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等我。」对方衣冠楚楚的,说得倒是自信。
他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这个经已蜕变成陌生的东西的少年走来。
原来张颂奇已长得比自己高大得多。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为什么还要来?」这是非常温柔恬淡的语气。
他确定全部都听到了,却只能用目光代替言语。
根本就无法说话,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话语。
他只是看着他而已。
「你明白吗,我所说的话?」对方带着一脸真没你办法的神情伸出手来,正摸到他脸上。
胡子应该开始刺到手了,然而张颂奇却就这样把他拉进怀抱,好方便低头深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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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你尚站在边沿,一瞬间却已掉落下去。
狂风自背後袭来,一切似是经已无可挽回。
不过现在你尽可放心闭上眼睛,亦能随意伸手抱上对方的背。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而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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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本来就是用作感触事物的,那为什麽一碰上舌尖就会有微妙的感觉?
那种痒痒的,骤然在心头一紧,想要闪躲开去,然後又莫名奇妙的失落感觉。
为什麽会这样的呢?
罗洁诚把手指放在唇上,慢慢地抚摸开去,与此同时一双眉毛也低沉下来,形成苦恼的形状。
不快,可就在一瞬间,重物坠地的声音轰然而响,徐徐的就往自己脚边滚来。
他的眉毛还是皱的,突然被惊起的眼睛一斜,嘴上就喊了:「你这是怎麽了?」
「不,没什麽,只是觉得有够诡异而已…….」为了回应他这个话题,李相如弯到一半的身体就这样僵硬在原地,用着同样有够古怪的神情去看他。
「为什麽要这样说?」罗洁诚不解的问道,同时也俯身去拾脚边的那个球。
「哈哈哈……」尴尬的歪过嘴角,李相如上前接过那沉实的球,确定对方身边再没任何攻击性物件了,才又放心的继续吱唔。「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无所事事却独坐在保龄球场的一角,而且还能若有所思的抚摸着的嘴唇…….这种场景以一般的准则来说……还不能是十分诡异吗……」
是很诡异…….罗洁诚斜眼瞄他一下,瞬即又低下头来。
「我只是无事可做而已。对了,为什麽要我们要约在保龄球场见面啊?」他的声音又低又小的。「我又不懂得打球。」
李相如早已重拾耍乐的心情,此刻正忙着用两手托球直往球道瞄准,刹时间也没有注意到罗洁诚的表情:「两个大男人还能做些什麽?去酒吧你准又发酒疯,上电影院又怪怪的…….唉,难道我们要坐着大眼瞪小眼的就算敍旧了吗?」
对啊,两个大男人……
「李相如。」他叫了一声。
「什麽事啊?」只见李相如他晃晃一扭腰身,球亦脱指甩飞而去,轰隆轰隆的单在球道上留下了声音。
「我被人吻了。」
「什麽?」李相如迅速的滑倒了,黑润的球亦飞快地落坑。
罗洁诚就这样看着他软手软足的挣扎而起,还没来得及起坐给予一点帮忙,眼前这个男人就喊了:「天啊!你被哪个有钱的老女人包养了?说!快说!」
「为什麽得出这样的结论?」罗洁诚显得很冷静,毕竟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李相如气呼呼的想,大概由於过於匆忙,平常灵利的口齿都不怎麽灵光了。「就你长这副德性……啊,不,你这种个性女生都看不上眼嘛,只有母爱泛滥的才会…….」
说着大手一挥,拍在罗洁诚的肩膀上又放轻声音道:「喂喂,老实说你是被谁吻了?听你这个调调,难道是教人强吻了?」
刹时那颗头颅似是被煮沸了一般,散发出惊人的热度。
强吻吗…….
