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扬手,将那纸折子撕个粉碎:上面只有一句:“田园将芜,胡不归?”
“陛下,亦亲王还在殿外等着呢?”当值的公公看着那一地碎屑,可想到外面站着的那位,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告诉他,朕准了。”久赌必输,久情必伤,若本就不曾赢过,何苦伤的如此彻底?
“是。”
从这里只能看见那一层层殷红厚重的宫门逐一开启,即使这样,我也想象的出那一袭白衣是怎样渐行渐远……合上眼,感觉空气里那经久不散的香味竟慢慢消散了,那一刻,我终于开始爱上这龙椅的宽大,若非如此,怎么够掩埋那些寂寞和叹息……
琼楼玉宇,环顾左右而无话,东宫西宫,环肥燕瘦却无他,呵~区区牵挂,紫禁之大,容不下~
番外
我讨厌春天,非常讨厌。
因为春天,止剑山的梨花会开,而我有一个每当梨花花开,就格外爱捉弄人的师父。
我的师父是绝尘宫的第十任尊主,而我在今年花开的时候,接手了绝尘宫。
关于这件事,完全没有什么师徒相向,同门相残,驾鹤西去……这样的扣人心弦的戏码,这个经过很简单,或者该说简单的令人发指:
我任性师父(景树),让邪牙带回来了一张纸和掌门信物,纸上只有一句话:
“乖徒儿:
为师腻了,绝尘宫给你玩吧~”
所以,加上这一条,我对春天的厌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如果我晚生几千年,我会告诉你,这种感觉叫:“宇宙超级霹雳无敌的讨厌”。
真不知道,当年褚渊师公怎么会选我师父这样的弟子做掌门~
谷护法(谷槐)说,那是因为:“人总会羡慕自己没有东西……”
可是,师父有什么是师公没有的呢?
做饭?还有厨娘大婶啊。
泡茶?还有歌逻姐姐她们呀。
种花?还有掌管药庐的弟子啊。
……
还是随时随地的恶作剧?
不过……真的会有人羡慕这个么?囧ZL
谷护法笑着说:“连宁尊主,你还小,将来……”
将来什么?他没说完,因为夏云令主把他拖走了。
他们离开的方向都是打斗扬起的灰尘,可是宫里不会有人在意,
大家都习惯了他们相处的模式:打架和斗嘴,
我真怀疑“打是亲,骂是爱”这个句子就是专门为他们造的。
不管怎样,那时的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不要重蹈师公的覆辙,要收一个乖巧诚实,可爱听话的徒弟……
后来,事实证明:在收徒弟方面,我比师公更失败……
那个秋家的狐狸崽子……不提也罢~
月末最后一场雪的时候,邪牙死了。
这个消息很意外,我一直以为这只老的不知年岁的白虎,早成精了,是不会死的。
我甚至想过某一天,它会开口对我说:“连宁,其实……”,然后我可以像师父那样,一副高深的表情,说“嗯,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所有的“以为”都不能打败现实。
我看着那张华丽的皮毛很久,突然发现它是真的很老了……
记忆里总是爱把头颅支在师傅膝上的大猫,和师傅懒洋洋的身影总是会出现在阳光充足的角落,那种混合了腼腆与狷狂的独特气质,世上恐怕不会再有。
师傅曾经说:“和人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野兽~”
我不明白,他笑的几分高深几分狡黠“因为野兽永远是野兽,而人有时候却不一定是人!”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文人,也许该说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文人,因为不久之后,他当上了“文圣”。我和他说起了师傅,他听完说他很欣赏师傅,这种骂人骂得深刻又不露骨的人。
我哑然失笑,因为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悲哀。
也许是我没天分吧……
最后,把邪牙埋在了它和师傅最喜欢晒太阳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见凌绝祖师的祠堂,那个传奇的人一生,有着太多传说,我决定相信最想相信的那一个。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决定,不告诉那个理论上应该“百毒不侵”的师傅,因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师傅开口。
