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季,傅放的表现却如同身在冰窖,而那一股明显远非一般寒毒可比的寒气,掠夺了奇经八脉,亦从他身
体内部向外散发出来。
过了大约一顿饭功夫,寒毒发作渐渐止息,紧接而来的却是炎毒。傅放面色由青转红,仿若身处炭炉一
般,额上豆大汗珠不停滚落,身上衣衫也不一会就被汗湿透了。只见他头顶腾起丝丝白色蒸气,牙齿紧紧咬
住嘴唇,面上表情实是痛苦难当。
童谅在一边,听了他的话又不能贸然上前帮助,连碰也不敢碰,只是干着急。又过了一会,炎毒再次转
寒,一冷一热,这蛊毒发作竟像没有尽头。傅放知道这是由于蛊虫被药物压抑了太长时间,因此一股脑儿发
作起来,真真厉害无比,才产生这次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如此剧烈且长时间的发作。一来一回折腾了差不多快
一夜,他不仅元气损耗大半,连神志也昏昏沉沉,话都说不出了。
"童......谅......"傅放知道这样下去绝非好事,于是勉力要说话,但自己气若游丝,只有嘴唇动作,
连声音都听不见。但在一旁陪了他大半夜童谅虽然神情憔悴,可见他嘴唇动作,却立刻凑上前来。
"我在!你要说什么?"
连傅放自己都不清楚是否真正发出了声音,但从他断断续续的嘴唇翕动中,童谅却能明白他究竟想表达
的是什么意思。
"我......受不住了,你......快一刀将我......"
童谅闻言,心中一阵剧痛,霎时眼中一酸,就要流出泪来。他知傅放性格素来要强,即使遇到多少艰难
苦痛,也不曾脆弱至此。现下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想必是痛苦到了极处,什么都顾不得了。
但是,自己毕竟还是不能就此爽快答应。
"不行......"他紧紧抿唇,不顾傅放挣扎一把拉过他的身体搂了,触手一片冰冷潮湿,可见冷汗已湿透
了重衣,不由自己也浑身冰冷,心中痛不可支。
"求你......"
傅放从未求过他什么,第一次开口求他,却居然是这个要求。
童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再说不出什么话。
"帮我......照顾......薇儿......"傅放气息微弱,面上已无人色了。
童谅抹了抹眼睛,最终狠下了心道:"好,你忍一忍,很快......就不难过了。"
"谢谢......对......不起......"被苦痛煎熬之人听到恋人如此说话,面上却是微微笑了。
童谅取出无雨匕首,对准怀中之人的心窝便要刺去,但星光朦胧下,他却忽见到对方那双即使被蛊毒折
磨到满是痛苦之色,也依旧饱含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眼睛,浑身便似被雷劈中,猛的一痛,失了勇气。
他缓缓放下手,低头抱紧傅放身躯,颤声道:"我......下不了手。"
"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你也是......一样的吧?" 他抬头,望着那张自己三年里惦念
过无数遍的容颜,喃喃道。
傅放见他如此,张了张口欲说什么,却一口气接不上来,骤然昏了过去。
童谅捏了捏傅放手腕,感觉脉搏虽然微弱但还算是平稳,稍稍松了口气。他环顾四周,朝阳尚未升起,
蓝黑色天幕却已经开始变淡,一旁的薇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睡得正香。
他伸手抚了下小女孩被干风吹得有些粗糙但依旧透出红扑扑颜色的面颊,低语:"你怎么舍得离开
她......"言罢,他紧了紧怀中恋人的身体。
傅放昏迷了一天一夜,才勉强有了些意识。
醒来之时,童谅正用衣角上撕下来的布沾了水,在他干裂起皮的嘴唇上轻轻润着。
"醒了?"
见到童谅脸上极难出现的惊喜表情,傅放觉得自己恍若身处梦中。
他伸出的手被童谅一把握住,放在脸上,有点潮湿。
"我算是理解了......"童谅低声道。
"什......么......?"
"我总算理解,你看到我发作时的心情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不珍惜自己性命的话了。之前......
你受苦了!"童谅眼眶发红,抿了抿唇,喃喃道。
"你明白......就好......"傅放微微笑了,随即问道:"薇儿呢?"
"她很好。"说着,他转身招手:"薇儿快过来,爹爹醒了!"
小姑娘挪动几下,趴在父亲身边,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爹!爹!"孩子一边哭,一边只是叫着父亲
,却一句诉苦的话都没说。
傅放心里一阵绞痛,抓紧童谅道:"我们一定要走出这片沙漠,活下去!"
不管如何节省,水还是一点点少了下去。三人又走了三日,依然未见沙漠的边缘或是绿洲。
烈日当头照耀,三人困顿已极,薇儿的双颊也瘦下去不少,整日无精打采,而她的父亲和师父为了把食
水省给她,不管是在体力还是精神都已逼近极限。
又到了将夜时分,小姑娘一天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而傅童二人则互相搀扶着在渐凉的沙地上坐下。
童谅舔了舔干到已经开始渗血的唇,却忽然开口:"你蛊毒发作的时候,别再瞒着我。"
傅放身体一抖,强笑道:"我先前怎地瞒你了?"
