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远替他放好一缸水,恰恰在一旁开始解衣服上的布结。一个又一个布结,细巧的紧密的,解得恰恰光洁的额头上浮上一片细汗,扑地吹出一口气说
「这衣服实在是麻烦。」
祁承远蹲下来,慢慢地帮他解。
离得近了,那一种花香水气,混着少年特有的体嗅,非常的怡人。
很快布结都解开,露出恰恰瘦削细白的肩膀。
祁承远把淋浴液递到他手上,恰恰打开,闻一闻,用力打一个喷嚏。
「很怪的味道。」
祁承远笑起来,「自然不如御花园里的花香。好好洗,别玩儿水。」
这一洗,就是大半个小时,祁承远在外面敲敲门,「恰恰,皮要洗塌了。」
里面只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祁承远有点儿急了,用力推开原本就没关死的门。
浴缸里只露出恰恰的半个脑袋,祁承远吓得魂飞九天,一个箭步冲上去,在水里乱捞一气,抓住一只胳膊,把恰恰提出水面。
迎面看到一张沾满白色泡沫的笑脸。
祁承远捏住那张脸,用力地往两边拉扯,「你个坏小子,想吓死人吗?」
恰恰痛得唔唔唔,祁承远赶紧松了手,恰恰复又滑进水中,顶着一头的泡泡咕咕地哭。
「以前我和七七八八就是这样玩儿的。」
祁承远伸手把他拽过来,打开花洒,水流哗地下来,打在恰恰身上,恰恰低低惊叫一声,身体在水流里轻轻地颤抖。
水流很快冲走了泡沫,露出少年赤棵的身体。
雪白的胸膛,细小的腰身,小巧的臀,修长得近乎夸张的腿,笔直的,合拢来几乎没有一丝的缝隙。肌肤柔滑,像有吸力似地吸住人手。
这么美丽的身体,配上恰恰不沾半分人间烟火的容颜,透明的笑容。让人除了怜爱与慨叹外没有半点的邪念。
祁承远拿过大毛巾,帮他擦干身上的水。给他穿上自己的一套旧睡衣,半抱半拎地把他弄出了浴室。
恰恰不用吃饭,所以祁承远只给自己简单地弄了一碗面,和恰恰一同坐在饭桌边,开始吃晚饭。
恰恰拿着不锈钢小勺在玻璃瓶里舀蜂蜜吃。
那件旧的灰色与深褐色条纹的睡衣像个大布口袋般把他罩在里面,祁承远替他把袖子卷上去,一直卷到手肘,露出细细的胳膊。
恰恰的头发半干,柔顺地覆在头上,眼睛还映着水气,额头上还有淡淡的水痕,好像有些痒,他偏过头在祁承远的牛仔布衬衫上蹭一下,过一会儿又蹭一下。
祁承远看着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恰恰,改天,我带你去买些衣服吧。」
恰恰摇头,「不要,我就穿这个。还是哥哥的衣服好,又软又没有细结。」
祁承远说,「可是恰恰,这个衣服不能穿到街上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在家睡觉时才穿的。」
恰恰哦一声,「人间的人,睡觉时要穿与平时不一样的衣服吗?」
祁承远道,「是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场合,面对不同的人,我们会穿不同的衣服,许多种衣服。」停一歇他又说,「不止这样。我们还有许多种的面皮。」
「那用来干什么,」
「面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场合,我们会戴上不同的面皮。」
「那哥哥,你的面皮放在哪里?我可不可以看看?」
「啊,那个,我们会把它放在心里,放在心的角落里,一个看不见的地方,一个灰暗的地方。」
恰恰想一想说,「人间的人,很累啊。在心里放那么多东西。真可怜。」
祁承远笑,「其实有时候,我们也会把喜欢的人或物放在心里。那是很快乐的事情。那时的累就会变成一种幸福。」
恰恰并不是很明白,他的世界是一片纯净,然而水至清则无鱼,有许多人间这个年龄的孩子有的心情与喜怒,他完全不懂。
恰恰说,「啊,那我把哥哥放在心里吧。」
祁承远微微一愣。
然后听恰恰又补充道,「还有大嘴巴裕盆,也放进去。」
对于恰恰而言,祁承远是一个与好玩的浴盆一样的存在。
是一个喜欢的存在。
祁承远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在他客厅那半旧的长沙发上,睡着一个小仙子。