毕竟,世上有一种人属于:傻就傻在太聪明了……
梨花再次盛开的时候,师公的坟边上,搬来一个怪人。
看打扮有几分落魄,却胜在样貌气势非凡。住在简易搭建的屋子里,却有一把好剑:百炼钢铸,三尺二寸,无剑镡环佩,盘龙纹,篆单子狂草——傲。
虽然不明白师公为什么要把的坟墓建在最远的山门,可绝尘宫尊主的墓地怎么也不能让冒犯,所以我让古槐伯伯去赶,谁知道,古槐伯伯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然后就消失的比兔子还快。一点都没有尊敬我这个新尊主的意思。
所以我只好自己去赶。
没想到,却看见那个人对着师公的坟喝“梨落”。
看数目,估计连师傅离开前埋下的最后一坛都没能幸免,不知道师傅知道了会不会抓狂,毕竟他那个懒人,每年最有记性的恐怕就是酿这几坛酒了。
“你是什么人?”10步之内,却是对方很有底气的质问我,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该我来问吧?”不要以为你武功好就这么嚣张!要知道祖师立本门门规里就有一条:非本门弟子,无绝尘令擅闯者,杀!要不是知你与本门颇有渊源,我用得着在这里,跟你废话~
“呵~非本门弟子,无绝尘令擅闯者,杀!”他竟说出了这条门规“你不动手说明你很聪明,” 似乎微微有点笑意“去把花景树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我师傅不在,在下是绝尘宫的第十一任尊主,阁下有何见教不妨对我说?”难道是仇家?师傅你果然是很会惹麻烦的。
“这便是你教出的弟子么?”他微微一愣,没有看我,手却抚上冰冷的墓碑,视线一寸一寸地落下,竟有种与世无争的错觉,哪怕我明明知道他杀人无数……
多年之后,我赫然明了:也许最深刻莫过于,记不起,挥不去……
那瞬间,他让我想起了弥师伯。
很久以前,弥师伯也会来师傅的院子,但从不走近,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一人一虎,却总让我有种近乎直觉的错觉: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那种淡雅到悲哀的味道。
那时尚年少,不知天高,不识地厚,不懂情殇……
唯有庆幸,自己从未点破过,哪怕当时,他们自己本就心知肚明。
突然有些倦了,他愿意留,就留吧~
止剑山不大,容不下那个“天下第一”,
但如果只是一个叫“南傲之”的伤心人,
我可以不那么计较。
再后来,我竟然有了半个师弟~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是师傅的弟子,而师傅却早已不再以前绝尘宫尊主自居~
那个名叫薛辞风的少年,但从形貌,就能知道:他与师傅私奔的对象大有关联,
所以我难免为师傅这样的行为感到丢脸,
好歹曾经也是一方传奇,后辈景仰,
居然用“曲线救国”“死皮赖脸”这么狠的招术,
哎……罢了,
能让师傅这么“装模作样”也不容易~
就好比,后来很多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但是能够“入土为安”总比“暴尸街头”要好~
这叫两相其害,取其轻也为之~
哎呀~好像回忆的太久了呢~
先到这里吧,我那狐狸崽子徒弟今天过生,去晚了真不知道要被他讹走什么~
真是的,秋家明明做的是情报生意,怎么就教出这样奸商强盗,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番外
新年来的时候正赶上轩辕氏登基,天下大赦。
只是对这些较为边陲的百姓来说,只要吃饱穿暖,誰坐这个天下都无所谓。
他们沉浸的喜悦来源于对新的一年的期盼……
如果你顺着这个小镇一直往风景秀丽的地方走,一定会惊奇在这样偏远的地方,会有这种临山向水的好宅子,倒不是有多富丽堂皇,而是每种东西都恰到好处的精致。
屋里焚了薰香,有淡淡的兰草味道。
“闲云野鹤无常在,何处江天不可飞……”那是流转的笔锋微顿,完成了最后一笔,写字的人终于抬起头,看见对面男子的脸色,微微皱了好看的眉“风儿遇见了麻烦?”
