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是十二点半,李婶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两个女娃好张伯一家子都来了,大家围了一大桌子热热闹闹的开饭。房间里有男人们粗鲁的笑谈声好吆喝声,有孩子的争吵声好尖叫声,碗筷碰到一起时的咣当声,有女人们略显尖锐的欢笑声。
“虽然早知道李叔李婶做菜手艺不错,但我之前还是担心你吃不惯这样的家常饭菜,现在看来你其实挺能适应的。”安乐对坐在左边大啖糖醋排骨的宁珂说道。
“味道不错啊,不比大饭馆的昂贵菜肴差。”
“那是。”骄傲的附和一句,转看右边的牡丹,看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咬了个香菇,腮帮子一鼓一息的,很可爱很孩子气的模样,顿时好玩心起,用勺子舀了把荷兰豆放进他碗里,催促:“吃这个,很脆也很香。”
牡丹眼也不眨,说:“热气,不吃。”
“那紫菜呢?”
“吃过了。”
“四季豆?”
“都尝过了。”
“吃鱼吧。”本以为他又会吃过了,谁知他居然说好。安乐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被呛住,连忙起身奔到水龙头边,洗把脸清醒一下又回座继续摔碗,抬眼见一伙人全都用异常的眼光看他,活似他是从那什么院里逃出来的一样,顿时怒了,绷着脸喝:“看什么看,没见过人笑啊!”
“你……你这孩子!”李叔笑叹,跟张伯说:“刚还一直说他变成熟了,现在看来是咱们眼朦了,这脾气跟以前比起来那真是火大了。”
“有点孩子气也好。”张伯笑呵呵回应,“这才像十五岁的孩子嘛。”
安乐无语的在桌下踢了牡丹一脚,面上佯恼,内心却因李叔张伯的慈爱笑言而轻轻起伏,微波荡漾过名为“亲情”的略显干硬的心田,它开始变得丰沛且湿润,身边这些身份家世及生活方式成鲜明对比的人,他由衷感激抛去外在内里,他们都一样的——关系他的人和他关心的人。
拾荒 act 115 :别扭
下午牡丹几人回南铃休息,安乐跟陆晓六一道去家附近的银行重新办理了新账户,吧萧香以前办的那张卡上的余额全划到新卡上,弄好后不无得意的挥挥手上的小卡片炫耀:"款了!"
"没见过你这么囊中羞涩的款。"陆晓白眼赏赐,搓了一把她的毛刺,懒洋洋道:"款爷,去那家老店吃冰吧,你请客。"
三人跳了靠墙位置坐下,点了三份冰点和奶茶,小六享受着冷气对着小店焕然一新的装潢感慨了一番,又对越来越青春亮丽的两个小女生视奸了一番,然后翘起二郎腿抖擞作风流痞子状,见安乐伸出手欲拿茶杯,立马闪电般的出手摸了一把又缩回,转头作不知状。
"小六儿,你们院里的女同学有没有跟上级告你猥琐罪?"
"他有色心没色胆,平时也就占占老相好的便宜而已。"陆晓讥讽,转又道:"说说你在那边的事吧,小事免提,大事着重。"
"这,怎么说呢?"安乐轻叹一气,瘫向椅背,知道两人跟他出来的目的不简单,心里也有准备全部摊牌,歪头思索了一番,开始叙述,该简的简,该精的精,一年多的经历半小时不到全部交待清楚,无甚遗漏,末了轻描淡写一句:"大概就这样吧。"
两位听众默了半晌,小六自言自语的说:"看官越跟小乖处得不错,挺好,官越,三少,唉,这牛哄哄的称号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服务员把东西端上来,安乐埋头喝奶茶,拔冗回答:"他们三人在燕大应该挺出风头的,你听说过也不奇怪。"
"我说呢!"小六恍然大悟,"都不是凡品,你是踩狗屎运了,恭喜恭喜。"
"老子想抽死你!"安乐阴恻恻睨他,"以后别再说这个了。对了,云杉现在在家吧?我得谢谢他呢,要不是他帮着说情,后果真不堪设想。"
小六和陆晓闻言纷纷低头挖冰,气氛突然沉寂。
"怎么了?"安乐疑惑不已,"他没回家?"