那个不得不堕入凡尘的孩子。
祁承远是一个喜欢童话的人,这种爱好,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讲,近乎一种羞耻,但是他多年来还是固执地喜欢着。
只是,当童话中的情景在生活中再现时,他依然不能置信。
他摸着黑来到客厅,看着沙发上睡熟的恰恰。
浅淡的月光照进来,洒在恰恰的身上。
他紧紧的裹着一床薄被,露在外面的半个手臂,长长的衣袖拖下来,直盖住手背,只留一点点指尖在外面。雪白的细细的指尖,嫩嫩的葱白似的。
祁承远把手掌伸过去放在恰恰眼前,让恰恰长长的睫毛扫在他手心里,那种毛茸茸的触感,痒索索的,直牵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祁承远在黑暗里笑起来,把恰恰的手放进被子里。
第二天,祁承远起得早,看见恰恰也起来了。
恰恰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刷牙,洗脸,用呜呜响的东西刮胡子,伸出手指在他脸上的那一片青渣上轻轻触过,满目都是好奇。
祁承远咳嗽一声,说:「恰恰,下面我要干点儿私密的事,你不是也要看着吧。」
恰恰疑惑地看着他,突然间明白了,脸刷地一路红过去,哧溜一下窜出卫生间。
祁承远哈哈大笑。
出来的时候,祁承远看见恰恰坐在客厅的地上,抱着膝,发愣。
祁承远蹲下来。把手上的水弹指洒到他脸上,吓了他一跳,人向后倒去,被祁承远一把接住,拎起来转了两圈。
恰恰看祁承远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知道他要出门,满目依依不舍,祁承远不禁心软。说,「恰恰,哥哥要去上班了。就像你在天宫时每天也都要干活的对不对,人或是仙都有各自的责任的,恰恰你懂的对不对?」
恰恰点点头,眼里已经浮上了泪,却刻意地转开头不让祁承远看见。
祁承远揉揉他的头发道,「新买的蜂蜜还有清水,都给你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了。乖乖地等哥哥回来。」
恰恰又点点生。
祁承远出门走了没两步,听见有人喊,哥哥。回头就看见恰恰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子向他挥手。
祁承远也挥挥手,狠狠心走了。
一整天,祁承远心里都是不安却又混和着快乐。
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渡过的,没有人想念他,而他想念的人,都已不在了。
有了子雅以后,倒是惶恐多于惦念。
突然,家里多了一个人,日子里多了一个,生活里参了一个人,全然依赖他,喜欢他盼着他回家的人。
祁承远一天都如同踩了云彩般飘飘然。
下了班,祁承远绕路去了另一家菜市场。
一进门。就愣住了。
恰恰躺在门边的地板上,已经睡着了。
祁承远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地板上看着恰恰,有一点心酸。
已是十月的天气,地板上有些凉,恰恰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还穿着祁承远的那套大而旧的睡衣。
祁承远捏捏他的鼻子,叫,「恰恰,恰恰。」
恰恰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祁承远。
笑容如涟漪一波一波在他脸上荡漾开来,他叫,「哥哥,哥哥。」
声音里带着刚刚睡醒的绵软含糊。
祁承远说,「快起来,地上这么凉。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了?」
是一只小乌龟。伸出小小的脑袋,墨点似地眼睛探寻地看着四周。
恰恰快乐地跳起来,被长长的裤腿绊倒,摔一个跟头,刚想爬起来,咕咚又绊一下。索性跪在地上,随着小乌龟一起慢慢地往前爬。
