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杜若

想通之后，我就心满意足的照样躺回季浩腿上，不过不能给他爹娘看到，只怕看了会骂我们不正经。
今日也是如此。
刚好遇着了上巳，曲江旁尽是文人墨客，他们在江上放些拖盘，拖盘流到谁的面前，谁就得把上面的酒一饮而尽。
季浩向来对这些没兴趣，但我却觉得挺风雅，他经不起我的要求，只好带着我来凑热闹。
看着看着，没什么认识的人，季浩见我失望，有些不忍，索性弄了条小船。
“我还没坐过船。”
“我知道。”
季浩淡淡的笑。他总是这样笑，跟春天的和风一样。
划到了江面中央，季浩就没了动作，静静倚在船头发呆。这里离那些骚人墨客很远，我听不到他们喧闹的声音。
看季浩不知道想些什么，望着绿色的江面，直勾勾的发楞，我也望着他的侧面、他的鼻梁、他轻轻眨动的睫毛……发呆。
或许觉得自己被他忽视了，心里一股酸味儿冲了上来。
我凑过去躺到了他腿上，季浩先是一怔，才像拿我没办法似的说：
“哎……隐樵……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的话没了下文，只是轻轻的用手指划过我的颊边。

 

 

 

在水一方　第八章

 

晴空悠悠，湛蓝的天空，掠过一丝云彩。
尽管船里是这么小的一方空间，我还是楞楞的躺着，看着那一抹蓝。
从刚刚就缓缓替我梳理头发的那只手，移到我眉间。
“有心事？”
季浩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他怎么看得出？有时我真怀疑，季浩这人表面温和，实则背地里精明的什么都知道。至少我的心思，就逃不过他的法眼。
不过看出就看出吧……我也没什么想瞒他的。
“我娘……前几天捎来一封信。”
“嗯。”
季浩的手想移开，我察觉后，反手又握住。他挣了下，我握的死紧，他也就随我了。
“爹好像从年末开始，就着了风寒。半夜老咳嗽，睡也睡不好。请大夫看了多次，都没有起色。娘早先就想告诉我，但是爹怕我分心，不许她说……但是，最近实在是咳得太厉害了……”

季浩沈思一会，问我：
“有没有跟我爹说？”
“没有。温世伯最近忙着朝廷的事吧？怎么好意思再让他劳神。”
“这样吗……”季浩认真的思考起来。“我听说南门附近有个大夫，他治风寒最有疗效。不如，请他开下方子和需要的药材，写下给你爹寄过去如何？”
“可是……”我越想是越担心爹。他年纪大了。
“你爹是为你好，才不要你替他的病担忧。若你赶了回去，岂不让他生气？”
说的也是。现在正是要紧的时节，所以爹才连病况都不想告诉我。
“等你中举，包准你爹病马上好一半。”季浩轻笑。
他又顺了顺我的头发后，才把我从他腿上拉起。
“风转寒了。咱们回去吧！”
我坐在船尾，看着季浩将小船轻轻的荡回岸边。
他先上岸，接着才牵着我上了岸。
在江上晃晃荡荡的，一踏上陆地，我反倒踉跄了下。
“唉，你真是脚步虚浮。”季浩朝我叹了口气。
我瞪他一眼。“抱歉，没有温少爷你稳当。”
“那去学武？”
“十五岁，来不及了。”
“也是。”
我们一边斗嘴，一边往回去的路上走。
刚刚在江边的人们，早散的差不多了，留下一些空的酒碗、盘子什么的，没有带走。
季浩嫌恶的看了眼江边。
“所以我不喜欢来。”
瞧他正直的老毛病又犯，我捂着嘴笑。
突然他停住，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的，正是李言摄那一群人，他们正谈笑风生，快活极了。
大概也是趁着这上巳日，出来透透气，一解郁闷。
他们正朝我们走过来，所幸，还未注意到我俩。
季浩拉住了我的手，带着我就往一旁的小巷子里闪。我知道季浩不爱见那些人，所以乖乖的随他躲起。
那些人只要一看到季浩，铁定是逢迎拍马说上半个时辰，要换做我，虽然说马屁听在耳里挺受用，不过听久了也是会腻吧？
小巷狭窄，只够我们两人面对面站着。随着他们脚步声接近，季浩想躲避的心越是强烈，连带的我都快给挤的喘不过气了。
“季浩。”我低声抱怨。
“嗯。”
季浩移动脚步，却刚好让他的发丝全搔在我颈间，好痒。
“哎，季浩……”
他本来专心听着李言摄那一群人的动静，听我又开口，一双眸子改瞪向我。
“隐樵，你安静点。”
“可是好痒……噗哧……”
“嘘。”
听我一直笑，季浩无奈的用手掌覆盖住我的嘴。
这样也好，免得我真忍不住，大声笑出来，那季浩铁定把我血祭。
瞧季浩认真严肃的一直看向小巷子外，我则觉得有趣，直盯着他的侧脸瞧。
真不懂，就给人逢迎一下嘛，何必躲？
从他的眼角眉梢一路看到耳后根，又一路看了回来后，总算听到季浩轻轻嘘了口气。
“走了……”
他转向我，发现我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滴溜溜的打转，不禁发窘。
“怎么？”
什么怎么？你捂着我我怎么回答。
我又想笑，不稳而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手掌上，他像被烫到似的放开，脸上浮现困惑。
“隐樵？”
他的手掌离开后，手指却又轻抚上我的嘴唇。
沿着唇线滑动的手指，让我本来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终于停了。
“季浩……”
我跟季浩一样困惑。
甚至，我连浮动在我俩之间的气息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
季浩的大拇指在我的下唇上抚摸，我则是一直看着他清秀的脸，直到发现那张脸越来越靠近。
“季……”
我有些慌张的呼唤他，但被他打断。
“嘘……”
半闭的眸子离我越来越近，季浩的睫毛轻轻煽动着，我终于无法忍耐的闭上眼睛。
温热的感觉落在唇上。一下、两下、三下……随后，如雨点一般，越落越多。
双唇分开些许，季浩在我耳旁如梦似幻的低语。
“隐樵……隐樵……”
我的心跳得飞快。在他从我颈窝中抬起头后，我不由自主的看向季浩红润的唇，轻轻回吻他。
季浩的手在我颈后抚摸着……我的鼻间都是他衣裳薰香的味道……对了，我一直没问，他到底用的是什么香……
季浩拥住我。
算了，别管那些了……我轻叹一声，也抱紧了他。

