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就顺其自然的抱着被继续拍着说,“哥,我跟你讲讲这个小王,她这辈子啊,都能写本书了!”
“嗯,讲吧!”林十一拧了拧脖子,抻了抻胳膊,老虎往下蹭了蹭,把头从林十一的肩膀上拿下来,挤在他的腋下,顶着他胸腔的侧面;然后,手就那么自然的搭在了林十一的腰上。林十一闭了闭眼睛,想再次伸手把它捏下来。可低头扫了眼老虎的姿势,侧躺着缩在自己的身边,这胳膊还只能这么放! 小王学历不高,是个中专生,她进医院是接她爸的班儿。人长的小,就是个儿小、脸儿小、五官小。二十八九了还象个高中生似的。小王不爱说话,可能跟工作也有关系,档案室有时好几天都看不见一个人。
可她要是提起她哥,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说起药盒做的粗糙,她就会说,她哥帮她妈做过一个粘药盒的工具,几块板儿那么一扣,药盒就粘好了,四四方方的特别工整。她还说,她哥自己车的掏耳勺儿比街里卖的好使多了,有长长的把儿,耳勺是那种扁扁的,前面有个凹兜儿。她哥还会修车,而且是自学成才。她哥力气大,拳头大,外号就叫“大拳头”。有一次,一只狗追着她咬,她哥一拳头就把那狗的鼻子打塌了。哈哈!
哥,说了这么多,你也好奇她哥是干啥的吧?我也好奇啊,结果一问,啊?她哥啊,正在牢里服刑呢!你猜啥罪名?过失杀人罪,判了23年啊!
当时,她哥已经关了七八年了,经常有机会出来劳动,所以偶尔还能给小王打个电话。只要一打电话,就是要东西。有一次,档案室里没人,电话是我接的,开板儿就让我找笔记!我就记啊:什么豆瓣酱、香油、挂面、鸡蛋、肉炒榨菜、饼干,还有一些药。反正全是吃的用的,对了,还要烟!每样东西都有数量,我一看,都够我家吃两三个月的了!后来我才知道,小王每个月要给她哥送这么两次补给!
小王还有个小妹妹,身体不好,肺结核。人有点儿弱智,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过两天,再让警察给送回来。你说为啥是警察?唉,那是扫黄的警察啊,她妹妹是被人骗惯了,只要给点吃的,干啥都行!小王没办法,就每个俩月把小妹妹硬拉来医院,打几个吊瓶,算是给她提提气儿。我就帮她偷着省点儿钱,唉,我看啊,那孩子活不过两年啊!
小王她妈没得早,剩个爸,三天两头的拄个拐棍儿来医院要钱!要啥钱?呵呵,老头就守着档案室门口,指着小王的鼻子骂: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这活儿本就是老子的,挣的钱却全填乎了那个蹲大狱的,老子看牌都没钱!啊,对呀,她爸是个老赌鬼!
现在你算吧,小王那时月工资也就50块。先得给她哥送两次东西;还得每俩月给小妹妹买药;还要不停的给她爸赌资。对了!还要养个孩子!一个十岁的男孩子。你猜这孩子哪来的?不对,那么穷了还捡孩子养?那孩子是她哥的!她哥进了大狱,她嫂子就把三岁的孩子扔给小王,自己改嫁了!
小王经常会接点儿零活儿,什么缝手套啊,织毛衣啊。反正档案室活儿少,门一关,她就在外屋织毛衣,我就在里屋看书。她就这么一点点的挣,再一块块的花。哥,那时我家里乌烟瘴气的,冬冬住院,我就住宿舍。可后来,连宿舍都被凤仙贴满了……唉!我就躲那小书库里,一呆就是一天。
有时我想自己的事儿不痛快了,就想想小王。她身上的事儿,单拿出哪个都够我死一回的了!可人家一个小姑娘,还照样精精神神的上下班,一说起她哥,照样满面红光的。让咱们想,那23年的刑啊,能把人磨死!可小王天天掐着指头算着,还给她哥攒钱,说是等她哥出来,再给她哥娶个媳妇!
哥,你说这样一个人,这样迫切需要钱的人,你忍心让她丢了工作吗?
现在算算,她哥也快出来了。要是按当时小王设想的,每隔三四年可以大赦一次,减个一年刑,那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啊!啊?你说她哥出来小王就好了?不可能!小王这辈子都好不了了!你想啊,我是不知道她哥到底犯的什么事儿,不过,看小王对他的感情,唉!不正常啊!
