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壹贰三

作者:壹贰三  录入:03-25

  “哟,你醒啦?”
  
  一早,赵悬弓就听到一个很有生气的声音,他昂起头,便看到呼延兰带著一脸灿烂的微笑,钻进帐房。
  
  “我们出去打猎好吗?”呼延兰兴致勃勃地靠近赵悬弓这般提议,“我想让你看看我新饲的鹰儿,它很听话呢!”
  
  听到这话,赵悬弓一阵心动:自己也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啊,正是玩心重的年纪,但一想到冒顿不让自己随意走动,他又有些犹豫。
  
  “我……”
  
  “你是担心大王子不肯吗?安心啦!有苏勒陪著我们!”
  
  呼延兰一把拽起赵悬弓,拖了他出了帐房──
  
  赵悬弓只觉眼前一刺,太阳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才看到眼前的景致: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单於庭没有如中原一般的亭台楼阁,取而代之的颜色不一、大小各异的穹庐帐房。帐房顶端飘著各色旗帜,而冒顿的帐房上飘著的,是一幡绣著威武狼头的大纛。
  
  赵悬弓知道:狼,是匈奴王子的标志,自己的背上也有一只……象征他是挛鞮冒顿的所有物。
  
  
  “看──那就是我的鹰儿!”呼延兰高兴地大叫,炫耀般指给赵悬弓看天上盘桓的一只苍鹰:“它叫玉昆仑,名字好听吗?是我取的!”
  
  赵悬弓冲著精力充沛的少女笑了笑,呼延兰一怔,愣在那里,赵悬弓奇怪地问:
  
  “怎麽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呼延兰直言不讳,“连我都快被你迷住了,难怪大王子会那麽喜欢你。”
  
  听罢,赵悬弓不禁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赞美──而且……他很清楚:冒顿并非真的喜欢自己,那个男人只是透过自己这张容颜去怀念他真正爱慕的人罢了。
  
  看到赵悬弓一脸不悦,呼延兰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转移他的注意力,道:
  
  “苏勒给我们牵马来了──喏,你喜欢哪一匹,给你先挑!”
  
  赵悬弓只见都尉官领著两匹高头大马向自己和呼延兰这边走来:一者通体雪白,一者浑身枣红,都是百里挑一、品相俱佳的良驹。
  
  赵悬弓想了一下,过去摸了摸白马的鬃毛,那马儿似乎有感应似的温驯地低嘶了一声,苏勒见状,笑道:
  
  “阏氏真有眼光,这马叫做‘飞雪’,是月氏的千里马,它过去还救过大王子一命呢。”
  
  它救过冒顿?赵悬弓一脸疑惑,只听苏勒继续道:
  
  “三年前,月氏和匈奴交战,匈奴败北,单於就把大王子送到月氏去做人质……可是没多久,单於又主动向月氏挑起争端,大王子命在旦夕,只好趁夜骑著‘飞雪’逃回单於庭……只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月阏氏没有活著回来……”
  
  说完,只见苏勒一脸黯然,赵悬弓立刻明白了:当年在月氏国,冒顿和呼延月两人骑著“飞雪”连夜出逃,可是呼延月却因为某种原因死於中途。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这对恩爱夫妻面临生离死别时的凄惨情景……
  
  “好端端提这种事作什麽?多麽扫兴!”呼延兰斥道,一边夺过都尉官手中枣红马的缰绳,道:
  
  “赵羿,跟著我去月亮湖打獐子好麽?”
  
  乍一听闻呼延兰要去月亮湖,苏勒脸色骤变,急忙道:
  
  “兰居次,不行啊!月亮湖是……”
  
  “真烦人!我当然知道月亮湖是什麽地方,用不著你来提醒!”
  
  呼延兰打断苏勒,把裙子卷起来,别在腰间,利落地跃上马匹──看著她这一连串动作,赵悬弓不禁暗叹:早就听传闻,匈奴女子多和男子一样,善骑射、会武功,个个巾帼不让须眉,原来竟是真的!还好早年自己随父亲习过六艺,不然真得被她比了下去。

 


阏氏 八

赵悬弓也上了马,离开单於庭的中心,随少女骑行了一段路,来到一片洼地。

呼延兰扬鞭一指对面一座草坡,对赵悬弓道:

“翻过那,前面就是月亮湖了。”说完她在右手臂套上一个皮护腕,又朝著天际长长地吹了一记哨子,“玉昆仑”从天而降,扑棱了两下翅膀,稳稳地停在她的护腕上。

“去前面把猎物引出来!”

呼延兰这般道,苍鹰竟像能听懂人言似的撅了撅身子,然後又展开双翼飞向前方去了。

之後,呼延兰又招呼著身後两人继续前行。

翻过草坡,赵悬弓眼前一片豁然──

衬著蓝天白云的,是一片浓密的桦树林,四下数不清的星点野花,芦苇荡荡,围著一湾宁静无波的碧水……

这里便是月亮湖──草原上最妩媚的海子!