祁承远看着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也笑了,随即又叹一口气。
恰恰一个人在家有多么难熬,多么孤单,祁承远想,他是很了解的。
很小的时候的自己,一天天,都是这样过来的。
祁承远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好主意,看着一人一龟乐呵呵地在地板上爬过来爬过去,越发觉得恰恰可爱可怜。
忽然看见客厅一角的大旧书柜,一角里堆着的那堆自已的旧文稿。有了主意。
回身拉起恰恰,进了卧室,打开电脑,调出自己写的童话的文档,转换成繁体字。
恰恰惊讶地望着他,不时地发出低低地惊呼。
祁承远把他拉进,把他的手放在滑鼠上,自己的手覆上去,教他慢慢地滚动上面的小滚珠,一边说,「恰恰,这是哥哥写的故事,以后你一个人在家没事时可以看。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恰恰脆应了一声,不错眼地看起来。
电脑荧幕的发出的光亮映在他眼睛里,像跳动着一颗一颗的小星星。
第二天祁承远再回家的时候,恰恰就不再睡在地板上等他了。
他进家门的时候,在卧室的恰恰听见动静,走出来站在卧室门前,看着他笑,然后冲过来,吊在他的胳膊上,打秋千似的。
恰恰说,「哥哥,你的故事真好看啊。还有没有新的?」
祁承远看着胳膊上晃来晃去的男孩子,心里暖暖的,难得有人这么喜欢他的故事呢。
祁承远道:「你喜欢的话,今天晚上写新的给你看。」
恰恰欢呼一声,从祁承远胳膊上滑下来。笑着说,「哥哥。我现在喜欢你实在比喜欢大浴盆多。」
祁承远哑然失笑,「我的荣幸,恰恰。」
周末是中秋节,本来祁承远想约子雅一起过,可是子雅说那一晚有同学会,是纯女生聚会,说好了不带老公或是男朋友,祁承远依旧落得个孤家寡人,好在有恰恰在,祁承远并没有觉得太大的遗憾,在认识子雅以前,他已经惯了团圆的日子也是一个人。现如今突然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他了,祁辰远从一早起来便觉得有笑意从心底里升上来。
这一晚的月,特别的美,明净温润,四周的一圈浅浅的蓝色光晕。恰恰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着坐到他身边来的祁承远笑笑,祁承远摸摸他的头发说,「恰恰,想天宫了吧?」
恰恰低下头,把脸贴在手背上慢慢地磨蹭,不说话,眼里有隐隐的水光映在月色里。
祁承远说,「你认识嫦娥吧?」
恰恰眯起跟,神色慢慢愉悦起来,「嗯。嫦娥姐姐长得美,人又和气,还会做很好吃的桂花糖,她很喜欢到御花园里来玩儿。她还说,现在人间不知发明了什么东西,常常‘嗖'地一下就到月亮上来了,弄得原本清静的地方也不清静了,有机会干脆求求玉帝王母,让她住到御花园好了。大家都盼着那一天哪。反倒是她跟前的玉兔有些难讲话,常常和七七八八对嘴抬杠呢。」
祁承远问:「玉兔修成人形后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男孩。」恰恰说,「可是他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橙黄姐姐说他的眼睛长在这里。」说着,恰恰抬手放在额角处比划了一下。
祁承远哈哈笑起来,「这样啊。那还是恰恰比较可爱。」
恰恰站起来,呼呼地吹气,拍着染上红晕的脸说,「今晚有点热啊。」
第二天,祁承远决定带恰恰出门去,买些衣服,也让他看看大千世界,万丈红尘。
他给恰恰穿上自己的一件短风衣,却也是一路拖到恰恰的膝下。恰恰的脚下也是祁承远的一双鞋子,穿在恰恰脚上大得宛若小船。
恰恰刚跨出门一步,阳光热烘烘照下来,还有篷篷的世俗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像吓了他一跳,又缩回去,在门后露出半个脑袋。
祁承远想了想,回身拿出一副小小的墨镜,戴在恰恰脸上,躲在暗色的镜片后面,似乎叫他安心一些。
恰恰是第一次穿鞋,偏巧鞋又不合脚,踢踏踢踏地,长衣过膝,戴着墨镜,祁承远只好扶着他,两个人一路磕磕碰碰,怪模怪样地走去。