小六吵陆晓又是努嘴又是眨眼,安乐看不懂他的非人类行为,又追问,小六怒了,拍桌大喝:"山人说有他在的地方不可以提云杉!明白?"
"……为什么?"安乐愣了一下便揪住陆晓的衣服:"山人你说,为什么不可以提?你不会是因为我们不见了而讨厌他吧?这不关他的事啊,事实上……"
"我知道。"陆晓淡淡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搅着杯里的三色冰沫,"我不想见没有理由的,纯粹就是不想而已。"
"你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安乐毫不客气的刺他,"他招你惹你了,以前虽然谈不上怎么好,但彼此也是相安无事不是么?他现在在哪上学?"
"同地。跟兰月同校。"
"唔。"安乐应了声后不再追问,转聊其他诸如学校生活之类的事。
气氛逐渐缓回,俩大学生开始兴致勃勃的说起学院里逗趣的事,当然少不了院里各帅哥美女的小八卦和对任课老师抠学分又点名上课的咬牙切齿的愤怒。嘻哈笑闹到四点多钟时,三人才闲庭漫步回到南铃一客,与休息过后精神饱满的几人到楼上网球馆玩。
安乐和安宁作壁上观,一小时后,大汗淋漓的陆晓和小六回家洗澡去了,而其余的人也各自回房。
牡丹半裸着从浴室出来,四仰八叉往床上趴去,闭眼休息。
"昨天看你打我还挺有劲的,现在才打一小时就没力了?"安乐把窗帘拉上,免得床上这春光被人偷觑了去;又亮了台灯,室内刹时暖融融一片。
"跟你说了那不是打。"牡丹翻身靠向床头,懒洋洋纠正他,"下午睡得太沉了,消耗体力。现在肚子很饿。"
"那你还不快点换衣服,去叫他们一起去城隍庙那边吃晚饭吧。再半小时那些流动摊子都出来了,长长一条街随你们选,有很多好吃又好玩的小玩意儿,"说起这个安乐就有些兴奋,探头催促:"动作快点,呆会儿我送你一个东西。"
"我一点也不期待。"牡丹顺手将他拉趴下。
安乐整张脸被他解释的胸膛挤的变形,呜呜忿呜,手脚开始乱打乱踢,但随即双脚就被压住,双手也被箍紧,整个人动弹不得,喉咙处更是憋得一口气进不是出也不是,脸胀得通红,额上了冒汗了。
"唔唔唔!"
牡丹顿了几秒后松手,安乐迅速蹦起来,握紧拳头就往他身上狠劲砸了几下,飞快跑出门,下楼后拦了辆车直往最近的小六家。在单元门口下车时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带钱包了,顿时尴尬万分,谄言媚骨跟面色不善的司机大哥商量,在其怀疑的视线中跑上四楼,拍门。
小六妈应门见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安乐,欣喜若狂的把他拉到沙发上问长问短,生活上的学习上的甚至感情上的,一系列连环炮似地问题轰得他彻底又全面。
"阿姨,那个……"安乐羞愧的环了一眼屋里,"小六不在家啊?我刚好找他有急事,要不在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您。"
小六妈一听,扯嗓子便吼:"小六儿!快出来!安乐过来了!"