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小王为了这个哥养家、养孩子,自己的青春啊,就这么荒废了。你说,等她哥出来,她要咋办?真的能看她哥去娶媳妇吗?我想啊,她哥在牢里这些年,小王是最幸福的了!
哥,你说这人是平等的吗?要是平等,为啥要分男女,分亲疏呢?如果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身份存在的,就没那么多框框了,世上也少了许多悲哀的人。就说小王啊,我想她是爱她哥的,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因为她是他妹妹啊,她就顶着这个妹妹的头衔,理所当然的照顾他,等着他。而最后,等着小王的,只能是他哥出来了,结婚了,再也不用这个妹妹了。
哥,这世界不公平啊! 贾云溪拍着林十一的肚子,念叨着不公平,慢慢的睡着了。林十一却一直睁着眼睛,他摸着老虎的头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想,竟然是这样!原来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档案员事件竟然是这样的!这就是老虎宁可放弃一切也要保全的人。哈!太讽刺了!
林十一不禁嘲笑自己了。连他也曾经以为,老虎跟这个王姓档案员是有些暧昧的,至少是过分亲密吧。哪知道,事实的真相竟是跟大家猜想的相差千里!对了,老虎刚才就说了,有时候,大众的眼光是庸俗的! 晚上,冬子坐在沙发上帮妈缠毛线,“妈,我明天走!”
“嗯?”林凤仙抬头看了看儿子,“走吧,我看你也呆不住了!”林凤仙捶头苦笑着,“冬子,有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抱错了,咋就跟妈不亲呢?”
“妈!”冬子不乐意了,扯了一下手里的线。
“可后来一想,不可能!你跟你爸是越长越象啊!”林凤仙伸脚碰了碰儿子的小腿,笑着安抚他,“我就想啊,你跟你爸更有母子缘,可能你爸跟我结婚就是为了借我的肚子把你生下来,呵呵。”
“妈!”冬子瞪着眼睛叫了一声,“我咋跟你不亲了,就是你更喜欢小伟罢了!”
“啊,也可能吧!”林凤仙撇了撇嘴,“冬子,我咋能不喜欢自己生的孩子呢?你说也奇怪啊,你刚下生的时候,我这奶可足了,可你就是不吃!勉强喂几口就吐!人家就说啊,吐习惯了就好了。可我再喂,还是吐!”林凤仙摇摇头,“你不知道啊,你半个月的时候,有天晚上,像喷泉似的吐了我整整一身啊!把我吓得!你好像把以前吃的奶都吐出来了!”
“啊?”冬子眨眨眼,“那咋办了?”
林凤仙看着孩子,伸手撩了下他的头发,“我就怕了,再也不敢喂你了!你知道,那会儿松江哪有奶粉啊!就是乡下的奶农送来点儿牛奶,还总掺水,有的还掺洗衣粉!”
“洗衣粉?”
“就是他那奶挤出来时间长,酸了,他就加洗衣粉!”林凤仙冲儿子笑笑,“放心!你爸哪能给你吃那个啊!你爸说牛奶都是刚挤出来的新鲜,这送上来的,肯定不好了!”林凤仙缠净了一捆儿毛线,又掏出一捆儿递给冬子,“你爸就四处问啊,哪儿的奶粉好啊?后来,特意坐火车去黑龙江的一个农场买奶粉,你就是吃那的奶粉长大的!说起来,那个奶粉就是现在的双鹤奶粉!”
“啊,我说呢,我现在还特别喜欢吃奶粉,”冬子点点头,“干吃!”
林凤仙找着线头儿,手上动作起来,“你爸就喂你喝奶粉。我这奶不吃胀得难受啊,就别的孩子。”说完停了一下,冲冬子眨眨眼,“儿子,你就是没这个命啊!你不吃妈的奶,可这奶总共喂大了仨孩子啊!”
“仨?”冬子张了张嘴。
“邻居的一对儿双棒小子,后院一个小丫头!”林凤仙一边说一边点头,“看那些孩子大口大口的吃着奶,我就想,我儿子咋就不稀罕这奶呢?”林凤仙叹了口气,“那时候,你就知道往你爸身上蹭,找不着奶嘴儿就吃他的手指头!”
“呵呵!”冬子抿嘴乐了一会儿,没发现妈妈悲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