走到车站的时候,祁承远犹豫了一下。
他的家,正好处在新街口与金桥市场中间位置,两处都差不多远近,平日里,祁承远给自己买衣服,都是去平民大市场金桥,为这个,没少听子雅的嘲讽。祁承远看看身边的恰恰,尖尖的小下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从墨镜边上看出来,好奇里混着一点怯意,不知怎么,心就软成一池春水,最终还是带他去了新街口。
换上新买的衣服后,恰恰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白色连帽的套头长袖T恤,宽松的米色休闲裤,最叫恰恰满意的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扣或是结,祁承远把恰恰挡在高大的身体下,告诉他,全身有一处的一个叫拉链的结是万万不能忘记拉上的。
恰恰用力点头,点得脸上的墨镜滑下来,露出他因突来的强光而微微眯起的漂亮眼睛。
售货员小姐看见原先怪里怪气的男孩子,突然变身为一个王也似的小帅哥,都围过来看。
恰恰一路紧紧拉住祁承远的手,祁承远也不忍甩脱,更是惹得周围的人们频频看过来。
恰恰很是敏感,小声对祁承远说,「哥哥,很多人看我们。」
祁承远也小小声说,「不要紧,他们只是没有见过像我们这样的帅哥。」
「帅哥?」恰恰问,「是什么?」
「就是很漂亮的男人。」
恰恰哦了一声,红了脸。过一会儿说,「天宫里很多帅哥。」
祁承远说,「人间可不多见哦。乖乖,今天一下子来两个,所以大家要仔细看看。」
恰恰问「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那种会跑的长长的铁龙?我在青蓝姐姐的镜子里看见过的。」
祁承远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火车。便带他去了N城的火车站。
祁承远买了两张站台票,带着恰恰走进了月台,正巧有一辆火车进站,恰恰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忘了呼吸。火车驶近时带起的风把他额前的软发掀起来,他拉着祁承远一路跟着跑。祁承远看着刚刚停稳的火车,想想说,「恰恰,我们上去。」
恰恰欢呼一声,抱着祁承远的胳膊用力的蹭蹭。
祁承远带恰恰乘火车到了镇江,再从镇江换了车回到N城。
恰恰在火车上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压得鼻子都扁了。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低唔唔声。偶尔叫一声:「房子。」或是「啊,鸭子。」
祁承远想起很小的时候,坐了火车去亲戚家吃喜酒的自己,也是这般的模样。
那时候,父母还在,怕也是自己如今这样纵容与喜爱的神色望过去吧。
晚上回到家里,恰恰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跳进大浴盆中,足足玩儿了四十分钟的水。
好容易出来了,祁承远让他坐在窗前,用大毛巾帮他擦头发。
窗子上,有淡淡的夜色染上来。
这差不多是祁承远理想中的生活场景,他过去常常想,子雅坐在眼前,让自己慢慢地给她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可是子雅说,那样的场景是需要大而舒适的卫生间,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做底色的,窗外,还应有月光下的海景。
祁承远暗暗叹了口气。
却听恰恰说,「哥哥,你有没有白纸与毛笔?」
祁承远问,「要干什么?」
恰恰说,「今天,我在火车站,看到有人寻人。他们在白纸板上写好要找的人的姓名,那人看到了,自然会过来。我明天也写这样的一个纸板,拿到车站去找有情人。」
诧异道,「恰恰,有情人不是这样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