过道应声响起开门声,小六探头出来抬手,安乐立即如饥民见救粮般飞奔过去,将他拖进房又关上门,揪住衣领摸口袋行三光政策,兜了一手看上去不少的零钞又飞奔下楼,一张张数给司机,末了附送一个讨好的笑容,目送人离开。
"你把我明天约女同学去肯爷爷家喝可乐的钱撒了。"小六跟他下楼站在他背后哀怨不已,"我回来那晚上,我妈就把我的卡给缴了,开学了才会给我。刚才那些是我老爸施舍的。"
安乐可怜之,拍其肩膀安慰:"没关系,可乐不会跑,女同学也不会跑,再说明天去老头那儿你也没空约人了,干脆后天吧,你把她带到南铃咖啡馆去,爱点什么点什么,签官越的单!他大方着呢。"
小六继续哀怨:"那是你夫家的钱啊,你不心疼的……噢!"速退三步捂裆,疼得冷汗都冒了。
安乐踮踮脚尖,望着自己的平底鞋遗憾:"这要是特攻暗藏刀子的鞋就好了,这世间有你已经是一大缺陷,实在不需要在复制了。"
小六咝咝抽气,突然转身踉跄跑上楼,没隔几分钟换了身衣衫又下来,嬉皮笑脸的说约了山人在庙门口见,跟他勾肩搭背朝大门口去,过小花圃时不巧撞上两个熟人,扬手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前行,被人从后面拉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云杉颜揪住小六的后领问安乐,脸上的表情莫测。
"昨晚。下午的时候还跟小六说起你呢,一直没能跟你说声谢谢。"安乐郑重的跟他道了个谢,又跟另一熟人打招呼:"兰月,好久不见了。"
兰月笑道:"是好久不见了。我寒假返回学校后还专程去酒店找你了,可是你的同事们说你辞职了,后来问三少,他说你在源江念书。怎么样?今年会上燕大吧?以前你的成绩估计随便一考就能考上了。"
安乐微笑不语。
"你跟谁一起回来的?"云杉颜又问。
兰月疑惑的望了他一眼,转向安乐:"你是,跟三少他们一起回来的?"
"嗯。"安乐应声,不想再让他们深入追问,猛力把小六扯到身边,笑眯眯道别:"跟山人约好了一起去吃饭的,改天再见了,"说罢便转身离开,走出七八米是忽闻身后一阵急促中夹杂清脆的脚步声,暗叹一气。
"安乐。"兰月扯住他衣袖,"我们好久没见了,方便一起坐坐么?"
能说不么?安乐扬笑点点头,心里呜呼哀哉,希望呆会儿山人别阴云降雨。
四人一起上了云杉颜的车,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到城隍庙古朴的石雕圆拱大门口。此时干净的庙街两旁已经整齐一的排开了挂着红灯笼的流动摊子,每个摊架都是一模一样的上四角攒尖顶下柜台的木质样式,柜身正面是各家的标志广告灯,一溜望过去显得很整洁别致。
其实早在几年前,这里的小贩们不仅没有卫生意识可言,还爱占地为王爱抢客,客人们吃饱喝足后抹嘴巴就走,他们到凌晨三四点也跟着收拾东西回家,留下满街白花花的纸巾、竹签、汤汁、一次性碗筷或酒瓶子等,脏污不堪。环卫部门下达的指令如同耳旁风,一吹就过,不得已,城管队专门派了一组人马来强行制执行,经历近两月的监督、罚款、没收后,小贩们终于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了,乖乖拿起笤帚自扫雪,先把卫生问题解决了,在来分摊、摆形象,最终变成现在这样。
安乐透过玻璃窗看见陆晓正依在石柱旁悠闲自得的观察旁边小摊位上的物品,心咯噔一下,贴近小六耳边私语。
小六两手一摊,摇头:伸头也一刀,缩头也一刀,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还的悲壮心情,安乐率先下了车,笑容满面的奔向陆晓,勾其肩搭其背轻松说:"山人,你猜我们在路上碰到了谁?兰月和云杉呢,真巧,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陆晓冷哼,森冷的目光乜了他一眼,投向车边的三人,突然表情一整,笑容可掬道:"萧香他们怎么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呢?"
安乐怔了几秒,慢腾腾转过头,瞧见奥迪车后如今又停了辆休旅,宁珂正哥俩好似的不知道跟云杉颜说什么,两人都是很开心的样子;牡丹跟兰月面对面说话,俊男美女相频频遭来路人的回望;而萧香……人呢?
"小乖在那边。"陆晓手一指,离车子四五米开外的小摊旁。罗小布举着安宁在和萧香凑一起嘀嘀咕咕。
安乐赶紧拉着他一起过去,正好听见小家伙在说"要烧肠要五色饭要粉蒸肉要……",顿时脸都青了,长手伸过去狠揪一把他的脸颊,阴测测问:"还要什么?嗯?"
