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那两个盒子:“这些是你自己的东西,就留着作个纪念吧。”
我走过去,手抚在那些盒子上,努力了很久才问出来:“皇上……”
我看到他眼里颇有些失望。然而我不能止住自己问下去:“皇上,请问……我娘又是谁?我以后……可以见她么?”
——虽然素羽已经说过我娘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直接问她是怎么死的,皇帝一定会很奇怪——我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我娘已经不在了?
皇帝背着手走了一圈,慢慢抬头:“她……生下你之后,就殁了。”
大概是因为早就知道了,所以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倒是皇帝,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凄凄然:“朕,很想念她。”他说着,目光突然落在了我白天翻看的那几本书上,两眼一亮:“这书……”
我有些做贼心虚:“这个……我是在最底下的抽屉里找到的,闲来无事……”
他大步走去,一把全都扫在手里,仿佛怕我跟他抢似的。他把那些书揣稳了,才慢声说:“这碧华楼原来是一座藏书楼,你娘总喜欢跑这里来看书。后来朕索性就赐给她了,让她平时也可以住在这里。她不在了之后,这里的藏书就都搬到新的藏书楼去了,想不到还遗漏了几本在这里。”
我偷偷看两眼:“哦。”
他再抱紧了些:“这些,还是朕先收着吧。”说完喊了一声:“来人——”李幸立刻弓着腰推门进来:“皇上。”皇帝有些匆忙地说:“起驾。”
我这时竟然还没忘了礼数,行礼送他。拜到一半,顺口就说了出来:“恭送父……”
皇帝猛然转过头来,两只眼睛亮亮的。他这一回头,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亏了他迅速打破沉默:“对了,你原先是住在外面的,可要人去把你的行李收拾回来?”
完了,皇帝这是不打算让我出皇宫了。
我鬼使神差地说:“能否……叫……崔叔闻也来……”说完就后悔了:“还是算了,我也没什么东西,就别收拾了。”皇帝点了点头:“好,早点睡吧。”
皇帝出了门,李幸把门一关,扔下我对这两个木盒子发愣。
这时候我除了佩服素羽之外,也没啥好说的了。然后我又开始佩服起我那死掉的老娘来——她老人家救素羽这一命,还真救得太值了。话说刚才我给皇帝说得一愣一愣的,居然就忘了问他我娘的事情。
我隐约记得还在大殿上的时候,那些朝臣窃窃私语说我像“花贵人”还是“华贵人”什么的。如果那就是我娘……
素羽说,我娘是一只风狸,化成人形嫁给了一个凡人——这个凡人大概就是皇帝了。他又说我娘生我的时候出了变故,才把我送到了另外一个时间去了。
——什么变故呢?是意外,还是……有人要加害我们?
我真想现在就回去抓住素羽把事情都问个清楚!
我在嘴里“嘶嘶”几声,想把青儿叫出来。谁知叫了半天它都没出现,我这才明白过来,这家伙,一定是扔下我自己跑了!
郁闷。如果是因为我犯了什么事被皇帝扣在这里,我也可以变回原形跑掉……可是现在这样……我要是走掉了恐怕会有很多麻烦。我认命地坐下,继续看那本话本。
没过多久,侯叶就带着那几个小太监送晚饭来了。我一气吃光,才发觉自己在这里呆了只有不到一天,居然就已经开始习惯了给人伺候了。
所谓的习惯……真是可怕。
更可怕的是沐浴更衣之后,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的,总觉得缺了什么。昨天晚上好歹有药物的作用,我好像还睡得挺好,可是先在,完全睡不着了。
崔叔闻……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这家伙,昨天还看到他跟那个韩学士眉来眼去的,天知道是不是……
我辗转反侧,眼睛闭上了又睁开,睁开了又闭上,心里痒痒的,无论如何就安定不下来。我成了一条油锅里的煎鱼。不同的是煎鱼煎熟了就可以上桌了,可我整个都糊到发黑了还在翻滚。我正想着要不要起来走走拍掉煎糊了的烂皮,突然听到外面的侍卫有些响动。
我的第一反应是:有刺客!
有好戏看了!
——话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所谓御前侍卫的功夫,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厉害!
我想都没想,就冲过去趴在窗户上面往外看,看见的却是两条光明正大地从院门进来的人影,前面那个是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后面跟着的那个却整个都罩在一件带兜帽的披风下面;他们后面还远远跟着两个太监,抬着一口大箱子。最前面的那个侍卫走到何昭跟前,给他看了个什么东西,何昭点点头,跑来敲门:“谢榜眼,有人送东西来给您,要见一见么?”
