能明言的事儿,二却是在我们面前彰显这位朋友在先生心中的地位。先生此番举动,明白告诉我们他重视之人是谁,他的弱点何在,却是实实在在的警告我们,若对朋友你出手,怕是要承受先生的雷霆之怒了。由此可见,先生第二个用意方为重中之重。”
陈思玄看着水云风,心里对这个人的评价不免又高了几分,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请功的时候请功,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水云风,你这份情,我承了。”
听闻此言,水云风一直紧绷的神经嗡的一下放松了。从奇怪到猜测、到孤注一掷、到挺身而出,表面上看来水云风一直是侃侃而谈,成足在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事他担了多大的风险,在现在这个风云变幻不定的时刻,稍有不慎,赔上自己不打紧,水月宫也会受到牵连。他对陈思玄一无所知,却凭着戴洛的态度、翡翠晦而不明的分化打压,直觉认定陈思玄绝不简单,其潜在价值值得他、乃至水月宫冒着和戴洛以及善见城正面碰撞的风险而拉拢结交。所谓富贵险中求,成了乃水月宫之福,错了……他水云风又岂是胆小怕事之人?
现在他仍然没有见到陈思玄出手,却奇异的认定陈思玄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绝对物有所值!
92.“说曹操,曹操就到”
“哼!一群只会互相吹捧不知天高地厚的愚人!”在所有人都被陈思玄、水云风等人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的时候,又一个声音响起。
陈思玄眼角余光一扫,心里却开始哀叹,又一个能看清楚的人。陈思玄第一次觉得,能够清晰的看到旁人的样貌并非好事,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他宁愿自己还是那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睁眼瞎子。因为每看清楚一个人的面目,就代表了他肩上的责任越重。而这所谓神战背后所隐藏的含义,让陈思玄越发觉得以后他要步步为营。
“原来是东风会的破军副会长,西怒澜江一别经年,副会长你风采不减当年啊。紫微会长以及贪狼副会长近来可好?我与月白可是一直惦记着三位,不知三位何时愿意赏脸驾临寒舍?”水云风笑吟吟的说道。话虽少,却借着破军的发难向陈思玄点出了水月宫以及东风会两大势力的主事人。
破军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身高两米多,光看外形就威猛不凡。脸上还蓄着一把大胡子,将下巴密密麻麻的围住,眼大、鼻大、嘴大,天生一对招风耳。在陈思玄眼里,活似一个长了红色胡子和红色头发的钟馗。
破军知道自己在语言上斗不过水云风,谨记临行前贪狼的吩咐不能惹是生非。是以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水云风一眼,带着东风会的人径直去攀登悬崖。只是经过陈思玄和言非墨的时候,又是好奇又是不满的看了言非墨一眼,嘟囔着:“大好男儿,偏被美色所惑甘作女儿状……”陈思玄和言非墨举止亲密,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两人的关系。再加上言非墨五品的身份,以及陈思玄直到此刻也无人能够看穿的修为,还有两人言行中透露的种种,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两人谁上谁下。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言非墨笑着回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陈思玄心里一动,似乎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关键问题在水底隐现。眼下非长谈之地,陈思玄也只能暂时将这个问题搁在一边,只等时机适合就能迎刃而解。
破军带着东风会的成员攀崖,水月宫因为水云风和陈思玄达成共识而留在原地,奇怪的是天下盟也按兵不动。至于那些四大势力之外的人,斟酌衡量之后,紧随东风会之后开始攀爬,毕竟天下盟和水月宫能等,他们这些人却不能等,也没资格等。
这一耽搁就是日落西山,月上黄昏。水月宫众人虽然因为信服水云风而静心等待,但随着时间过去,陈思玄却没有丝毫的表示的情况下也难免人心浮动。
“先生,你看,这夜色虽好,但众人意不在此怕是辜负先生的一番心意了。”水云风能够沉住气,但他的部下沉不住,那他这个宫主就不能无视众人的意思一意孤行。
这个水云风,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就算有心找茬也没有着手之处。
陈思玄笑道:“我在等一个人。”
水云风大奇:“不知先生可否告知?”
陈思玄眼睛微敛,旁人只能看得他垂眼敛目间的那一抹清思无暇,只能看到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带出了一声春风柔笑的温言:“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