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哪段往事,便不再开口。而修沉水笑声渐渐止息,径自低头去看薇儿情况,道:"孩子不碍事,应该是方
才被绝行牢中的寒气冲了下......!!"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停住,却再也说不下去。
童谅见修沉水神情有异,便道:"前辈,怎么了?"
只见修沉水浑身颤抖,面上五官渐渐汇出一种无法言传的表情,惊讶,感叹,狂喜......随后竟簌簌地
流下泪来。她抬头对童谅颤声问道:"这孩子,这孩子的父母究竟是谁?"
"孩子的父亲就是傅放,母亲是凌霄派女侠戚明珠,已不在人世了。"童谅觉出不对,迟疑地道。
修沉水闻言大叫一声,接着竟昏了过去。童谅忙上前捏她人中,才见她悠悠醒转,抱紧薇儿,问道:"那
傅放--放儿现在何处?"
"傅放如今应是在荆之扬手中。"
"不行!不能再让荆之扬那厮害了我的放儿!"修沉水惊呼,努力着想挣扎起来,无奈手足经脉已被挑断
,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多动作。
"我的......放儿......" 童谅何等聪明,方才见修沉水对傅放称呼改口,心下已隐隐猜到些,如今则更
加确定:"前辈,难道......"
"不会错,傅放......他,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和众泽哥哥的孩子啊!"
"二十四年前,我是净元宫圣女,才只有十六岁,瞒着修明偷跑出宫,却遇见了强盗,之得一武艺高强之
人相救。那人不告诉我自己姓什么,只说自己叫众泽,于是我也没透露自己身家,只说是溜出家门的富家小
姐,叫水儿。他生得真是好看,对我也真好。我自小长于净元宫,却除了浩伯之外再没人真正关心过我,除
了他......我中意他,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但他却一直不跟我亲近......我知道,其实他也是喜欢我的,
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接受我。直到那一天,我想方设法将他灌醉,才有了那一次,我多高兴啊......后来他
的一个好朋友,好兄弟来找他,我才知道,众泽是字,而他的真实身份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圣
'修漫山。"
修沉水的表情痛苦而又甜蜜,回忆这些仿佛将她带回当年与修漫山共同相处的美好时光一般。
"他说救我的时候是为了不想惹麻烦才不说名字,没想到我却真的不认识他,对我十分好奇,便与我同行
。但到了那时,我们互知真名的那一刻,才发现我们居然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妹......但我腹中已怀了他的
孩子......他悲哀自责,让我把孩子打下来,可我知道,如果不把这孩子生下来,世上就再也没有我们曾相
爱过的证据......我不愿离开他,他最终也没能真下狠心赶走我。但是后来,他生病了,每天非常痛苦,医
药也毫无用处。那时我怀着身子,想照顾他,他却不让我再靠近他了......"
童谅静静地听着修沉水说着当年那些过往,心中感叹,却有阵阵悲凉。
"我快要临盆之时,他已不行了。我哭着求他那个好友救他,可那个人也流着泪说自己无能为力......我
生下了孩子,他却死了。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故意的,因为‘剑圣'在江湖上的地位实在太高,只
要没有他,很多人会很高兴。我也听说那人的确是个好人,而他也的确很自责,但若不找个人来恨,我怕自
己会疯掉......我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对那人说我恨他,而他却长叹一口气说:‘等这孩子长大了,来杀
我罢,我决不会还手的......'"
听到此处,童谅恍然大悟,道:"您说的那人,是不是后来的宁真派掌门,夏森夏前辈?"
"不错,就是他!我知道修明一定在四处找我,而也十有八九知道了我生产的消息,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和
我的孩子。我要保住我和众泽的这点骨血,所以就找来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婴,而把我的孩子送给了一个好人
家抚养......我带着那个找来的孩子回到了净元宫,没想到修明却没有杀掉孩子,而是把他丢给了浩伯。他
以为这样可以折辱于我,谁知道那却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哈哈哈哈!"
"荆之扬,就是那个你找来的孩子?"
"对。因为他不是我亲生的,甚至只是我亲生儿子的替罪羊,所以我从没对荆之扬表现过母亲的样子,从
没抱过他,也不让他喊我娘,那孩子才因此怨恨了我吧......"