我说:“请进吧。”
死活睡不着,见个人说说话也好啊……
我从内室走出去,何昭已经领了那个穿披风的人进来。后面两个太监放下了箱子,何昭就带着他们都出去了。那人把兜帽一摘,有些恼怒地说:“真的要断气了?怎么连夜叫我送东西来?”
这正厅里只点着根细细的白烛。那一瞬间它的光芒强了千倍。
我走上前去:“叔闻…
第三十一章 极乐
大概是因为走得太急,崔叔闻的脸上泛着小片的红晕,走近些,还能听到他的气息很是急促。我呆呆地问:“你……怎么来的?”说着回头给他倒了杯茶。他接过去,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掉了,才说:“我才上床睡了,突然来了一帮军爷,拿着皇宫的金牌叫我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跟他们走。我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你犯事被抓了,这些东西要给你送牢里去——”
我对准他胸口一拳:“你——”
他笑笑,解开披风的系带:“后来进到了皇宫里,带路的公公说你病了。”我这才发觉,原来他的披风下面,居然只穿了件薄薄的袍子。这时正是暮春,夜里起风的时候还是冷得很,我抓住他的手,果然冰凉冰凉的。我问:“怎么就穿了这么一件?冷不冷?”他摇摇头,哼哼:“怎么会冷——倒是我怕你有事,出了一身冷汗是真的!”说着伸手捏起了我的下巴,冷笑:“气色还不错嘛,这么说生病是假的了?”
我点点头,转身去拿了自己白天穿的衣服出来给他:“这里没别的了,你先穿上这个。”他老实不客气穿上了,看看我,脸色变得很严肃:“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皇上要——”
我低下头,拽着他到内室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皇帝是我父亲。
皇帝是我父亲。
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口。
他居然也不追问,挥手就往我脑门上面一拍:“那就算了。怎么,你刚刚也睡下了?”
我点头。
他纳闷地看看周围:“你也没灾没病的,皇上怎么就突然叫我来了呢?”
“你怎么知道是皇上?”
“看那侍卫的腰牌不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我不敢说——其实……是我……我想见你了。
就为这么个无聊的理由把他半夜叫来,他一定会生气的。
他大爷的,我怎么居然就照顾起他的情绪来了?平时我们不是可着劲儿打击欺负对方的么?我端起脸:“咳咳,崔兄,你我为人臣者,随便揣测上意是不对的。”
他拍拍手,又解了刚穿上的衣服,老实不客气地往我那乱糟糟的被窝里面一躺:“估计愚兄今晚得在这过夜了。谢贤弟,请。”说着往里面挪了挪。我爬到他身边自己拉被子盖上了,突然发觉心跳得厉害。心里憋着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叔闻。”
“嗯。”
“没事,睡吧。”
他翻了个身,突然凑到我耳边,小声问:“是你让皇上找我来的,对不对?”
我在他横在我身上的胳膊上打了一下:“崔兄,你把我的面子想得太大了!”他靠在我身边,声音依旧很小:“你不说,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些。今天,我和几个今科的进士在明月楼吃饭,听到传闻说,你和当年皇上的一个宠妃长得很像,而且,就在那宠妃身怀六甲的时候,皇上就已经为她腹中的孩子取名怀真——”
我浑身一抖。
崔叔闻的手握了过来:“你……害怕么?”
我害怕么?
应该不是吧,我今天吃得下睡得香……刚才是例外。
我老实回答:“我也说不清。只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一时没了主意。”
他沉默了半晌,才问:“这么说,皇上是认了?”
我不得不承认,崔叔闻确实太聪明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却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只得叹口气:“是。”
崔叔闻的手臂突然一紧:“他有没有说打算怎么办?”
我老老实实交待:“他说要过一段时间再诏告天下我的身份,这期间我得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能去。”
崔叔闻这下说的话就成连珠炮了:“你听着,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呆着,除了皇上派给你的人,谁也别见,别人给的东西别乱碰——”
我打断他:“这些少爷已经吩咐过了。”
他这才大大吁了口气:“那就好。”
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叔闻,你还记得么?从前我们两个躺在一处,总是又踢又打的,什么时候突然肯好好说话了,必定是商量着要去干什么坏事……”
他脸埋在我肩窝里闷笑:“是么。”我说:“可惜现在已经没有干坏事的心情了。”他突然爬了起来,俯身在我之上,正色说:“怀真,你别怕,我将来必定能立于朝堂之上,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他说得极慢,极认真,我心里一动,翻过去抱住了他。
从前都是他大剌剌地抱我。我这样主动抱他……还是第一次。他身子一僵,没有再动。沉默了一阵,他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跟皇上说要找我来的?”
