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会忘!凌驭日点点头,回想起那一天出发前宁宸自信的笑脸。那是宁宸的第一次行动。因为担心他没有经验,凌驭日没敢安排太危险的任务,只是让他去毁掉对手的一批重要资料。对方当然守卫严密,执行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跟宁宸受过的训练比起来,简直要算是小儿科了。
尽管如此,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坚持安排晨星做他的搭档。为这个,宁宸还自尊受伤地跟他生了整整一天的气,直到他答应下次一定让他独立行动才重展笑颜。
「因为晨星只是协助我行动,所以当时的安排是,由我负责执行任务,而晨星只要在一旁接应掩护就好。」宁宸闭上眼,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是一进屋子,我就发现情形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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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的过程很顺利,宁宸没遇上多少阻碍就抵达了资料库。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并没有让宁宸掉以轻心,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正是这份谨慎的警觉救了他的命。
屋子里有埋伏,他一踏进门口就发现了。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但难免有人因为紧张而呼吸粗重。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宁宸久经训练的耳朵立刻发觉,屋子里有不止一个人在。
敌暗我明,对方有备,这样的局面太过被动。宁宸来不及转身后撤,立即就地隐蔽身形,举枪应变。对方的埋伏就在他移动的同时发动。
埋伏的人很多,足足有七八枝枪对着他开火,如果宁宸不是抢先一步发现了异常,绝无可能躲开对方的密集火力。就算这样他也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一边努力拖延时间,宁宸一边等待屋外的晨星出手救援。可是苦苦地捱了十几分钟,晨星始终没有出现。他判断晨星也遇到了麻烦,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接受过极为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模拟演习,这场对抗的艰苦仍然超出了宁宸的想象。敌众我寡的不利的形势,应对不暇的密集攻击,激烈的战况,横飞的鲜血,攻势的迅速转换,不断的隐蔽与转移。射击。闪避。奔跑。隐蔽。再射击。性命始终悬于一线的惊险。
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恶战,没有人援手。
宁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面对着惨烈异常的战斗场面,神经根本已经麻木,完全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求生本能才能撑到最后。
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流血,但是已经没时间体会痛楚的感受。当枪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他茫然了片刻,然后才发现对方已没有活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急促喘息的声音。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宁宸才发现自己伤得极重。每一处伤口都在流血,伴随着心跳一波波剧烈地疼痛。大量的失血更是明显地削弱了体力,几乎已没有力量站直身子。他是拚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勉强支持着完成了任务。
工作结束,宁宸伏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正要支撑着起身去找晨星,晨星却自己出现了。
一看到晨星他就已明白了一切。
晨星的神情很从容,虽然动作小心却毫不慌乱。与宁宸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样子恰恰相反,晨星的身上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灰尘和血迹。很显然,当宁宸独自在屋里浴血苦战的时候晨星一直在袖手旁观。宁宸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晨星手里握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而宁宸这时已拿不稳枪了。他要把手臂支撑在地板上才能够保持住握枪的姿势,枪口一直在轻轻颤抖。
差距悬殊。晨星比宁宸大十岁,宁宸进入‘暗夜'的时候他已经是凌驭日的贴身护卫了。晨星的身手在他们之中是顶尖的,就算宁宸在状态最佳的情况下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更加不要说是现在。以宁宸当时的身体状况,晨星根本就不用出手,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果然,宁宸的防卫只勉强维持了很短时间,就因为过度的失血彻底丧失了反抗能力,手里的枪无力地掉到地上。
「为什么?」这是当时宁宸脑子里唯一的念头。虽然已经是明摆的事实,他仍然不明白晨星为什么要这样做。身为凌驭日最信任的下属,‘暗夜'里最受看重的后起之秀,晨星的前途一片光明,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背叛。
「因为你。」晨星面无表情地踢开宁宸手里的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你不该跟着老大的。」
「关我什么事?」宁宸奇怪的问。
「关你什么事?」晨星冷笑一声,重重一脚踏在宁宸肩头的伤口上,满意地看着宁宸的身体因剧痛而抽紧,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滴下来。「你有什么资格让老大喜欢?」
这又关你什么事!宁宸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只能恨恨地瞪着他,用眼神冷冷反问。从记事起他就跟在凌驭日身边,无论是枪法格斗还是计谋应变都出自凌驭日一手调教。凌驭日是自己最信任也最重要的亲人,两人的感情亲密无间,喜欢,那是理所当然,有什么不对?