「啊啊啊,难道是真的吗?快说,是比你大还是比你小的?」李相如在一旁大惊小怪地尖叫起来,虽然已是一个孩子的爸爸,此刻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样,为着友伴的艳遇感到既羡慕又妒忌。
「小的……」
当然这回应又刺激到某些人。
「小的,你竟然和个小女生混上…….啊,我就知道,这年头就小的会这麽大胆……」李相如突然松开了手,走到计分板旁也顾不得检视战绩,却像个傻子一样抱起球来就放在怀里转。「嗯……长大了……」
「怎麽就你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罗洁诚不解的歪着头,缓缓接近对方。
李相如闻声回头,颓丧的眼睛里头闪过一抺异样的光,也就是笑笑,然而却散发出一股与先前大异的诡谲气息:「那个人多大了?」
「诶?」
「我说强吻你那个。」也顾不得彼此尚处身於公众场合,李相如的声音有点亮,而罗洁诚亦因而显得有点尴尬。
「二十一。」他这个声音极轻的,却如针刺般一下就使得李相如惊跳起来。
「什麽?二十一!…….好啊……好,你年轻,你有魅力……」李相如却边说边掏出手机,另一只手已经开始把场地用鞋给解下来了。「喂,小美吗?对,我今天回来吃饭啊。朋友?不,用不着了,我没有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李相如……」他实在弄不懂对方为何有这种过激反应。
「嗯,你就别再跟我炫耀了,本来还想在感情事上你比较笨拙……现在可好了!呜,你就跟那个年轻的小妹妹玩去好了……」背包沉沉的叠到肩上,李相如突然回头猛瞪他一眼,又似关心又似咀咒的道。「小心点,别死在床上啊。」
然後去如黄鹤。
罗洁诚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颓坐一旁也不禁叹气道:「唉,为什麽不能把别人的话听完,我是真的感到很烦恼啊…….」
还说什麽死在床上的……
瞬而他的脸上又温温的烧起来。
「也不搞清楚对象到底是谁?」刚才他不过是说了个开场白,没想到人却就这样跑了。
你也认识的,是个男人。
「没错。」罗洁诚这样答应着自己。
是个男人。
「那为什麽又要这样做呢?」他摸着那个九磅重的球,无聊间竟把它当成是倾诉的对象。
嘴唇是用来吻女孩子的。
那为什麽?……
——『你明白吗,我所说的话?』
其实那是十分不应该的。
——『我爱你。』
怎麽可能!
十几条球道就这样展现在自己面前,率直而不别扭的,轰隆轰隆的声响屡屡自身边放出,呯啪,就让所有阻挡的对象纷纷倒下。罗洁诚这样抱球看着前方,这真是世上最无聊的玩意,哪里有人会特地把阻碍一个个细心的排好,然後又刻意地把这精心杰作推倒?
他们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这麽做的。
罗洁诚的手指摸索着,永恒对等的三个洞眼,球又实又沉的,彷佛在提醒人们什麽才是现实。
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
此时手机的铃声却讽刺地悠扬而起。
而他亦不加思索地把它接通了。
「喂?」
「你现在在哪里?」
一切都是虚幻的。
可在当天,他们却互相交换过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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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似乎全都很閒。
「今天的分量都经已送完了吗?」才一出门,还未来得及感受室外的热气,对方的笑脸就已扑面而来。
罗洁诚骤然呆了一下,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对方便己抢先按下了升降机按钮。他晃着空空两手,一时间变得无事可做,也只能尴尬的回过笑意,迫不得意地亦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嗯,都送完。」
他感觉到对方仍看着他笑,到升降机门都开了,张颂奇都没有上前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眼睛还在看他,对方只是驻足在原地不动。
墙上海报女郎的眼睛、暗处的监视器的镜头、旁边装饰花的花蕊、天花板上无数尖细的洞眼,这一切一切彷佛都同在看他,随着升降机门的即将关闭,空流交杂形成了窒息的气氛。罗洁诚下意识地想逃离这种处境,匆忙一闪身的,就抢先走进升降机里。
不过这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张颂奇闻声亦缓而走了进来,目光落落大方的,就回到罗洁诚身上。
他既是无事可做,又不得不寻点东西散发焦躁,顶上的显示板骤然由於18跳到15,罗洁诚精神专注的看着,差点儿就连那橙光变换的频率都能数算出来。大概这又是错了,用心在无聊的地方,到别人嘴巴凑近了耳朵都不知道。
「那里有什麽好看的?」还没来得及意识,声音就经已来了。
罗洁诚掩着耳朵半退开去,大概是因为觉得他那惊徨的神情很好玩,张颂奇也没有生气,整整领带又笑着说了:「接下来咱们要到那里好?」
