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怕吵到隔壁邻居,赶紧停下。
“歌儿也是姐姐教的?”
“是奶奶教的,奶奶会很多,我记不住……呀,看呐,月亮好像变大了,成大饼了。”说着突然抬头对着天上的明月惊叫一声,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小心展开在安乐面前,献宝似的说:“我把它切了,哥哥,这一半给你吃,你拿着。”
安乐愣了一下,闷头大笑。
“留着大后天再吃好不好?等爸爸回来了,跟他一起吃,嗯?”
“爸爸呀……”安宁轻唤了声,脸上不知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好啊。留着。”
安乐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没跟他正式提过爸爸,不过,小孩儿的接受能力应该比较强的,后天见着了自己熟了。不过,明天还是打电话提前跟爸爸说一声。
看看表,已经十点半过了,回房睡觉。
拾荒 act 08 :不解
早上到学校,同桌小六便丢了两本儿童图画本过来。安乐翻了翻,全新彩色本,图文并茂,也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不过有胜于无,丢了个笑容给他,算是谢了。
小六很不满,勒着他的脖子叫嚣:“你就不问问哥哥我怎么费尽艰辛历尽苦难生命力只剩一滴才弄来的?”
“你们家马路边的夜市上买的?”安乐随口猜。
“靠!你老实说,昨晚你是不是跟在我身后了?”小六大受打击。原还打算卖弄一下神秘,结果这神秘一戳即破。
陆晓转过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道:“我说你说话怎么老这么让人吐血呢?这还用跟么,一猜一个准。劳烦大爷您以后慎思慎言,免得贻笑大方。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丑角,尤其您这类的。”
“这家伙来的路上肯定是踩到狗粪了,被病菌传染,一来这儿便狂吠。”安乐笑,安慰小六:“他说错了,其实这年头最缺少的就是你这类丑角。你看陆晓林音吧,常年扮生角;池小云覃亚梨等是旦净角;末角空;可这丑角咱们班可就你了。”
“安乐,你个小王八蛋!”小六一脸哀怨,眼神转了一圈,停在一直看着他们说话的安宁脸上,扯开一抹抽搐的笑,抓起桌上的图画本扒开展放他眼前,讨好似的问:“小乖,这个好看吧,这可是哥哥特地给你买的喔。”
“谢谢。”安宁点头。
小六郁闷,定定看了下他平静的面孔,忽而对安乐道:“诶,你觉不觉得,这小家伙乖巧过头了?你有见过哪个七岁的孩子像他这么安静的么?我们小区里的那些孩子简直跟喇叭一样,哪时候不是叽叽喳喳个不停。”
“是很静,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没有同龄朋友嘛。我小时候也差不多这样。”安乐不以为意道。见安宁坐下,拿了图本开始翻,手指头抚着上面的图案,脸上还露出笑容,忽然又想起昨夜——
昨天夜里安乐不知怎么突然就惊醒了,听见身旁的小家伙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细,内容极其诡异,像神话又像童话,比如花儿会哭会变色、墙壁会
变出长长的脚来走路、蝴蝶带他飞上天,等。完结的时候说了一串关于颜色的在刚带他回家的那天晚上也曾听过的话。他当时想,这小这小家伙许是说梦话了。
之前来学校的路上,安乐试探的问了他,结果他却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压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于是他便故意指着路边花圃中的五颜六色花草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结果他一样样全答出来了。安乐大奇,细细询问之下,才知道是送他书的哥哥告诉他的——那人像教他念书的姐姐一样,教他认了很多色彩后也消失了。
“小六,”安乐压下脑袋,“你觉得有人说梦话的时候,好几次都说同样的台词么?”
“同样的?”小六大摇其头,“没见过,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是很少见的吧,谁做梦会老梦见一样的场景啊,又不是排练剧本。”
也是啊。安乐暗想。看看安宁,又觉得奇妙,小孩儿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好捉摸。
第三节语文课后,老头叫安乐放学后到他家一趟。老头就住老教师宿舍楼区,非常近。铃一响,小六陆晓便飞车回家了,安乐带着安宁往教师宿舍楼走去。
南中是一所初、高中学混合的市一级重点学校,安乐中学也是在这里念的,几年下来,几乎认识了全校的老师。而老头住的这一片老生活区,更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中学时期的班主任就住儿,那老头也是个怪人,什么事都爱把班上的人叫到家里来,他那时候是学习委员,更是受宠,一周七天至少四天要到这儿报道,时间大多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其实他知道,那老头是怜他惜他,每次来总是留下他吃饭,边吃边跟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哥哥,咱们去哪儿?”安宁仰着脸问。
“去老师家……”迎面一熟识的老师走过来,安乐露出笑脸朝人笑:“吴老师好。”
吴姓老师回:“安乐呀,上次的月测成绩出来了,你考得很好啊。”
一看这四班任数学课的老师似乎有聊下去的意思,安乐赶紧道:“成绩还没公布,所以我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样。老师您还有事吧,我也得去找我们老班了。”
告别吴老师,在进老头住的单元楼的这短短二十来米里,安乐又撞上了八位老师,一一招呼过去,总算是上楼了。
老头正在做午饭,是老太太开的门。一见兄弟俩便笑盈盈的拉进门,热情洋溢的端茶倒水摆糖果,挑了几颗水果糖塞进安宁手里,安宁只留两颗,其余了全放回盘子里,末了还不忘朝她说谢谢。
“哎呀,这孩子,奶奶给你你就拿着。”老太太眉开眼笑的。
“哥哥说不能多吃,牙齿会长虫的。”安宁跟他解释。
“真乖啊!”老太太捏了他一把,转向安乐:“安乐啊,这孩子就是你捡回家的?”