「别一副理直气壮的讨厌模样,你这个叛徒留下的杂种!」晨星的脸色一变,狠狠地接连踩踏着宁宸的伤处,毫不留情的力道,愤怒的表情。「你以为这是你该得的?你根本就不应该活着!老大为什么不在杀你父亲的时候一道杀了你?」
「你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宁宸颤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挣扎着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我父亲......是谁杀的?」
「怎么?你不知道吗?」看到宁宸受创的表情,晨星得意地轻轻一笑,蹲下身,对上宁宸清澈的眼神,一股报复的快意从心底升起。「你父亲是老大亲手杀的啊。他那么喜欢你,什么事都跟你说,这件事倒没告诉你吗?」
「骗人。」宁宸咬牙冷笑,「你不过想打击我。」
「有必要吗?我现在随时可以杀了你,还用得着跟你撒这种谎?」晨星的语调很平静,脸上的微笑冰冷而残酷,「再说这件事也不是秘密,你随便去问谁都可以。十几年前老大杀了叛徒丁桐,‘暗夜'里的旧人谁不知道,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你是丁桐的儿子罢了。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姓宁?那是老大替你选的。他不想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却还想保留他的姓氏的一点线索,哼!他以为可以这样瞒你一辈子?」
合情合理的说法。宁宸的信心动摇了。「你也只是猜的吧?他姓丁,我姓宁,我们可能根本就没关系。」
「你要这么想也随你。」晨星不在乎地耸耸肩,「不过,我可是看着老大把你从丁家带回来的。你以为他为什么偏偏对你好?还不是因为他欠你父亲的一条命。而且老大虽然宠着你,却永远都不会真正信任你的。一个叛徒的儿子谁会相信?尤其是老大,他难道不怕你将来会找他报仇?现在他不过是当玩物一样养着你,玩够了就会处理掉,你还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笨蛋!」
再也无力反驳晨星的话,宁宸的脸色变成惨白。闭上眼,凌驭日过往的一言一举全部浮上脑海。他知道凌驭日对他是不同的,但从没想过为什么,因为一直是这样,太习惯,所以觉得天经地义。现在,一想起凌驭日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的态度,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奇怪眼神,以及迟迟不肯放自己外出行动的谨慎,深深的怀疑突然如潮水般淹没了一切。
伤口的痛楚渐渐淡去了。只觉得有一根锋锐如刀的细细铁丝,在自己心上紧紧地缠绕了一圈又是一圈,鲜血淋漓,却不知道痛。
心里只剩下冰冷的感觉。在这一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过去那个幸福的世界彻底倾覆,没有力量阻止。
看得出晨星明显的恶意,但宁宸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不是谎言。他根本已落在晨星手里,要杀他只是一颗子弹。晨星已决定下手了,自己不会有回去的机会,这样的局面,这样的情形,骄傲的晨星没必要说谎。
「可是你为什么......」看到晨星混合着痛苦、嫉妒和绝然的疯狂眼神,宁宸的疑问被中途咽了回去。他终于明白了晨星的理由,可是迟了。
‘刷'的一声,破碎的外衣被晨星一把撕开,裸露出结实瘦削的年轻身体。白皙的胸膛上是鲜明的伤痕与血污,一只冰冷的手立刻抚上去,肆意地揉捏。宁宸的脸色立时惨变,挣扎着想要设法逃开,狠狠的一拳立刻击上小腹,令得他痛苦地紧缩成一团。
剧烈的喘息。徒劳的挣扎。无力的反抗。
连续的裂帛声里,残存的衣物片片碎裂,散落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满地狼籍。
激烈的纠缠与抗拒中,晨星只说了一句话--我倒要看看你比我好在什么地方!
与动作截然相反的,冰冷的语气。
伴随着刻骨铭心的痛楚与屈辱,宁宸再也不会忘记他这句话。
第七章
「别说了!」凌驭日猛地翻身抱住宁宸,低头覆上他苍白的唇。眼里的光芒因愤怒而冰冷,动作却轻缓得极尽温柔,透着浓浓的心疼与不舍。
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替他把这段回忆彻底抹掉,一点不剩。
晨星和晨阳曾经在‘暗夜'并称双璧,是他仅有的,亲手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他一直为他们两个深感骄傲,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晨星来得早,一直独享着自己的关注与耐心,也是一直自己身边唯一的亲随,直到几年后,晨阳出现。
他知道晨阳天性纯真而重感情,一旦接受了一个人,就会给予全部的信任。也许因为同是孤儿,年龄又最接近,除了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全心依赖,晨阳一向与晨星最为亲厚,完全把他当自己的哥哥一样。
所以在为他安排搭档的时候,自己才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晨星。谁知道,这竟然成了一个最残酷的陷阱。
可以想象,那一夜晨阳受的伤有多深--他生命中最在意最信任的两个人在转眼之间全都变了,一个成了杀父的仇人,一个成了夺命的杀手。
最彻底的打击。
拍抚着宁宸单薄的后背,凌驭日突然想起在玫瑰庄园的那个晚上,宁宸异乎寻常的激烈反应和决绝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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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打算放手,你是不是真的会割下去?」
「最好别逼我出手。有人曾经试过一次,而结果,你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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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这样杀了晨星的吧?在最绝望的时刻,凭借着本能一击致命。
