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啧啧念了两声,往前开了几米,熄火,下车后又转到候车门旁,一副恭请客人的卑微样,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安乐视若无睹清闲下车,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没发现有任何标有“西柴胡同”字样的标识,不禁疑惑。
“跟我走就是了。”宁珂睨了他一眼,率先向前四五米,拐进一条胡同。
安乐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慢腾腾的走进去,不紧不慢的距离四五步跟着,眼见越往里路越狭窄,行了七八分钟,拐了两个弯后,才真正到胡同了——路面之有一丈多宽,两轮的车子可行,三轮的直能有吊车在空中走。
宁珂在一栋斑驳陈旧的四层楼前停下,指着第二个单元楼梯口道:“这边是一单。这楼号七得非常奇怪,可能当时他们是按反方向逆数的。罗奶奶家的二单元的,也就是这第一道口这儿。”
安乐了然的点点头,跟在他身上步上阶梯,狭窄、陡峭又稍阴暗的楼道让他想起被原习礼的人绑架那一次,同样也是这样的陈旧封闭的小楼,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安静的同时也隐藏着不可预测的危险,且灰就的沾着些黑黄污渍的墙壁让他心上如蚂蚁在爬,难受得很。
“到了。”
宁珂停在三楼1号房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很暗,安乐站在门边几乎看不见里面加的具体模样。
“进来吧,不用脱鞋了。”
宁珂边说边快步走到窗前,哗啦啦一下吧整个落地厚窗帘全拉开,又把窗子打开,明亮暖和的阳光欢腾的照射进来,带着热气的夏风也一缕缕吹拂进来,灰尘的影子逃之夭夭,沉闷的空气也迅速消散。
安乐坏眼这麻雀虽小却五章俱全的室内,发现家饰物件都是极其精致:彩色碎花的布艺沙发、茶几下的织花地毯、印花的陶瓷茶具、雕花钢烛台、雕花木质绿漆组柜、墙上雕花边框的油画、水晶灯等,一景一物都有着三四十年代富人家的影子,奢华间又极有情调,南瓜老太太即使不住这儿了,也舍不得就这么放弃这些物饰。
“很漂亮的地方,房间应该也差不多是这种风格吧?”
“嗯,床上用品几乎都是纯棉织又带大花边的,很女性化,老太太就喜欢这种东西,”宁珂啼笑皆非的表情,“她搬到别墅后,也把一层楼弄城跟这儿一摸一样的,她说这些美丽的物事都是她母亲从小就教她使用欣赏的,改不掉。其实也就是富家小姐们死守着的矜贵,不管处于什么动荡不安的环境,也不管三餐是否温饱,面子上的清贵是一定要保持的。”
安乐闻言笑道:“认识你这么久,难的听你讲句正经话,平时都是胡言乱语混淆是非,我还一度怀疑你上大学是否只是排个学号而已呢。”
“真谢谢你这么看不起我。”宁珂斜了他一样,气闷不已。
“说真的,你真是‘考‘进燕大的么?”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是砸钱了后拿个名额?考!少爷我不屑这么干。不就是成绩么,你要多少我给你考多少,而且你以为燕大有什么了不起?里面全是些孤芳自赏的书呆。”
“那你还读那学校。”这人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顶着名牌大学生的名号不知他人仰望那学校的痛苦和痴心。
“因为它够体面。”宁珂懒洋洋靠在窗棂边朝窗外望,阳光照着他的脸光泽细腻,明朗的五官在相隔近一年后在今天看来,显得愈加的俊俏,那气势也是一如既往的张扬活跃着。“老爷子让我在这所学校和留学中选一个,我选择前者。留学对于我来并没有多大意义,我的生命中游更值得在意的东西,比如这座城市、身边的那一票亲朋好友、五芳斋的美食、行馆的气氛等,太多了。”
“罗小布和牡丹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才留下的么?”安乐不能深刻理解他在意的那些东西,遂边打开房门查看边随口问。
“小布和牡丹?”宁珂愣了一下,恍然失笑,“嗯,也不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小布在家是小霸王,一切他说了算;而三少当时只是说去哪儿都一样,如果我们都留下,那么他无所谓。”
见房里的物事也非常完备齐全,安乐又关上门,不以为意:“都是些含着金汤匙出声的少爷。”
“看完了?还满意么?”宁珂调侃。
“我能说什么,有得住就不错了,不敢奢求太多,况且这里实在是超出我想象的好了。”安乐勾唇自嘲,“我家一直都是一穷二白,脸个沙发都没有,勉强称得上现代的东西就是那电话电视和冰箱,儿那冰箱还是萧香……”
话头堪堪顿住,宁珂正听在兴头上,追问:“冰箱是什么香?”