眼前美景教赵悬弓看得有点发怔,他莫名其妙地,对著这个拥有美丽名称的湖泊,心中涌出一种奇特的情愫……


“看我的厉害!”

“玉昆仑”飞掠过桦树林,惊动了不少栖息期间的小动物,见状,呼延兰就像个疯丫头,纵马奔向了湖边!

赵悬弓本来也想追过去,可是他看到苏勒止步原地,心中古怪,便问:

“为什麽不跟去呢?”

苏勒一脸为难,道:“属下不敢。”

赵悬弓更加奇怪了,苏勒见呼延兰已经跑远,这才开口,道:

“这里是月阏氏长眠的地方啊,没有大王子的命令,擅闯之人必会遭受重罚!”

赵悬弓心里一“咯!”,再看呼延兰,瞧她骑著马,毫不在意地践踏花草的模样,便问:

“大王子很宠兰居次麽?”

“是。四族的居次中,大王子最中意的就是兰居次,他们订婚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九月居次满十六岁,就可以嫁给王子了……”说到这儿,苏勒露出有点别扭的表情,赵悬弓看在眼里,心中忽然一片清明:

原来他喜欢她……只可惜这段情缘不会有结果。

赵悬弓不愿管别人的是非,沈默了一会儿又问:

“什麽是四族?”

“四族就是匈奴里最有权势的四个氏族:呼延、须卜、丘林、兰……单於和王子们只和这四个氏族通婚,而这四个氏族的姑娘也只能嫁给王族。”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想必冒顿和呼延月是从小相伴的青梅竹马,感情深笃。联想起苏勒和呼延兰之前告诉自己的种种,赵悬弓这般心道。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便问:

“苏勒,月阏氏是怎麽死的?”

都尉官一愣,接下来便把当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悬弓:

原来当年,呼延月随冒顿逃离月氏之後,两人穿越了戈壁,好不容易快到国境,却被自己人拦了下来。

冒顿的父亲头曼单於并不接纳儿子回国,不但将他俩拒之门外,还派人驱赶他们。夫妻两人不得已只得向西折返,被追赶而至的月氏人发现。呼延月为了保护冒顿,身中数箭,性命垂危。这时四族中的呼延族长和兰族长向头曼请命,才出兵驰援,赶走月氏人,接两人回来。可是呼延月伤势过重,刚到月亮湖就断了气,冒顿伤心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爱妻的尸体埋葬在月亮湖畔──


“如果不是单於那麽固执,月阏氏就不会平白牺牲,王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苏勒不禁激动起来,赵悬弓看得出他对冒顿忠心耿耿。而且从他的描述中,除了呼延月的死,赵悬弓还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情……

头曼单於虽然是冒顿的父亲,可是两人的关系并不和睦。但是据赵悬弓所知,冒顿不但是王子,还是掌管万骑的“左屠耆王”,这个职位在匈奴人之中,不及左右贤王,可却是真正掌握兵权的人。

另外,呼延月故去至少两、三年了,冒顿到现在都没有续弦,也没有沈迷女色,不可能仅仅是对亡妻念念不忘,他应该还在忙碌一些让他分身无暇、枕戈待旦的大事……

想到这里,赵悬弓在脑中不自觉地浮出冒顿的形象──那个相貌英武,机智过人的匈奴人,一定绝非池中物!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时辰一晃即过。

一个上午下来,呼延兰猎到了一只獐子、一只麂子、还有一只锦鸡,算是满载而归了,可是回程的途中她却不怎麽高兴,一直埋怨:

“只有我一个人穷开心,你们两个做什麽来著?真没劲!”

赵悬弓不说话,苏勒则在一旁一直安慰著少女。

直到三人接近营帐,赵悬弓忽然发现了冒顿高大的身影。

乍见冒顿,呼延兰立刻堆出一脸笑容,从马鞍上跃下,奔向他──

“殿下,你看你看──我打了那麽多猎物回来呢。”一边说,一边摇著冒顿的胳膊,少女娇憨的姿态显露无遗。

“你去月亮湖了?”冒顿皱著眉头问,呼延兰嘟起嘴,道:“这个时候只有那里有猎物嘛。”

“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要我说几次?”冒顿严厉地说,呼延兰忽然怔住了,抿著嘴唇一脸泫然欲泣。

见状,冒顿也没有继续训斥她,他走到赵悬弓面前扫了一眼,又转向苏勒:

“是你把飞雪牵出来的?”

“是的。”

“你难道不知道飞雪是我专属的坐骑麽?”

“这……属下以为殿下那麽久没有骑它了,所以……”

“送飞雪回马厩,自己下去领三十鞭。”冒顿打断苏勒这般命道,呼延兰马上叫起来:“殿下,是我让苏勒牵马出来的,你不要罚他!”