耳朵热呼呼的,罗洁诚带着警戒神色打量过对方几遍,瞬而又装不在意的退开了半分,挺直了腰板可视线却还是闪躲的:「今天不能在外边下班,要先回公司里去,还有事情等着我做呢。」
他大概是在想,这样对方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不料结果却是一个亲吻。
「那麽我等你。」嘴唇轻轻淡淡的自他脸上退开,那双眼睛似乎总在看他,到了情不自禁处,竟然把手也伸上来温和的抚摸。「怎麽眼睛红红的,是昨晚的电话聊得太晚,害你没有睡好吗?」
的确是没有睡好,可是这与你的电话无关。
罗洁诚傻傻盯着他看,连这样的反驳也无法说出口。
有钱人似乎都很有耐性。
「下班了?」才一踏出那对钢门,手上的公事包就已为人夺去。
「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拿……」一张脸经已板起了,可他的声音还是这样的毫无威严。
瞬时张颂奇回过头来,脸上却是一副不解的表情:「诶?」
「我说,把公事包还给我。」罗洁诚的头垂得低低的,一张脸经已红了起来,这般从高处俯视而下,他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细小。
「生气了吗?」顺着把公事包交出去的速度,张颂奇的手也在大庭广众之下摸上了他的脸,照理那表面应该是十分粗糙的,可他掌心的流动却异常柔滑。「这麽说好像是我抢掉你东西似的,真是多麽不应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尔後那声音又说了好多遍。
到他都不愿意听到了,一只手却又被人拿起,掌心中痒痒的,他的手被柔软的包裹起来,里面满满盛着的,全部都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此时罗洁诚才敢看向对方的眼睛,可被那清澈的目光一刺,一下子又把气都泄了下来。「我……我又没在生气。」
「那多好。」张颂奇的声音似是在说别的事,可那表情却是极其关切的。
这周围都流满了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最後受不了先跑开去的,还是罗洁诚。
然後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他们没有说话。
张颂奇还是紧紧跟随在後面的,掏出他不必拥有的八达通,乘上了他无需等候的班次。
在火车上他们站得极近的,就在车门边的站置上,旁边还堆满了好多好多人,偶然亦随着车厢的摇晃互相碰触。可他只有在张颂奇的肩膀擦过时感到特别在意,那气息温吞吞的,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於是即便是不在无音车厢内,罗洁诚常常也听不到新闻广播。
张颂奇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墙,阻挡了阳光,断绝了声音,隔离了空气,让别人眼里只能看到他。
这时他似乎亦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了,罗洁诚默然把头转过去,去看着黑压压的人头顶上一派从容的女主播。
那女主播长得挺漂亮的,只可惜车门开关的响声隔绝了她的声音。
张颂奇亦尾随着人群身後出去,就在有意无意之间,拖动了罗洁诚的手。那一刻其实只有刹那,月台的空隙一过,人潮瞬而散往各方,他们又分开了,还是各自各的两个人。
站在月台之上对峙,他们既不是在等待下一班车,亦不是在开始分道扬镳的道别。时间一过就要付上超时入闸的赔款,张颂奇虽然有钱,可能亦要顾虑到罗洁诚的收入,於是最後还是他先开了口:「明天有空跟我看电影吗?」
「两个大男人去看什麽电影的……」只要想到肩并肩的坐到一起都觉得别扭。
「说什麽的,你以往还不是带着我去看过吗?」牙齿上泛起的仍是明亮的笑容,张颂奇抓抓的後脑的头发,有点没办法的笑了出来。
这似乎是一个伤痛的回忆,罗洁诚的身体随着内心颤抖了一下,然後不免强作镇定的耍起嘴皮来:「以往是以往,我们已经在现在了。」
「那你说要怎麽办?」他的笑容仍旧亲切,似乎罗洁诚才是主宰这一切的人。
「张先生,就是你问我也……」两个大男人还什麽地方可去的?
「怎麽说呢?」张颂奇像是想到一个主意,却把目光别过去,边看着对面月台的人群边摸着鼻梁。「嗯,到你家去怎样?」
当然他不忘在最後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回罗洁诚身上。
此时下一轮赶着要转乘的人群冲来了,就这样把他们冲到往另一方向的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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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的香气随着窗外的烟霞飘升起来,掠过一幢幢楼房,飞到远方的山谷又被驳回,周而复始的,从而聚合成白飘飘的一层,这被内於城市中的迷离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