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有三四个时辰了吧?”
崔叔闻手指在我胳膊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慢慢计算:“我从客栈跟着那几个军爷走到这里,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再加上我收拾你东西的时间,这一趟来回用不了两个时辰。”
我不解:“怎么了?这时间还有关系么?”
崔叔闻细细地说:“我在想……皇上在叫人去找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在想什么。”
“你又知道了?”
崔叔闻笑一声,说:“假如我是他,我现在最苦恼的,必定是今后如何待你,你才是安全的。”
“哦?”
“既然当年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偷也好,逼也好,总之是把你从皇宫里弄走了;而这些年来皇上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找过你,必定是因为有所忌惮。现在他既然决心要认回你,就不能不想既能留你在身边,又不至于置你于险地的法子。”
我伸个懒腰:“你既然这么了解他,不如替他想想去……”
崔叔闻诡谲一笑:“怀真,断袖吧。”
我一个呵欠硬生生给他这句话打断,差点没岔气晕过去!
他理直气壮说下去:“你要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底的断袖,你就不会有后;不会有后,就对皇位没有威胁,对皇位没有威胁,你就是安全的。”
“哦。”
“你以为皇上痛痛快快地接我来陪你,是因为怕你夜里踢被子?我猜,他也是这么个意思——就算你没断,他也会想办法让别人都知道你断了——不信我们打赌。”
“哦。”
“佛祖啊,你呆成这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不知道。”
“呆!”
这一夜我睡得极安稳。天蒙蒙亮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外面有点动静,估计是侯叶和那班小太监在等着伺候我起床。我向来仁厚,于是打算就此起来,免得他们多等。我一只胳膊撑起身子就要起来,突然肚皮上就多了一只手。
崔叔闻的手。
我回头看他:“喂,该起来……”
一句话说不到头,就半路断了。
崔叔闻那只手在我身上摸了这么些年,终于摸到了要害去。
我回头看他,他两只干净透亮的眼睛看着我:“别急——”说着手上一用力,我就往后一倒,正好就瘫在了他胸前。
那时我脑子还颇清醒,知道用手去推他:“放开……”他只管一手从后面抱住我,一手还在那里上下动个不停。我想把他的手拿开,它却像长到了我身上似的,紧紧地包裹着我。
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法确实很精妙。只几下,我就整个都飘上天去了。
飘飘悠悠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白光笼罩,仿佛整个生命都在瞬间散失掉了。
死亡一般的极乐。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惊叫出来。到最后记得的只是崔叔闻在耳边的坏笑声。
他说:“呆!”
然后大声叫外面的人进来。
门被推开,外面一片晨光灿烂。
(王爷生涯)
第三十二章 身份再次转换
照样是侯叶和那几个小太监的原班人马。我一惊,拉被子掩住崔叔闻。侯叶却另外招手叫了两个小太监:“你们伺候崔状元。”偏偏崔叔闻爬下床的时候突然凑了过来,当着一屋子大太监小太监的面,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浑身一僵,他却已经坐稳了,让小太监给他穿鞋。我心虚地看看周围,只见侯叶的鼻翼微微动了几下,然后他凑上前来礼貌地问我要不要先沐浴再更衣;那几个小太监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地上数蚂蚁。
崔叔闻懒懒地斜靠在床头,一副柔媚入骨的模样:“就洗洗嘛……我也要一起洗。”
我……
我……
我想杀人!
片刻之后,一只足够两个人泡进去的澡桶让四个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抬了进来;他们都很识相地退下,关门。我哀怨地看崔叔闻:“崔兄,你想玩死小弟么?”
他摇摇头,自己穿了侯叶刚刚捧上来的新衣裳,径直走上楼去:“谢贤弟请自便,愚兄要上楼看看风景,吸吸晨气。”说完就没影了,扔下我一个用手臂打桶里的水出气。
那几个小太监再来把那木桶抬出去,四个人齐齐看着地上的一滩水,再看看我,脸上的的表情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再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睡回笼觉的崔叔闻,一致用眼神表达了他们的万分同情。
那时候我只能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