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下去探个究竟,好决定要不要帮他脱身——只是脱身啊,可别再指望我去回心桥!我还要回去看苏美人呢,哼。
左右看看,我脚下的这栋楼,前面是大街,后面是几重草木深深的院落。我先跳到了旁边一个矮些的屋顶上,再跳到了一棵柳树上,然后蹲在树枝上透过那楼的后门往里面看。
只见一架高大的屏风把里面的东西都挡住了。那屏风上面,画的正是一只昂首傲视的孔雀!
那孔雀站在百花丛中,非常出挑,非常扎眼,简直就像是照着素羽的样子画的!
我看得出神,突然屏风后面一阵脚步声,有个身材……嗯,娇小的影子落在了那屏风上面。看上去像个小姑娘,但是……小姑娘的胸口,怎么会这么平?
那个影子一转身,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原来,正是那个缩水版的崔叔闻。
我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理解能力之外。
我安慰自己——没准这家伙不是崔叔闻……没准他只是碰巧和崔叔闻很像而已……
这时有个衣装打扮跟他差不多的少年从屏风后面追了出来:“叔闻,等等我——”
我再自我催眠:这家伙不一定就是崔叔闻……不一定……
只见那个崔叔闻应了一声,回头伸手在那少年身上摸了一把,邪笑说:“哟,又结实了许多——赶明儿就让少爷给你做身花衣裳,上前堂见客去吧!”
那轻佻的口气,那满不在乎的、又有点邪恶的神情,的的确确是崔叔闻独家所有,别无分号!
我蹲在树上,看着崔叔闻和刚才跟在他后面的那少年飞快地从树下跑了过去,又从后门进了主楼,然后我听到崔叔闻的声音说:“少爷,床铺好了,请去歇息吧!”
素羽的声音说:“好。叔闻罗简你们也睡去吧,别到了晚上又没精神。”
那两个齐声说“是”,只见素羽大步流星走了出来,又进了方才崔叔闻他们出来的那栋小楼。崔叔闻和那个罗简关了正楼的那扇后门,又跟着素羽进去了。没多久两人出来,穿过这院子的小门进了另一个院子。
我想了想,抱着树干无声地滑落到地面,跟着他们两个进了那个院子。
那里面就一片平地,没什么花花草草;院子中间架了几根线,上面挂着一排排花花绿绿的衣裳。院子里的房子也是普通的平房——看样子是仆人丫头什么的住的地方。
崔叔闻和罗简各自推开一扇门进去了。我直追着崔叔闻,又蹿到了他房间后面,才蹲到窗户底下偷听。只听到里面一阵水声,然后就没动静了。看样子这些人跟我差不多,都是夜里才出没的动物啊。
我又蹲了一阵,才从窗户跳了进去。
崔叔闻的房间小得可怜,一张床贴墙放着,床对面一张小小的桌子,床头一只小小的柜子,床底下一口旁边破了个大洞的箱子——再没别的东西了。床上面挂着的帐子虽然没有打补丁,可也旧得不行。我跳到桌子上,就看到崔叔闻穿着贴身的小衣,摆成一个“大”字形仰八叉地躺着,脑袋歪在一边,嘴边还淌着一滴口水。
我记得我们还没被冲到这里的时候,我到他“家”的第一夜,他就是这么躺着的。
这人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崔叔闻没错。
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如果他一直在这里,生病,昏迷不醒……那么我是怎么在“那边”看到他的?哪怕他们就是一个人罢,为什么这里这个会那么小,我看到的却是成年人模样的崔叔闻?
再看看崔叔闻的房间,我突然有些奇怪。一是……那个素羽怎么看都不像个会做赔本生意的主儿,怎么可能白白养着一个重病昏迷的仆人?
二是,不知道崔叔闻是原来就住在这里呢,还是住在别的房间?如果他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话,这间房就太干净了——没有药味,没有病人因为洗澡不便身上发出的异味……什么令人不快的味道都没有,这里面的空气简直就像是被抽出去过滤了一遍似的。
这两件事,怎么想都于常理不合。
我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要知道这个崔叔闻是不是真的就是我在文明世界遇到的那个,直接站到他跟前,看他认不认识我不就知道了?崔叔闻自己说过的,他的记忆只能保持半个月那么久——可是现在离我们分开才过了不到十天,他一定还记得我。
我后腿一蹬,用力跳到了他的床上,直接蹲在了他脑袋旁边,然后用尾巴上的毛刺了刺他的鼻子。
三秒钟之后……
“啊——嘁!!”