后来呢?凌驭日近乎自言自语地问。
「后来?」宁宸长长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下来,「我的手一直在地上摸索,其实只是本能的挣扎,可是居然凑巧抓到了你送我的那把刀。我想都没想就出手了。」
那是他练得最熟的一招,虽然在那样的情形下,仍然是准确无误地正中要害。
一击得手,温热的血立刻泉水般流出来,流得满身都是。浓厚的血腥气包围了一切。
晨星并没有马上断气,还挣扎着扼住了他的咽喉,宁宸却已经没有了躲避的力气。
同归于尽吧。晨星的眼神清清楚楚地说。很轻松的眼神,看不出半分留恋。
好。宁宸苦笑一下,说不出话,但并不反对。
就在即将窒息的时候,他感到晨星的手开始无力地松开。接着,压在身上的躯体渐渐冷却,最后转为冰冷。
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听到脚步轻轻走近的声音,以及男人低沉的惊呼。宁宸只来得及用短刀敲了敲身下的地板,宣告屋子里还有活着的人存在。
接下去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昏迷,高烧与呓语,辗转与挣扎。那一段的记忆一片模糊,再清醒时已经是十几天后,他到了国外,身边是个陌生的漂亮小女孩。
「谁?」凌驭日简短地问,「顾雪?」
宁宸点点头,眼底有一丝温柔闪动:「一直是她照顾我,直到伤口完全恢复。」想想,又补上一句,「雪儿一直对我极好。」
凌驭日牵牵嘴角,轻轻‘唔'了一声,不予置评。
宁宸皱皱眉,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神情不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凌驭日若无其事地挥挥手,「我又没真的伤了那小丫头,她早就平安无事地回家了,连根头发都没动过。」
「你就不该拿她来威胁我!」宁宸仍然余怒未消的,「我欠她的情,还欠她哥哥一条命。他们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你不行!」
「好好好,是我错了。」凌驭日半是哄诱半是安抚的,「你对我做什么也都可以,行不行?谁叫我也欠你一条命。」
提起这一点,宁宸的脸色微微一黯:「关于我父亲的事,你还没有告诉我。」
「好。」凌驭日沉吟一下,「其实,后来你自己又查过吧?」
宁宸点点头。丁桐叛帮被杀的事证实无误,下手的也确实是凌驭日。但是他与丁桐之间的关系,却怎么打听都没人知道。
凌驭日轻轻叹口气,「其实你想知道什么,当时为什么不回来问我?我不会存心瞒着你的。」
「回来?」宁宸冷笑,「出事的第二天,‘暗夜'就宣布了我勾结外敌,叛帮外逃的罪名,刑堂更把我当成了头号追缉对象,我还会自己送上门来?反正我什么证据都没有,不管说什么,又有谁会相信?」
凌驭日尴尬地咳嗽两声,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地转过话题,「丁桐......他确实是你父亲。可是,这件事应该没几个人知道。」
「真的?把所有的事全部告诉我,关于他的。」宁宸紧盯着凌驭日,缓缓地道。
「其实没太多可说的。」凌驭日苦笑着摊摊手,「别以为我能告诉你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倒是真的。对于丁桐,凌驭日知道的并不太多。在‘暗夜',两个人分属不同的部门。丁桐属于情报组,地位平平,毫不出众;凌驭日掌管行动组,已经是帮中的首领人物。两个人根本没什么机会打交道。等到凌驭日真正注意到丁桐时,已经是在他背叛之后了。
「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出卖机密。」
「为什么?」宁宸紧咬着下唇,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的人。
「起初我以为是为了钱。」凌驭日犹豫了一下,「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你。当时你才四岁,‘暗夜'的敌人掳走了你,要胁你父亲给他们提供情报。他答应了。」
凌驭日说得很简单,口气也尽量放得平淡,可是听到这一句,宁宸的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牙齿深深地陷进下唇,有殷红的血珠缓缓沁出,顺着唇角轻轻滑落。
凌驭日有点担心地停住了口。
说啊!宁宸瞪着他,用目光催促。
「后来,他在泄漏一件重要机密的时候被发现了,老大让我去处置他,顺便把资料当场追回来。没想到,我去的时候正碰上他们集中人手准备偷袭。当时帮里没防备,打起来肯定要吃亏的。我没办法,只好一边通知别人,一边立刻出手阻住他们,结果差点回不来。」凌驭日轻描淡写地说,「我被困在那里,子弹打光了,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你父亲偷偷给我扔了一把枪。」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停,没有继续讲下去。
「他为什么帮你?」等了半天,凌驭日仍然没有开口,宁宸忍不住追问。他们两人既没有交情,丁桐有什么道理帮他的忙?他应该很清楚凌驭日的来意,不出手杀他已经算客气了。
凌驭日静静看着宁宸,不说话,目光犹豫。
宁宸与他对视良久,突然之间身形巨震,脸色变成一片惨白。「不是真的!」
凌驭日仍然不说话,看着一层水雾在宁宸眼中渐渐浮起,接着迅速凝成一团,却竭力睁大眼睛维持着不肯落下。
「不是真的!」宁宸象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地哑声重复。
凌驭日轻轻叹口气,握住宁宸颤抖的手,只觉得手里一片冰冷。
「不是真的!」宁宸乞求地望着他。
凌驭日闭上眼,极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虽然忍不住心疼,他还是没办法帮着宁宸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丁桐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就算救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他只求我保护你,我答应了。」
宁宸突然挺身站起,背对着凌驭日,「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