安乐点头。
老太太左摸摸右捏捏,笑道:“这怎么看都像是小安乐二号嘛,呵呵,可比我家小晨乖巧多了。”
“孩子活泼点也好。”
听安乐这么一说,老太太更是笑得眼儿都成缝了,从桌底翻出一本相册,一张张翻给他看,一张张解释照这相片的时候那小家伙在干嘛了,说了什么逗人笑的话了,做什么逗人乐的动作了……
老太太是标准的宠爱孩子的奶奶形象:见了人来总不厌其烦的拿相册出来,滔滔不绝,笑容满面,甚至手舞足蹈,也没想到客人是否已经看过且不仅一次了。
安乐早知老头有三个孩子。老大男,不在本地,已结婚生子,眼下老太太说的这孩子就是老大的;老二女,电子工学院的老师,已婚但未生育,居住城北;老三男,满世界飘,居无定所,行踪不定。三兄妹他都见过几次,不熟,但对老三的印象却很深刻,因为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像老三那么落拓不羁的男人,英俊随性,一举一动都很吸人眼球。
记得两年前的某天中午,老三到教室找老头拿钥匙,当时正值下课,便在教室里和同学聊了一下,这一聊不得了,原来老三是刚从某个火山口历险回来。打那之后,老头旗下的女同学几乎都成了老三的亲卫队——包括小六爱慕的女同学在内。于是,小六见着他就对着他的背影恨恨的说:老子以后要长到这年纪,一定要比他帅!
“诶,也不知道我们家老三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老太太突然叹道,“那小子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安乐好笑,这老太太没事估计就琢磨着怎么把她老三绑在家里结婚生子。“师母,等明年老师退下来,您俩干脆跟孙子住去,免得想着了又见不到。”
“也是。”老太太心有戚戚焉,“俩老人在家实在是寂寞……”
“寂寞什么?这样才好呢!”老头从厨房出来,两手端菜盘,言语指挥老太太摆碗筷。
“安乐,过来吃饭了。”
“好。”
“食不言”这句话放到老头家里是行不通的,在这家里,自由发表言论的地方就是饭桌上。饭桌上就是个战场,有什么不满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争议有什么不平等条规你只管提出来,当然,有笑话你也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喷饭。班里的同学是很喜欢老头家饭桌上的气氛的,说这跟美国竞选总统的热烈有得拼。
但此时——异常的静悄悄。
安乐在来的路上时便在想老头叫来到这儿的目的,应该不会只是吃饭而已,可这会儿了,老头还老僧入定的深沉模样,慢吞吞的夹口菜,嚼口饭。
再看看老太太,她正给安宁挑煮得较软的小蛋苞呢。
拾荒 act 09 :想望
“老师,您找我来是?”
半顿饭时间过去了,安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哪知老头似没听到般,头也不抬的以他从未在饭桌上表现过的慢动作细嚼慢咽着,等到面前的饭碗被扒得干干净净了,这才放放下筷子,慢腾腾道:“等下你去上课,把孩子留在这儿吧。”
安乐明白老头的意思了:老太太去年退下了,现在在家也闲着没事,每天不是去公园练操就是跟人打牌看电视,正好可以帮着带安宁,毕竟他带个孩子上课还是会分心的。
“老师,我昨晚无意中发现他居然会背全汉语拼音字母,但有一部分写不出来,早上我还想着给个本子让他照着写呢,这样也许就可以直接进一年级了。”
“安乐,”老太太插话,“老头子的意思你也知道,就按他说的做的,反正我也闲着。而且,我这儿还有一堆的小孩读书写字用的图画本,还有画笔之类的,都是以前小晨留下来的,几乎都是新的,无聊了还可以看看动画片。”
“师母,我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万一你想出门找朋友喝茶什么的,带着他多不方……”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那些朋友大多都住附近,没事的。就这样决定了。”老太太拍板。
安乐好笑,转而问安宁:“娃娃,呆会儿哥哥去上课,你跟奶奶在这儿玩好么?”
“奶奶教写字么?”