"你明明从我们还未离开非离山之时就有发作,但除了上回,每次都为了瞒我将我支开,你当我一概不知
?上回是由于我俩同行瞒不过去才被我看见的。你生不如死的时候都避着我,是把我当作什么人?"童谅面目
一冷。
"......你明白的,我这不是......"傅放讪讪道。
"再难过,我陪着你,不好么?"童谅话语简洁,却一语打进听话人心底。
"......好。"傅放露出一个舒心的笑,表情却忽然由笑转苦。
"这回,我再想瞒你也瞒不住......"只见他身子一坠,又是捂胸跌倒。
"怎么可能......这才过去三天!"童谅连忙扶住,惊道。
"时间......的确是会变短的......发作也愈发厉害......"傅放面色潮红,却仍然露出苦笑。
接下来的情况,不用傅放多作解释,童谅也能猜出来。上一次发作就让傅放痛苦到恨不得让自己一刀给
他个痛快,这回......
难道只能就这么下去,什么都无法做的眼睁睁看着直到他生命耗尽为止吗?
童谅咬住干裂的唇,咬到出血。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驼铃声。
童谅开始尚不敢相信,直到那清脆的驼铃声越来越近,甚至可以辨出不止一匹骆驼的时候,他才渐渐相
信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童谅站起身,只见月下的沙漠白茫茫一片,远处有两个黑影正向着自己这处奔来。
童谅不能确认来者到底是敌是友,但眼下正是紧急时刻,于是把心一横,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对方听见唿哨,也长啸一声作为回应。啸声深远悠长,听得出来者必是内力高深之人。
得到童谅发出的信号,那骑骆驼之人不过片刻就奔到了近前。
来者有两人,其中一人跳下骆驼,见童谅形貌,连忙俯身拜倒:"拜见少岛主!"忽然听得另一人笑道:"
不对,现在该称小王爷啦!"那人闻言连忙改口:"参见小王爷!"
童谅心下一紧,知道来人不仅必是武林人士,还是与天同岛大有关系之人。
"哪里哪里,各位多礼了,请问尊驾几位是......"童谅见两人话语中的意思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童洋逐出
天同。若在往常,他必是不愿借用父亲的名头,而如今他江湖经验渐长,加之与傅放相处了这许多时日,如
何应对心中自是早有打算,因此没有向那几人说出这点,只是微微点头让他们免礼。
"小王爷客气了,我们哥俩正是前来寻您和游护宫的。"其中一虬髯汉子嘿嘿一笑。
童谅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后退几步道:"你们是净元宫的人马?!"说着,已是暗暗取了无雨匕在手。
可这时却见边上一面白无须慈眉善目之人微笑道:"少岛主多虑了。我们不是净元宫的人,确切一点说,
我们当中有人已经不是净元宫的人了。"
童谅把这人话语在心中转了几转,刚得出点苗头,却听自己身边俯卧在地的傅放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楚
的开口道:"难道你们是......吴杉的手下?"
"傅放!"见傅放颤颤巍巍忍着痛苦就要爬起身来,童谅连忙伸手过去扶住他。
"游护宫好眼力。"面白无须者笑道:"不过小生并非吴长老麾下,在下周一,乃是广城派逸鸣道长坐下排
行第一的弟子。边上这位杨兄才是吴长老的得力干将。"
那姓杨的虬髯汉子见周一说到自己,忙上前道:"在下杨峰,尚在净元宫之时与游护宫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只怕游护宫都不记得了吧!"
"别再叫我游护宫,我和净元宫已没有任何关系了。"傅放忍住体内阴阳之力翻江倒海的痛苦,冷声道。
杨峰忙道:"实在抱歉,请恕在下失言!吴长老与听说小王爷和游......傅少侠已经跳出了净元宫那魔窟
,就带着弟子们特意来到大漠寻找二位。这入了萨巴干大沙漠,寻了将近十日也未有二位踪影。好在三天前
我等在附近发现一具刚死不久马尸,吴长老和逸鸣道长便命我二人顺着马奔来的方向找了过来。我俩找了整
整两天也没见到了人影,眼看着天色晚了正打算回去,结果正好寻见二位,可这碰巧了。"
周一则在一边忙不迭地送上水袋,道:"二位受苦了,请快喝点水稍事休息一下,稍后便请跟我们去与师
父他们汇合吧!"
童谅望着水袋,本就干渴已极的嗓子更是觉得冒烟,但怕其中有诈,却不敢接,而是转头看了眼傅放。
傅放受尽蛊毒折磨,体力消耗过度,此时自是无法用传音入密与童谅说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童谅这才接
过水袋,两人大喝一通,方觉缓过劲来,而傅放之前还为阴阳双极蛊发作所苦,这时喝饱了水,竟也好了不
少。
中
几人就地坐下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杨周二人将傅放和童谅并薇儿恭恭敬敬地请上了一匹骆驼,自
己则一起骑上另外一匹,向着东北方向而去。童谅抱着薇儿坐在前面,傅放从后牵住骆驼的缰绳,凑在童谅
耳边轻声道:"我们现在身边弹尽粮绝,所以不得不跟着他们走,但心里绝不能放松......"