 

 

 

在水一方　第九章

 

南方阳和之气，浸染了京城。梅花繁花满树，柳树催长细嫩枝条，城里到处春意盎然。
随着科举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和季浩，更加难以分开。
只要他不在我身边，我总是慌乱的找寻他；一直到季浩出现在我身旁，温柔的凝视我，我才能安心，并且回以同样的眼神。
我先前以为这叫做“兄弟”，后来想想，应该不是。
但是真要我仔细去厘清那是什么感觉，却又裹足不前。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明白，其实并不好。
可是，季浩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到这里，早已不能专心于自己的书本上，抬起眼，偷偷看坐在书房另一端的季浩。
他始终专心一致的翻阅书卷，有时看到不解的地方，便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挑出其他书，所以，他案上的书是越叠越高。
我瞧瞧自己桌前，除了一本正在看的，其他什么也没有，心里一股不甘心的的气涨起。
哼！你倒专心的紧啊！
索性，我也走到书柜旁，一本本的拿，估量应该比他的还高了，转头看季浩，他好像连我站起身了都没发觉，照样埋首书本。
我走到他身旁，瞪着他那张连看都不看我的脸，等到接近烧穿一个洞时，季浩才无奈的说：
“隐樵，去唸书。”
“念不下去。”我皱眉。
“念不下去也得念。”他严肃的教训我，眼睛始终没离开书本。
对，我知道他说的都对。我都努力了这么久，可不能在最后松懈，而导致功亏一篑……可是被他这样说，心里还是升起一股郁闷。
走回书桌旁，重重的坐下，我也不理他，念起自己的东西来。
这样死盯著书本，整间房里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希窣声。
不知过了多久，吹拂进来的风悄悄转凉，背后一阵温暖，是季浩。
“做什么？去唸书。”
忽视他环在我颈项上的手，我故意恶狠狠的说。
“都念了好几个时辰，还念啊？太阳都要西下了。”
可恶，都是他有理！
“太阳西下也得念。”
他默不作声的环着我，良久才说：
“你还在生气？”
“……”
“别气了。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
“我们要一起中举，少一个都不行。”
“……可我现在要念，你又不让我念。”
“天色暗了，怕你伤眼。”
“哼。”反正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隐樵……”
季浩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吹气，柔柔的呼喊。
“不要这样，我怕痒。”
我要推开他，却给季浩顺势抓住我的手拉了起来，躲到书柜后。
我们环住彼此的腰。自从上巳日后，因为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我跟季浩，在别人面前，反而不像以往那样黏在一块。
我痴痴的看着季浩的脸，伸出手去碰他的嘴唇。
“季浩，我们会一起中举对吧？”
“对。等我们考上后，你就留在京城，我带你去很多地方，好不好？”
季浩真挚的说。他的话里，还真有股傻气。
可是我居然还跟着他笑起来。
“若我中了状元，一堆人站在门外要逢迎巴结呢，还等你？”
我取笑季浩，他脸上微红，居然就在我摸他嘴唇的手指上狠咬一口，痛的我惊呼。
“你做什么？”
“我忘了跟你说，有东西在我嘴里，就会不由自主的咬下去。”季浩平静的回答我。他分明是气我刚刚说的那句话，却又装作不气。
我满肚子愤恨，想在他那顺势靠的越来越近的脸上狠捏一把，哼，瞧他那张端正的俊脸……