“教!”老太太插嘴,又捏了他一把,笑道:“奶奶教你写很多字。”
“好。”安宁点头。
吃完饭,老太太带安宁去午睡,老头和安乐坐客厅聊天,话题避免不了的往高考上绕。
明年七月,安乐就毕业了,而老头也正式内退了。打从接手重点“理一”班开始,安乐便被老头当成他华丽谢幕剧中最完美的句号——这样的少年你实在无法用具体的词来形容:成绩一流却不死读书,体音美信手拈来;不调皮却也不怎么老实,偶尔还有点小奸小诈;看似平静通透的表象下可能是迂回曲折;懂得审时度势等等。不管是好是坏,老头就是喜爱他。
“有没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
“建筑或信息工程吧,没细想,也许是别的也说不一定。”安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膝上无意识的画圈。
“你们这些孩子呐!”老头摇头感慨,“当年我能参加高考,不知道多激动,根本没想别的,一心就想考师范,一心想当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你们不同,一个个的志比天高,不安定,想飞翔。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好,人各有志,且年轻时冲劲儿肯定是很强的。但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深浅、习有雅郑,人在性格、气质、才能和修养上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异的,要先认清自己才不至于盲目跟从。”
安乐闻言歪头笑,眉眼弯弯,酒窝隐现,很单纯的样子。
“老师,您哪儿的话呢,我没打算盲从啊,我只是在等时间更坚定我心里的想法而已。不一定要选择最好的,但一定要选最合适的,毕竟学习也是需要投入热情和希望的。”
“安乐啊,我以前总说你是个将才,但事实上,我觉得你还可能是个帅才。当然,这转变的过程是需要经过时间冼练和阅历的积累的,我很想亲眼看你一步步走上去。”老头说着,有点儿语重心长了。
“老师,即便广厦千间也不过只睡那八尺卧榻;良田万倾,最基本也不过是那一日三餐。将才也好帅才也好,我只想尽可能尽情生活。”
生活……生活这词包含了太多的责任和义务,一不小心,人就被生活的淹没了。
安乐睇了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话锋一转,道:“老师,我觉得陆晓才真正是个将才呢。”
“他?”老头一提起陆晓就一肚子气。陆晓是他这几年来所带学生中最有“文”才的,可也是最会弄虚作假旁门左道的。你随口一个词,他能马上帮你扭曲延伸到上百上千的段子,荤素不禁,错了,应该说他的本意是全荤的,但应环境需要,加了点素的搭配一下。
“您不信啊?”安乐挑眉道。“您可别以为陆晓平时不正经就当他是八哥了,其实这人真正是只隼,总是漫不经心的试探人群和环境,有朝一日碰上有缘的饲主,被训熟了,他就会帮着主人打猎了。”
老头笑道:“你对他还真是知根知底呢。那小六呢?”
“小六嘛,该有的德性他都有,不该有的他也有。”安乐脑子里播放小六呲牙咧龄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小六是挺幸福的人,他那性子会让他过得顺遂。不过,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未来的事真的说不准,万一哪天他性情大变呢?谁知道。”
“不论如何,老师总是希望你们好的。”
“放心吧,您老当年提的‘人德八本’可刻牢在我们心板上了。”安乐说罢,指指手表,“快二点了,我先回教室了。”
“嗯。下自修你再过来接孩子吧。”
回到教室,小六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压声问:“刚从老头那儿出来的?嘿,我说你在那呆了一中午了,还以为要缺条胳膊少条腿回来呢。诶,安宁被留着当人质了?老头对你什么要求?明日正午拿人民币一千到教师楼一区三单元旁边的花园里的第二个凉亭下的第一个垃圾桶旁边的第五块砖头处等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过期不候……”
“小六,你真聪明,”安乐笑,“老头隐藏在地壳下的心思都能让你给猜到,不简单,非常不简单,你的存在,对大家是一个永久的神奇,这就是你。”
“操!挤兑哥哥我!”小六无趣的敲桌,“老头估计是把‘师道’表现得最彻底的一个,小乖丢他那儿你可以放心了。对了,中午我问我妈了,到时候让你爸去找她就成了。”
“真的?太谢谢哥哥你了!”安乐大摇其手。
“说谢字多生分啊,大恩不言谢,小哥你备个纹银三千两,珠宝碧玺夜明珠若干,美人若干,今晚送到我府上就万事欧客了,另外……”
“小六儿,八字箴言:知足则乐,务贪必忧。”
“嘿!”
安然上完下午的课,安乐在食堂吃完饭便和陆晓等人去打球,预备铃响时,一伙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往教室跑。
今晚的自修课为化学老师所占,这年青老师大学毕业也不过四年,还没形成自己独特的授课形式,基本是板书为主,照本宣科。一节课下来,气氛沉闷,完全没有老头上课时的活跃热烈。所幸,理一是重点班级,且正处高三这紧张关键的时期,学生还是很有学习的自觉的,没有私底下聊天开小车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