“我是说冰箱还那么小,平时也很少用,我和娃娃基本上都是在学校食堂吃饭的。”安乐垂首解释。唇角却早已有气无力的耸卡下来,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使它上弯。
萧香……
“靠,这有什么号害臊的!”宁珂之当他是因为自家底贫瘠而不好意思,几步跨过来,长手撘上他肩,笑眯眯道:“走吧,趁着现在还早,我先帮你把东西拿过来,然后再叫煤气公司吧人煤气装上,晚上你就可以煮饭吃了。”
两人下楼时,安乐疑狐问:“你以前一个人住过么?好像对生活细节方面挺熟悉的。”
“废话!”宁珂三步并两步飞快跑下楼,站在阳光下转头对他笑了笑,大步往胡同口走去“我从上小学七九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夏令营,生活常识比你丰富一百倍,你还没见过我们丛林生存时的残酷呢。”
安乐是没见过,但听说过,那种活动部是一般学校敢组织的,它多半是由某个专门的训练营组办,像某个黑暗组织培训新手时的集训一样,必须严格的挑选学员,不仅要身体各方面条件好,还要心里承受能力强,性格坚韧。因为训练时不仅条件苛刻,环境更是险恶,一般人哪承受的住?逛沉重郁积的心里压力就能把人打垮了。
“你们三人都参加了?”安乐边问边记下胡同里明显的路标,发现其实也很好认,进来拐亮弯就到了。
“嗯。”宁珂开车锁,钻进吹着凉爽空调风的车内。
安乐也赶紧上去,舒服的瘫在皮椅上,半阖着眼道:“我真难以想象牡丹丛林生存时的狼狈相,是不是衣服上沾满泥土,头发上还落了几片枯叶,一丈花容月貌也慢是污垢?”
宁珂喷笑,车子也跟着画了个弧。安乐懒得去责怪他,只是不再开口跟他说话。
车子行了约十分钟后,在十字路口停下等红灯,宁珂这才忍笑道:“你不了解那人,当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实时,他又可能是假的;当你认定他是假的时,他却是百分百的真实。其实认真说起来,他跟你的某些特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乐脑子里付出牡丹如沐春风的笑和兴味冷淡的眼神,实在弄不清哪个菜是真实,冷哼了声算是附和了。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问你那个问题呢?”宁珂又道。
“什么?”安乐愣了以下,“啊……还能有什么反应?不就是那样。”
“好吧,我换个问题,你对他又什么想法?”
“真话还是假话?”安乐挑眉问,“要是说得不好听了,以后你们会不会为难我?”
“你当我们是那些三流家世四流道德五流人品六流手段外加九流丑态的人渣么?”宁珂说着便想回头瞪他,余眼见绿灯了,赶紧又飞车前进。
“好吧这位大哥,我暂且就相信你的综合素质。我对牡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那就是我不了解他,也无法了解,更没必要去了解。说来我跟他并不熟,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叫官越、哪学校上学、有哪一票朋友,除了这些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安乐顿了一下又补充:“他不像你这么好相处,虽然总在笑意融融的随和模样,但周身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防护罩似的,一般人进不得他的身。”
“你不是一般人啊。”宁珂笑道,“我记得在厢房里重逢时,你还激动的包过他呢。”
一说起这个安乐就忍不住郝然,垂下眼睑掩不住自在的眼神,力持平静道:“那是气愤造成的,无可厚非,如果当时你在我旁边,说不定我立马也就抱你了。”
“哟,你真太没有原则了!”宁珂怪叫。
“你说的那是什么东西?我有么?”安乐歪倒身子半躺在椅上,吊儿郎当笑道。
宁珂对着后视镜中那张让人爱恨交织的秀气脸蛋龇牙咧嘴,半晌吐不出一个符号,心里无奈又懊恼之下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宝马车就这么在车流中游龙戏凤七濑,本个小时后居然就到城环了。
李伯在家已经把兄弟俩的东西收拾好了。他在这儿住了十来年了,对环境熟悉了,跟街坊邻居也熟悉了,且每天吧摆摊的位置也是他费尽心思占来,每一样他都舍不得丢下,以后这兄弟俩不跟他一起住,他是会闷会寂寞,但周末或是休息的时候也是可以相互去看望彼此的。在这无依无靠的城市里,他们都已吧对方当作自己可以借以慰藉的亲人。
当安乐带宁珂带到小屋时,这富少免不了对这简陋清贫的小家一惊一乍,许久后回过神来,对安乐的感观感情又复杂了好几层。
两人提了三袋物品出门,刚走几步,安乐突然又转身跑回去,待出来时手上拿了两顶草帽——干净又更草气息的草帽。
“瞧我!”李伯背着刚出院的安宁出来,锁好门。摇头笑叹,“早上收拾的时候还提醒自己要吧帽子也收好,可一转身就给忘到天边去了。真是,人老了脑子就不中用了,整天丢三落四的,有时候眨眼就不记得自己刚才把东西放哪儿了。”
“哪儿来的这玩意儿?”宁珂拿过一把玩,戴上头又摘下来,丢回他手中,“拿这东西干嘛?不能当饰品也就算了,还占地方。”
“不会占的。”安宁插嘴道,“这是青云叔叔送的,可以折起来放在包里,很方便。”
“挨?娃娃,青云叔叔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宁珂一脸狼外婆的引诱相,“他家在哪儿?”
“好远呐——”小家伙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气,让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宁珂揉乱他一头软发,余眼瞥见安乐脸上淡淡的怀念之情、视线也游移在半空中似在遐思,忽然觉得这正被和煦的阳光拂照的少年如同那顶草帽,满身都是清新的干草味,他的灰暗的狡猾早已收拾干净,此时,他只是个纯净的孩子。
如今的安乐跟一年前的安乐又什么区别呢?宁珂自重逢后偶尔会分析这个问题。一年前的安乐是沉静中隐藏着锋芒的,同时也是快乐的;而今的她是真正内敛了沉静,即使偶尔会嘲讽但那嘲讽却更多是针对自己的无奈,他可以完美的洋装着欢乐,可眼神却是波澜不惊的。凌沐生日那晚,他们送他回医院后返回时,三少笑着对他们说:我现在很想知道,安乐的底线在哪儿、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一想到自家三少,宁珂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表情也有点高深莫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