童谅低声回道:"这个我自理会得,我也纳闷的紧,为何逸鸣道长会和吴杉这种人勾结在一起?我是认识
逸鸣道长的,他原是个宽宏大度,光明磊落的人,颇有掌门之风,广城派也是个在江湖上颇受敬重的门
派......"
"这你有所不知,"傅放悄声道:"鹿山大会之前我曾到京城,见过逸鸣和玄因、孤雁二山庄的庄主密谈,
说要商讨得到倾城图的事情,当然他们那时可不知道真正的倾城图是什么,还以为是蔚留下的武功秘
籍......"
"玄因山庄和孤雁山庄那时不是已经归了净元宫统辖了么?"童谅沉吟道。
"不错,所以接下来这趟见面情况复杂,需得小心行事......"
"那你方才还毫无戒备地喝他们给的水。"童谅皱眉。
"因为这水是广城门人给的我才敢喝的--你也知道广城派和璇玑门不同,以暗器上从不淬毒出名。更重要
的是,我度吴杉和逸鸣他们必是有求于我们才会这么心急火燎的来寻,应该还是与蔚和倾城图之事有关,所
以至少他们应该不会伤害我们。"傅放语带轻松地道:"最应该当心的不过吴杉那厮,但我们上非离山之时他
已被赶出净元宫了,所以很多事情应该都还不知道,接下来假如出了什么事情要想脱身,就看我们怎么拿话
诓他罢了。"
"嗯......"童谅听傅放如此言语,稍稍心定,抱着有些昏沉因而话也不多的孩子,手臂微微收紧,手掌
却有点冷汗缓缓渗出。
两匹骆驼毫不停歇地朝着东北方直奔而去,到了下午就能见到前方沙丘背阴处扎着的几顶帐篷。杨周二
人跳下骆驼,向着帐篷边上一群人较为显眼的两人俯身便拜,道:"属下(徒儿)找到童小王爷和傅少侠了!
"
那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起身,一眼便望见随后而来的傅童二人。
傅放定睛一看,眼前两个满面风尘之色的人,果然就是吴杉和曾在三年前武林大会,京城与会州见过的
广城派掌门,逸鸣道长。
吴杉满面堆笑,见傅童二人下了骆驼,立马迎上前去,道:"小王爷,傅少侠,你们一路奔波辛苦了!快
到帐篷里喝杯热茶坐下歇歇吧!"
傅放心中嗤笑,但面上自然不会露出分毫,只是回礼笑道:"那就先谢过吴长老款待了。"
不明底细之人此刻若见了二人面上表情,还真会以为这先前还刀剑相向的两人如今已一笑泯恩仇,童谅
心中苦笑,但见逸鸣道长只是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心下一动,上前行了晚辈的礼节,道:"道长安好?三年前
在落云峡见面之时未及好好与您叙旧,不知道长可曾记得晚辈十六岁那年与您对弈一天一夜的旧事?"
逸鸣道长闻言捻了捻胡须,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记得,踏波居士真是年少俊才,那场棋老朽依然记忆
犹新啊!"
童谅心中有数,又闲话了几句,便牵着薇儿与傅放同入帐篷坐了。
分宾主坐下后,倒是傅放先行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吴长老,我们废话也就不要再多说了,您与逸鸣道长
如此千辛万苦地寻我们二人,想必不是为了了结旧事,顺便请我们吃饭住宿那么简单吧。"
吴杉笑道:"傅少侠果然直爽,不错,我等深入大漠寻您二位,就是有几件事想请二位帮忙。"
"二位?这么说,吴长老还有事情要与我商量的么?"童谅疑道。
"正是。小王爷有所不知,我也曾与您的父亲,原先的天同岛主,如今的当朝同亲王爷王国一面之缘。在
下不才,反出净元宫那魔窟之后曾寻到同王爷,请求在他麾下,于朝廷中寻个一官半职,也好出人头地,不
用再浪迹江湖。结果......"
"结果被父亲拒绝了,于是你便来找我,想让我帮你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童谅一针见血。
吴杉面上有些讪讪的,想必一把年纪还来求这年纪可以做自己儿子的青年心里不太痛快,但被逐出净元
宫后又走投无路,假若能借上童洋的光,还总不至于沦落草莽。只是他并不知道童谅已被童洋逐出天同,名
义上连父子关系也断绝了,来求童谅根本毫无用处。
傅放心中暗笑,吴杉果然对鹿山上发生之事毫不知情,假若他真想在朝廷里求个职位,通过童谅去拜托
童洋还不如去求与当朝皇帝关系匪浅的丐帮帮主赫连铁。不过目前吴杉毕竟找的是童谅,虽然知道面对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