直到现在,童谅才终于明白,荆之扬行事偏激的由来。
"回到净元宫后,我就被修明软禁了起来,直到我二十岁那年......"说到这里,修沉水憔悴而苍老的面
容上浮现出凄切神色,仿佛在回溯一段痛苦不堪的记忆:"修明,那个禽兽!他玷污了我的身子,让我怀上了
他的孩子!我快要发疯了,但他却给我吃药,逼迫我安安静静地把孩子生下来。后来我决定,跟他虚以伪蛇
,直到我彻底报仇为止!我开始对他笑脸相迎,老老实实地调养身子,准备生下孩子,却在暗地里召集宫中
对他不满的人,培养自己的力量。直到我生下亦英后不久,才终于抓住机会,将拖下了宫主宝座--事实上,
修明本不是我修家的人,而是抱养的,宫中支持我当宫主的人本就很多,因此只要有了力量,推翻他易如反
掌。"
"我当了宫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找我的孩子。但派去的人回来却跟我说,收留我孩子的人家没有
看好他,孩子居然被偷走了。那个地方偷孩子的事情非常多,如果不知道是谁偷的,那便如大海捞针,没可
能找回来了。而小偷总会把偷来的孩子买到那些穷苦而没有孩子的地方,孩子活下来的几率也很低......我
一怒之下,命人杀光了那家人家,从那以后,净元宫的恶名便开始流传......但我不在乎。名声什么的,都
比不上我的孩子。我绝望了,便只能照看好亦英。他虽然是那个人的种,但毕竟也是我自己生下来的......
后来,我发现之扬也很聪明,便让宫中的四大长老轮流教授他武功与学识,只是不教他修家的武学......那
孩子一直以为自己是我的儿子,宫中上下也认为他真的是我的孩子,但除了荆伯便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亲
生孩子,我和众泽哥哥的孩子,永远都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修沉水已泣不成声。童谅看着他,心中也感到一丝苦楚。修沉水抚着怀中的薇儿,续道:"不
久以后,哥哥的师父倾城一剑袁蔚找到了我。众泽哥哥是他唯一也是最喜爱的弟子,哥哥死后他非常悲伤,
于是想收他的亲妹妹做义女。我曾听哥哥说过袁蔚的事迹,因此对他也非常敬重。他愿意收我做义女,我自
然求之不得。从那以后,义父便常来净元宫做客。过了好几年,他带着一个新收的弟子来净元宫,我见那孩
子聪明可爱,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便让他当了净元宫的第三位护宫,义父也没有反对。只是我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前辈,那您又怎么知道傅放就是您的儿子的呢?"童谅将这个心中最大的疑问问出了口。
"因为薇儿。"修沉水拉松薇儿的领子,在她后背的颈项正下方,赫然有着一个浅蓝色流水纹样的胎记。
"这是我们净元宫修氏一族代代相传的独有印记。只要是身上流有修氏血统的人,就必定会有这个胎记。
当年我没有认出哥哥,也是因为我母亲逃出皇宫之时为了不让他被追杀之人认出来,因此将他的那个胎记生
生削去。这还是事后我问浩伯才知道的。"
下
至此,童谅才将前因后果完全弄清,一时无话,而修沉水面上表情却愈加惊慌,喃喃道:"不行......不
行!放儿若是落入荆之扬手中必定不会被善待,我要去救我的放儿,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修沉水被挑
断四肢经脉在这石室中囚了五六年,先前一直颇为冷静,而现终于找到失散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一时间竟
有些痴狂。童谅怕她激动过度出什么岔子,便安慰道:"前辈莫慌,我再来看看!"说着,他勉力撑起身躯,
靠在墙壁上站了起来,一手握着火折,另一手扶着砌墙的石块贴着墙壁缓缓行走。未走几步,却发现手边一
块石头砌得颇松,便回头问道:"前辈,您先前有没有好好查探过这个房间的墙壁?"
修沉水好不容易平静来,冷冷道:"我手足经脉被挑断,连站也站不起来,更别说用轻功跳跃,飞檐走壁
了。你腰部以上的墙壁,我连摸都摸不到,何来查探?连他们送饭,都是在天花板上开一个不容一人通过的
小口,把饭菜吊下来,然后再收回杯盘去的。"
童谅仰头,模模糊糊的能看见房间顶上有个不十分明显的开口。他思索一番,喜道:"是了!荆之扬断了
您四肢经脉,又未料到会有外人到此,便不怕触到这房间内高一点墙壁上的机关。我见这房间四四方方无门
无窗,就算天花板上有个小口,当年建造的工匠若没有门也是出不去的。我就来试试这块砖头。"言罢,他便
运起全身力气,去推那块砖头,哪知不推便罢,一推之下竟向外推出好几块砖去,可见这石室正是人腰部以
下砌地极为紧实,而上方砖头便是一个未曾掩好的出口。
童谅心中惊喜之下也是大松了口气,便又推了几块砖出去,现出一个正好容人经过的洞口来。他自那洞
口爬出,便发现外面也是黑咕隆咚,空气中飘荡着霉味和湿气。他细细探索,发现了端倪,回到石室内,道
:"前辈,这个石室一半是砌入地下的,因此您才无法推动墙角以上几尺高的墙壁。现在我背您从那个出口出
去吧。"
"稍等,我想想......"修沉水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道:"我明白了。若我没猜错,这房间外面应该就是
净元宫的秘道。先前我曾按照方位推测过,只是不敢确认罢了。不过秘道分布复杂,我也不能肯定能否真正
到达我想要的出口。"
童谅咬牙,从怀中取出唯一一粒傅放交给自己以备急用的血泪丹,分成三份,将其中两份喂给修沉水和
薇儿,自己又服下最后一份,道:"前辈,这丹药是傅放给我的,对强身健体大有好处。我虽体力不济,但您
和薇儿对傅放来说都是极重要之人,我就算豁出性命去,也要护得你们周全。现在我要带您和薇儿离开这里
,还望前辈配合。"修沉水见童谅不仅瘦弱,面上也无一丝血色,心下毕竟有些不放心,但自己不能行走,此
时也无法可想,便点了点头。童谅再次用腰带将薇儿在自己怀中束紧,勉力背起修沉水,从那个洞口爬了出
去。
离开石室,童谅细心地将之前被自己推出的砖块安回原位,才重新站起身来。他再次点亮火折,便见得
面前是一条能容两人并行而过的通道,回头问道:"前辈,我们如何走法?"