崔叔闻翻个身,抱着被子睡得酣畅淋漓。
我翘起尾巴在他脸上扫过去,左扫扫,右扫扫……
他只是撇撇嘴,伸手在脸上挠了挠,继续睡他的大觉。
话说,缩水版的崔叔闻看上去……好可爱。整张脸都小了,变得异常的精致——鼻头小小的,嘴小小的,脸上的皮肤嫩嫩的,偶而还会露出一点古怪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
突然他大喊一声:“救命!救命啊——救命!”
嘴里喊着,两只手还到处乱抓——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抓来抓去,最后突然抓到了我身上。一只手臂横过来,然后把我整个揽到了怀里。
我想起来,在我的山洞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地做恶梦,喊救命。
我使劲用爪子去掰他的手,然而只掰了几下,就停住了。
我看到崔叔闻脸上惊恐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但是那个仿佛劫后余生的样子,不知怎的,很是令我……心疼。
算了,就先让他抱一会儿吧。反正我昨天夜里也没怎么睡——要我睡那是违反我的生物钟啊——不如现在补一觉?反正看看这家伙,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我就地换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了,闭眼去会周公。
再睁眼,外面天已经有些黑了。崔叔闻的手——毋宁说是爪子——还是在我背上压着。我翘起尾巴扫扫他的脸,反正这时候也该起床了。
突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往这边来,罗简的声音大声喊:“崔叔闻!崔叔闻起床了!”
他大爷的这时候跑来干什么?我还想等崔叔闻起来给他个惊喜呢!可是我又不想给那家伙看到……我左右看看,周围实在没什么可以藏着的地方,索性跳下去,藏到了床底下。
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我想都没想,就从床底箱子上的洞口钻了进去。
——那洞口不大不小,正好够我通过。要不是那边缘的木头明显是被蛀虫蛀烂掉了,我简直怀疑它是特地为我凿的。
箱子里面是些软软的衣服,上面一股奇怪的香味。
我听到罗简很大声地走了进来,然后是一阵掀被子的声音:“崔叔闻起床了!快起来!”
崔叔闻哼哼唧唧半天,总算说了句:“天还没黑啊……”
罗简说:“夏天日头长,你要等天黑客人都满了!快起来去伺候少爷!”
崔叔闻哀嚎几声,终于给罗简硬拖起来,穿衣洗漱出去了。
等他走远了我才想起来:回来啊,我还没给你看看你认不认得我哪——
第十六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趴在崔叔闻的箱子里想了半天,最后还是鼓不起这个勇气直接去找他——万一他已经不认得我了,直接就拎起我的尾巴把我扔到厨房去,岂不糟糕?
所以……要是想见他,还是等个安全一点的时机再说吧。
我从他的箱子里出去,原路回到了主楼后面的院子里,我趴过的那棵柳树上。这应该是所有人忙着起床的时候,这院子里反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我本想着也许崔叔闻会单独从院子里走过,那样我就可以冲上去跟他“会面”了,但谁知趴了好久,太阳都快下山了,连个人影都不见出来。只有素羽住的那小楼里隐约有点动静,估计是崔叔闻他们正在伺候他起床穿衣洗漱什么的。
我趴得无聊极了,就开始在树皮上面磨爪子。磨了片刻,我的爪子一阵疼,原来是我已经把那树皮挠得露出一片白白的原木来。
话说……这树皮未免也太嫩了。
我歇了爪子,暗说:“树老弟,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正想再摸摸那个被我挠坏了的地方,突然脑袋上面一阵火辣辣的疼,居然是给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身后只有一根细细的柳枝还在微微晃动。
奇怪……要是崔叔闻在身边,我还可以解释成是他在搞鬼。
我正纳闷,突然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这回我看清楚了,刚才抽我的,正是眼前这棵看上去无比温柔无比优雅的柳树!只见刚刚抽到我脑袋上的那根柳枝还在左右晃着,不知道是不是还想再抽我一下!
我急忙沿着树干往地上蹿,一边张嘴喊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看到老朋友变小了,有点郁闷——你别生气啊——”
出口的是果子狸的叫声。
话说树本来就听不懂人话吧——何况是果子狸的叫声?天啊我要疯了——
我一口气蹿到地上,脑袋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睁眼摇摇头一看,眼前是一片嫩嫩的翠绿色——那绿色,嫩得能掐出水来!
再往上看,呃,原来我是撞到一个人的小腿上了。
这人全身罩在一件嫩绿色的袍子下,脸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很是秀气。倘若只是这样,他在这里也算普通了,只是……他的头发全披散着垂在肩上,又垂下拖在了他身后的石板地上!