季浩的唇正要贴上我的时，我冷淡的开口：
“我先说，有东西在嘴里，我就会不由自主的咬下去。”
季浩的脸比刚刚更红了几分。“你舍不得。”
“你都舍得我会舍不得……嗯……唔……”
终究是没咬下去。
哎哎，还真的给季浩说中了，我就是舍不得。
＊＊＊
“左少爷。”
书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四少爷？左少爷？”
我跟季浩对看一眼，听出这是温家老仆的声音。
我们慌张分开，拉好凌乱的衣襟，并且等到彼此气息平稳后，季浩才对着门外喊：
“进来吧！”
老仆缓缓的推开了门，抬眼看我，我正担忧是不是神色上有什么不对时，他掏出封信。
“左少爷，您的信。”
他恭谨的将信交到我手上，便退了出去。
这可奇了，家里的上一封信才刚到，怎么又一封？爹娘怕打扰我，连信都写的少。
我将信撕开，是娘写的。前面还四平八稳，到了后面，字迹越显凌乱，尤其是最后的那几行，在我眼前化成一片空白。
“隐樵？”
我听见季浩的声音，抬头看他，他却像在水里一样，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隐樵？你怎么了？”
他着急的抓住我肩膀，我却像是抓住唯一能救命的浮木一般，紧紧的抱住季浩。
“……我爹他病危。”
“怎么会……”季浩讶然的说。
我紧抓着他的背好一会，才推开了季浩。“我得回去。”
季浩看了我半晌，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去见见我爹吧……”

 

 

 

在水一方　第十章

 

温世伯听到消息，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也煞白了。
“允谦他……”
“请让小侄赶回家乡。”
我跪在地上，温世伯只是不停的踱步，竟是比我还心乱如麻。
“……隐樵，你可知道，这样往返，你可能赶不上考试？”
“我知道。”
“一旦没赶上，你就得再等上三年……三年……”
“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这一切我都知道。
但我现在除了赶回去，又能做什么？
“爹。”
突然，一直站在一旁的季浩，跟着跪在我身旁，朗声说道：
“爹，我也求您，请您让隐樵回去吧！只要快马加鞭，隐樵绝对赶的上的。”
我看向季浩，眼里尽是对他的感激。
温世伯来回踱步良久，终于仰天长叹。
“罢了。若赶不上，一切也都是命。你们两个起来。”
我和季浩站起，温世伯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些东西，盖上章，交给季浩之后，又转而对我说。
“隐樵，你去收拾东西。季浩，你去帐房领些银子出来，给隐樵路上用。我会叫人替你雇车。”
“谢谢温世伯。”
我走了回房，摊开一块布，将本来就不多的衣物往里头放，至于书本什么的，现在时间紧迫，又哪里能带的上？只能捡些要紧的物事带着罢了。
咿呀的一声，我身后的门被推开。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一定是季浩。
果然，季浩走到我身旁，默默的将一叠银票塞进我的包袱里，顺便把我原来塞的零零落落的衣物重新整好。
我看着他做，一股酸味冲进鼻子，只能撇过头，不再看他。
良久，季浩低声说：
“隐樵，你没有一个人落单过。路上千万要小心，不要像平常一样毛躁。”
“我知道。”
“还有，银票要收好，别给人瞧见了。外面不比京城，人心难测。”
“嗯，我知道。”
季浩还待再说，仆人便走了进来。
“左少爷，出城的车子准备好了。”
一句话，让本来不愿意看着季浩，免得泪水落下的我，终究不舍的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