“他可是我教的~”那张英俊到邪恶容颜的主人,正是我们绝尘宫的前尊主——景树。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荣爱自景树手中抽出书信,展开就是辞风熟悉的笔迹,上面说他在秋家遇见了一个命格诡异的有趣孩子,他打算留在那里,而那个孩子给他改名为留风……
“竟然想将无形无念的风留住……”景树皿了一口茶,微微笑开“好大的口气……”
“你认得?”荣爱将信收了,坐在几案另一端,不得不说景树泡得茶还是不错的。
“你说巧不巧~连宁前年刚收了个徒弟,就是秋麟的儿子。”景树想起自己弟子对那个叫“阿然”的孩子的评价,从“天资聪颖”“乖巧听话”到“混世魔头”“狐狸崽子”……明明气得跳脚,又偏偏舍不得……就觉得有趣的很~
“可有古怪?”荣爱却是担心薛辞风遇上什么麻烦。对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他很在乎,甚至有些纵容……
“没事,毕竟是连宁的弟子……”景树极自然的帮荣爱理了理垂下的发“风儿师承你我,不会吃什么亏的,你呀……怎么像要嫁女儿一样……”
荣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就是你的弟子,我才担心~”
“荣爱……”景树笑的有那么一丝委屈,可却被笑意冲淡。
本想申辩几句,却被门房打断:
“景少爷,荣少爷,时辰差不多了,小姐和姑爷让小的来请你们。”
“知道了。”见是大师姐派人来请吃年夜饭,景树知道自己师姐的脾气,让她等着,麻烦多多~所以,当下放弃了与荣爱斗嘴,取了大氅与他,自己又拿上给孩子们的礼物,相携而去。
一进门,师姐的两个孩子就扑了上来。
“景叔叔”
“荣叔叔”
虽然同样招呼着,待遇却是全然不同,两个孩子更爱围着荣爱一些,叽叽喳喳的,好不欢快。
明明我才是你们的娘亲的同门,好不好~
被凉在一边的景树,有些无奈,逮着机会拎着小丫头,很“诚恳”的请教:
“梅儿啊,你难道不觉得景叔叔比较厉害么?”再过两年,大师姐可就要让你们跟我学琴棋书画了呀~
小丫头和大师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对景树的询问,柳眉一挑,很有气势的说出了一句真理“那又怎么样?我娘说了,男人长你这样的都不是好东西~”
“……”我们心机锦绣,天纵奇才的尊主大人,面对这样的答案,也只能摸了摸鼻子,感慨:大师姐,我跟你有仇么?
小男孩见姐姐在和景树说话也跑过来,拉着景树的衣角
“荣叔叔真好看,等麟儿长大了,可不可以娶他做娘子~”
景树不再叹息,因为他确信他师姐跟他有仇……
“死小子,你教坏我儿子!!”段大小姐听见儿子的话,立刻杀过来,磨刀霍霍向……“色狼”(景树:我好无辜……)
“臭小子,你不是自诩君子么?还跑!”
“大师姐,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手口皆休,只有动腿跑,好不好?”景树一边用轻功瞬移,一边感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站住!你不是说你打的赢我,你跑什么?”段诗蕊紧追其后。
“可是……大师姐,我哭不过你啊……”景树好无奈。
“娘,加油~~”两个小家伙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还夹杂在其中。
……
这顿年夜饭,吃得还真够“心跳”~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两个小家伙更盼着他们的景叔叔来,然后他们的娘亲,会玩“空中飞人”“官兵捉贼”~
回去的路上,家家都挂起了红灯笼,鞭炮声也接连响起,小孩子笑闹着跑过,冲撞了景树,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小孩缘?没等他想出一个结果,他听见那一片笑闹声里,荣爱问他“等你老了,酒窝会不会变成皱纹?”
景树抬起头,看那个人在那摇晃的灯火下,微微勾起的唇线,自己也微微笑起来,牵着他走过那一片灯火嫣然:
“……等你到了那时候,你自己看吧~”
我们,这样就是白头偕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