"痛……"安宁眼泪汪汪转头,委屈的望他,"哥哥出来也不叫我们。"
安乐冷眼睨他,他立马就转过头整个缩进罗小布怀里,一会儿又探出头笑眯眯道:"我饿了呀,还没吃晚饭呢,烧肠很好吃的样子,我保证不会多吃的,就三、五片,呆会儿还会点菌汤和别的东西的。"
"别理他。"罗小布往后扫了一眼,带他到别的摊子去了。
安乐老远还看见他得意洋洋的摇手,好气又好笑,转望车子那边,正好撞上牡丹的视线,随即敷衍的笑了笑,跟老板交代一声后便拉着萧香和陆晓去其他摊位。两排逛下来,买足了十五人份的食物,回到最后头头那家叫老板拼桌,一行人围坐着开始边分食物边热腾腾的狂扯海聊,宁珂云杉等算一派,安乐小六算一派,各自为政,各不相干,活像阶级争斗了似的。
"我吃饱了。"安宁拍拍手,眼巴巴望向身边的人。
萧香宠溺的笑了笑,放下碗筷把把他牵起来,往卖小物件的摊面走去。安乐忙起身跟上去,陪着他们看看挑挑,一圈下来只卖了个正方形的雕花黑木盒子,里面是空的。
"这是百宝箱。"安宁宝贝儿似的捧着胸前,"以后我人家送的东西放进里面收好。"
一提"送"字,安乐想说要送牡丹一样东西,可现在……思想斗争了半分钟,他四下张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见斜对面那个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少年的摊面,把两人拉过去,独自扒拉出一条血路钻进去,笑眯眯说要六个糖画:一只老虎、一只狐狸、一只鳖、独自兔子、一只绵羊、一朵兰花。
三个师傅身手利落流畅的把热糖浆画在铜板上的竹签四周,各种各样的物体随着糖汁的聚集而变得活灵活现,那娴熟的技艺让人看的惊叹连连,这是一项精巧的民间艺术,不仅仅能"吃",它还有"美"的观赏性。
等了十几分钟,安乐拿了糖画大摇大摆的出来,小白兔递给安宁,绵羊递给萧香。
"我想要老虎。"安宁眼巴巴望他手上,"狐狸也行。"
安乐皮笑肉不笑乜他一眼:最后那只鳖转了一圈,塞到牡丹手上:"拿着吧,这是为你量身订做的,绝对前所未有的形象生动。"
"噗……",好几人无礼的喷了,纷纷转过头颤笑。
牡丹完美的面具终于裂了一条细缝。
拾荒 act 116 :面师
午时十二点的阳光很灿烂,南铃一客一楼景观园的牡丹花圃前蹲着一个身着淡色布衫裤的面貌俊秀的少年,他正肃然着脸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的那朵牡丹花,红润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是在跟它¨¨¨说话。
四楼咖啡馆靠窗的客人们都好奇的低头望着日光下的奇怪的少年,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们也好奇的一再转头望他,连门口那向来目不斜视的门童也压不住一阵阵好奇,装一副忙碌相在他身边转了两圈,可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遗憾之极。
此时,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噙着微笑的年轻男人从旋转大门出来,优雅的步到少年身后,温润的视线停在他细挑的背影上,并没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听了他说话:¨¨¨震撼折衡,可以验我之力;含垢忍辱,可以验我之操。忍字头上一把刀,前车之鉴,牡丹有毒¨¨¨
“牡丹有什么毒?”
突如其来的出声吧少年吓得直愣愣往花圃里摔去,啃了满嘴花片又被花茎上的刺扎了好几下才七手八脚的爬起来,模样看起来狼狈万分,抬起衣袖先擦了把脸,裤子膝盖上沾了一大片粘泥巴,两只手掌上也慢是黄中带黑的脏污,显然园林工一大早就浇了的水还没被花根吸收。他瞪着两只手,蓦然转身扑向身后的人,可惜那人比他更快一步,迅速避开他两只脏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