修沉水沉吟半晌道:"往前走,如果看到路口便向左转。"
夜已深沉,净元宫洄雪堂主,四大长老之一冷云练依然迟迟不能入眠。
近几个月来,净元宫宫中乃至整个江湖的一片纷杂,各方反对净元宫统一江湖大业的形势已是势不可当
。加之如今的荆之扬不仅精神状态与行事作风与几年前也大有不同,像是病态了一般,冷云练身为与红谷医
仙其名的净元宫医长老竟也查不出原因。冷云练本不是好事之人,平日里只管看病,但最近事态实是不容她
再冷眼旁观下去。
正心烦间,却觉紧挨着床的那面墙壁传来丝丝震动,她心中一凛,连忙披衣起身。刚离开床铺,那面墙
壁竟翻转过来,随即便跳出一团灰头土脸的人影。冷云练冷静地抄起床边挂着的长剑,哪知定睛一看,却大
为惊诧。只见白日里刚离开净元宫的童少岛主怀抱薇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衣衫破烂,满身是伤地从暗门
内跳出,接着跃过自己的床铺,落在地上。
童谅好容易离开了那条七拐八绕且布满机关让自己吃尽苦头的秘道,自尽头的暗门出来,进入了一个装
饰素雅的房间。他不敢立刻放下薇儿和修沉水,而是先环顾四周,便见冷云练正一脸诧异的立在房中望着自
己。
两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接话之时,便听得童谅背上的修沉水冷冷开口道:"冷长老,见了我,为何还
不行礼?"
这时,冷云练才发现童谅究竟背着的是谁,浑身一震,立刻跪在地上,低头道:"属下拜见宫主!"
修沉水却不搭理,只是对童谅吩咐道:"放我下来。"接着便道:"冷长老,废话不多说,你先来看看这孩
子。"
童谅一听,忙解开怀中已然昏昏沉沉的薇儿。冷云练低头称是,接过薇儿,望闻问切,随后也不多言,
取来银针,几针下去,孩子面色即刻转和,呼吸平稳,径自睡去了。
这时,冷云练在童谅服侍下坐在冷云练的床铺上,冷冷看着冷云练在自己面前重新跪好,道:"见我现身
,你不惊慌?"
"属下惶恐!"冷云练抬头:"遥护宫说您练功走火,已然过世,只是对外宣称......"
"胡闹!"修沉水捶床大怒,道:"荆之扬那厮说什么你们都相信?你身为医长老,不管我是走火也好,过
世也好,怎可能不闻不问!我消失这些年来,你和那些没用的属下竟然也不认真寻找我的下落,少拿这胡话
诳我!说!荆之扬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
冷云练面色煞白,低头再不敢多言,却不觉簌簌流下泪来。少顷,修沉水怒火渐息,长叹一声,环视四
周,了然地道:"他过世了?"
冷云练一惊,抬起头来,却不说话。
"我早想到了。在这净元宫中,对你而言只有他的话比我还管用,而他更是把荆之扬看作命根子一样。你
本不喜白,现在房中却处处以白色装饰......他过世多久了?"
"......回宫主,浩哥他已过世三年了......"冷云练悲戚地道。
"算了,你本也比我年长,起来坐下说话吧。"修沉水面色转和,淡道。
冷云练知道这位旧主子最是喜怒无常,现在如此情况,却对自己不再追究,不知是福是祸。但当下她一
时也无法可想,便起身坐在一边椅上。童谅照顾着薇儿,却细细听着二人说话。
"冷长老,之前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了,我只问你,现在宫中到底还有多少仍然忠实于我的人马?"
"回宫主,宫主即已现身,属下和洄雪堂一干人等自然是奉宫主之命,不敢有二心;顾抒鹤离开净元宫多
年,他的溯冰堂现在由香主林星石统领,表面上奉荆之扬惟命是从,其实已与反出宫去的吴杉相互勾结;吴
杉属下的洌风堂现在由荆之扬直接调遣;越逸的凝霜堂人马目前表面上效忠于荆之扬,但属下相信假若他们
知道宫主现身的消息必定会重归宫主麾下。"
修沉水闻言沉吟片刻,道:"你确定越逸不会反叛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