破纪录了。
他这头发,绝对是我在被冲来这里之前,和被冲来这里之后见过的,最最最长的!
——而且还是最恐怖的。
他的头发居然会动!
只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脑后的头发突然就都飞了起来扬在半空,然后发稍的方向一转,全都冲我刺了过来!
我已经彻底呆掉了。再清醒过来,只见自己整个身子都被那人的头发缠住了,举起来悬半空!所以……我就平视对上了那人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刚才你抓的地方,正好生了一窝虫子。我本以为你是要好心给我抓虫——”
喂喂喂,我挠那棵树,关老弟你什么事?
他说着突然捋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来:“结果你居然把我抓成这样!”
——只见那上面的皮,果然烂了铜钱那么大的一块,红红的好像有血在渗出来。果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烂的。
问题是,我抓的明明是树啊,为什么会有个人来跟我算账?!
难道说……难道说……啊……
我脱口而出:“你是树妖!”
——还是果子狸的叫声。
那人的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冷冷地问:“终于明白过来了么?”
在经历了今天这么多奇怪的事情的打击之后,我终于有了找块豆腐撞死的欲望。
第一,我终于证实了“妖怪”这东西的存在。
第二,这人……不对,这树妖,他居然听得懂果子狸语!
他说完了,头发又动了起来,居然又把我送回了那根树枝上!
然后他的头发就松开了,没有再缠着我。
既然能听懂,我就不客气了。我说:“抱歉,我一时没留意……我不是要故意挠你的……”
他哼一声:“既然知道对不起我,还不快给我治?”
我愣住:“怎么治啊?我这里又没有药——再说——”
只见他的表情像是要晕过去:“伸出你的舌头,在你抓开的地方舔一下。”
啊?为什么要我舔……
算了,他要怎样就怎样吧。形势比人强,我总不能让他用头发把我勒死。我吸口气,凑上去把被我抓烂了的地方认认真真舔了一遍。一边舔着一边想:亏了这还是他的手臂。要是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惨了。
舔完一看,奇迹般的,那里的树皮居然在瞬间长好了!
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又把衣袖捋了起来,手臂上一片雪白,就跟没受过伤似的。
神啊,难道说这真是个有魔法精灵世界,我被冲到这里之后,也有了非一般的能力?
我忍不住说:“原来我还会给人疗伤啊——”
那人撇撇嘴,非常不屑地说:“不是你会疗伤,而是你的口水能愈合伤口。”
奇怪哩……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口水能愈合伤口的?”
他扭头:“我就是知道,怎么样?!”
那气势,跟崔叔闻回答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就是那只果子狸的时候,还挺像的。
但是奇怪啊,它明明能用头发一下子把我捆起来,为什么还会……
我问:“你自己不能抓虫子么?”
他叹气:“我身上妖气重,如果我有意要伤害它们,不用自己动手,它们他们就先被妖气弄死了,这样会损我的道行。”
呃……这个世界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又给我遇到一个不杀生的。
算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现在既然可以跟这人……这树妖沟通,不妨问问他——
“我想问你件事,你,呃……认不认识这里的一个小厮,崔叔闻?”
那人很不耐烦地吐口气:“我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听那口气,像是很不喜欢别人把他和崔叔闻扯上关系似的。
我接着问:“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刚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人想都不想:“十五年前,三四岁大小孩儿的样子。”
我吞吞口水,再问:“那……他少说也该有十九岁了吧?为什么还是一副小孩样?”
——如果这里这个崔叔闻也是十九岁,那样他就真的能跟我知道的那个对上号了!
那人瞪我一眼:“我听说,是因为他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一直昏睡不醒到几天前,所以身体也一直没有长大。”
我彻底崩溃,于是脑袋一歪,然后往柳树枝上狠狠一撞。
一下子撞下去之后,我俩眼直冒金星,脑袋一阵嗡嗡响,再也没办法思考了。
背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居然又是被柳条抽到了!我挣扎着抬起头来:“树妖老弟……我就是有点头疼,想清醒清醒……”
他哼一声:“花面狸也会头疼?真是稀奇得很!”
我怒了:“当然会!痛起来绝对比你那木头脑袋要痛得厉害!”
“还有,我是树妖没错,可我也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倚风,不是你什么老弟!”
我哦一声:“那么好罢,我叫怀真。”
我用爪子使劲揉着被撞起两个大包包的脑袋,眼前仍旧是一团满天乱飞的星星。那边倚风说:“哼,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头疼,然后再看看我这木头脑袋会不会跟你一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