冒顿不理她,怒目冲著苏勒瞪了一眼,苏勒只好低著头乖乖退下,而呼延兰见自己被忽视了,便哭著跑回自己的帐房。

眼看现在只剩冒顿和自己两人留在原地,赵悬弓有点局促不安……他不知道冒顿接下来又会怎样对待自己。

“我以为你又逃跑了。”

沈默了一会儿,冒顿这般开口道,教赵悬弓颇为吃惊。他抬起头,看到冒顿微愠的表情,知道呼延兰根本是自作主张带自己出去打猎……只是冒顿为什麽生气?他很在乎自己麽?还是说忽然发现“所有物”不见,王子觉得他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回帐房去。”

王子向他的禁脔发号施令。赵悬弓听到了,却没有动作。

冒顿见赵悬弓不走,便皱著眉头问:“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赵悬弓不吱声,他的确害怕冒顿,不过这个时候他却鼓起勇气,直直望进冒顿的眼睛:

“王子殿下,你有曾经被人关起来的经历吗?”

冒顿一愣,回过神,问:“什麽意思?”

“在我们中原,只有女子是不抛头露面的,”赵悬弓有些激动地说:“不过在匈奴,连女子都可以像男人一样弯弓射箭、骑马狩猎。可是我身为男子,却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禁足在帐房里,哪里都不许去……这种滋味你能体会吗?”

“你想要……自由地在王庭走动?”

赵悬弓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不行,你会逃跑。”冒顿一口回绝。

“殿下,这次我不会,”赵悬弓这麽说,接下来的一句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请你相信我,我想留在匈奴……”

前一天晚上,他还迫不及待想逃离单於庭,可是现在,他却不想走了。

很多年以後,赵悬弓仍旧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麽会突然改变主意。不过他很清楚,就是因为这句无心之言,让他一辈子留在了阴山脚下,留在了匈奴人中间……

 


阏氏 九

  匈奴。
  
  这两个字似乎天生就带著一种慑人的力量,令人联想到野蛮、嗜血和屠戮,可是真正生活在匈奴人中间,赵悬弓却发现,他们并不像自己开始想象的那样……
  
  
  自从冒顿允许赵悬弓在王庭走动,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为了防止他出逃,冒顿在他的双腕和双踝加上一种特制的铃铛,没有钥匙是解不开的,这样无论赵悬弓走到哪里,伴随他的都是一阵铃儿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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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铃铛真烦,什麽时候可以取下?”呼延兰问。
  
  “等到蹛林大会的时候就行了。”
  
  “蹛林大会?天啊,还有半年的时间……”呼延兰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仿佛戴铃铛的不是赵悬弓,而是她自己。
  
  匈奴人正月会单於庭,举行春祭;五月大会茏城,祭先人、天地、鬼神;秋天,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现在才四月中旬,离蹛林尚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可是赵悬弓并不急著摆脱铃铛的束缚──因为他知道,这是冒顿对他的考验。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你能乖乖地留在单於庭,我就解下铃铛。”
  
  这句话,就像是一种承诺:如果赵悬弓能通过考验,他就可以获得冒顿……甚至是整个匈奴氏族的认可。
  
  
  “叮叮当当,陪我们捉迷藏好吗?”
  
  正在和呼延兰说话的间歇里,一个匈奴男孩抓著赵悬弓的衣角这般问道。因为身上的铃响,“叮叮当当”是孩子们对赵悬弓的称呼,赵悬弓回过身蹲下,对著男孩颔首答应,一旁的其他孩子见状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你和小鬼们很有缘哦,我就和他们玩不来。”呼延兰这般道,她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赵悬弓笑了笑,不接茬,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两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你们也过来玩啊。”赵悬弓冲著冒顿的两个孩子:稽粥和雏菊招了招手,小雏菊似乎很心动,想迈开步子过来这边,却被哥哥稽粥一把拽住。
  
  “不许过去!”男孩霸道地说,“捉迷藏有什麽好玩的,哥哥带你去坡上打鸟!”这般道,还故意朝赵悬弓瞪了一眼,之後便拖著妹妹走远了。
  
  原本赵悬弓还要追去,可先前的那个男孩却拉著他的手,道:“稽粥的脾气很怪,叮叮当当不要理他。”
  
  其他孩子也一起应喝,赵悬弓无奈,只好不管稽粥、雏菊,和剩下的孩子们玩起了捉迷藏。
  呼延兰嫌和孩子们游戏无趣,没过多久就径自离开。赵悬弓和众孩童嬉闹正欢,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鼓点声,紧接著女人们便纷纷赶来抱了自家的孩子钻回帐房,男人们则披挂上了甲胄和头盔,拿起弓箭,跃上马匹,纷纷奔向单於庭东面的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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