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离,过来喝药吧!”寂涟收起心神,扶起渐离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桌子,喂他把药喝完,又将他扶到床上躺好。
“乖,我在这里陪你睡哦!”寂涟好像在哄孩子一样哄着渐离。
渐离慢慢闭上眼,过了许久呼吸声便开始变得轻微而有规律,寂涟笑了笑低头亲了那苍白的脸一下,就小心翼翼的端着空药碗出了去,回自己的小药房。
就在寂涟离开没多久,渐离便睁开了眼睛,同时床前出现了一个人——苏灵溪。
“今天好点吗?”苏灵溪在床沿坐下,温柔的抚摸着渐离的发。
渐离微微点点头。
“是吗……他……还恨着我吗?”
点头。
灵溪苦笑起来。
那夜在他听到寂涟的话之后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他不该这样对渐离的,不该被妒忌和恨意蒙蔽了眼睛。所以寂涟他们走了以后,他也决定要放弃这个韩国了,寂涟要就给他,本来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寂涟的,不是吗?
而当苏灵溪第一次出现在渐离面前的时候,渐离以为自己会有铺天盖地的恨,恨不得要苏灵溪下到地狱十八层被下油锅上刀山千刀万剐。
可是没有,他——竟然一点都不恨他!
肚子里有他的孽子,身上有他施虐的痕迹,他本该是恨死他的,可是每次渐离闭上眼睛,都能看到那个人眼里的绝望和痛苦,耳边似乎都是他骂他的狠话——却又是那么的悲哀。渐离现在虽然是个废人,但他却得到了苏灵溪永远得不到的东西,他的身子已经破败不堪了,何必再让无法带来任何好处的恨意让他的心也疲倦呢?
苏灵溪其实是个可怜人。
他永远也得不到最爱的人,只能靠伤害别人来掩饰自己的狼狈。
多可悲。
两人沉默着,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寂涟。
熟悉寂涟的人都知道,寂涟变了。
表面上好像全心全意只顾着渐离一样,可私底下他的手段却是非常残酷。他有自己的暗卫,更有无数不知道躲藏在哪里的黑麟,只要听到有一句说他或者渐离不是的人就会死于非命,而且死的不仅仅是这个人,连带这个人所居住的五里范围内全部死光。
越纯洁的人越容易被玷污,当权利、金钱、地位就在他手中的时候,他没有办法不受诱惑。
所有人都心疼他,想要把他带出权利的中心,可是谈何容易?就像劝赌徒回头是岸一样,难啊!
“今天我在一间茶楼里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说就算不惜代价也要报仇。而他的报仇对象,应该就是寂涟了……”苏灵溪摸着渐离的肚子问:“你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渐离淡淡地看了苏灵溪一眼,便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和覆在上面的那只手。
保住一个暴君,他也不知道对还是错。他一直都不相信寂涟会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是事实,可每当他看到寂涟那可爱的笑脸就总是觉得还有挽救的机会。
混乱的天下,如何去判对错?
三十一
寂涟端着药进了寝室,渐离看到是他来了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笑容苍白中带着欢喜,美丽得让人侧目,连旁边伺候着的小宫女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来人,把这宫女给朕拖下去砍了。”寂涟不悦地皱了眉头,他每天安排一个从韩国那俘虏过来的宫女来伺候渐离,然后杀掉,一天一个,算是报当日苏灵溪侮辱渐离的仇。
“啊!不要!不要!皇上!求求您!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想死!求求您!皇上!皇上……!!”宫女的声音渐渐远去,寂涟嘴边挂着一抹冷笑。
渐离刚刚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残忍?伸出手拉住了寂涟的衣袖,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不再清澈的眼睛——不要再这样了,不要这样了……天下,可不是这样得来的啊!
寂涟看着渐离的目光,了然一笑,伸手握住微微冰凉的手放到唇上亲了亲道:“别怕,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我现在是皇帝了,杀几个人不是什么大事。当初韩国的那些宫女也有分看得你受苦的吧?你放心,我会帮你报仇的!”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听不到我的心声啊……渐离颓然的别开脸,心里很是落寞,呆呆地让寂涟喂完了药,扶上了床,然后亲吻了一阵。
寂涟怜爱地吻着渐离的唇,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肚子,给腹中的胎儿顺位。
“渐离,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还要研究如何安全地替你接生孩子呢……”寂涟笑了笑,又亲了亲渐离的脸颊,整理好衣服便出了去。
渐离闭上了眼睛,无言。
寂涟来到了地牢里,那里面有很多韩国的俘虏和民间犯罪的犯人,为了确保渐离生产的顺利,寂涟拿这些人来做试验。死人的保存时间有限,还好这里有如此多的活人可供用,他不用担心试验材料的问题。一具女尸平方在一张长桌上,而旁边的另一张长桌则放着一具男尸,两具尸体均剖开了肚子,整个内藏结构都暴露在眼前,而那具男尸的生殖部位明显与普通的不一样,这是因为寂涟事先给这个人喂了赤莲再杀掉的结果。
“嗯……难道真的要剖腹?可是都剖死几个人了啊……”寂涟喃喃自语,牢笼里面的人都看到他的试验,有人吐了起来,有人因为已经看惯了所以只是用狠狠的眼神盯着寂涟看,可没有人出声咒骂,因为他们的舌根都已经被拔掉了。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寂涟觉得时候不早了,就觉得今天先到这。
他走出了地牢,守在宫外的两个宫女和一个侍卫连忙关了牢门跟了上来,待走到御花园这现时四处无人的地方时,一个宫女忽然扑了上来将寂涟扑到在地上,另一个宫女则手持匕首劫持了那个侍卫。
“救!咳咳……”寂涟想呼救,却因为被那宫女掐着咽喉无法言语,一出声就被口水呛到。
“去死吧……你这狗皇帝……”那掐寂涟咽喉的宫女越来越用力,口中念念着,神智不清醒般只知道加大力气。
寂涟艰难的扭头看向那侍卫,只见他被另一宫女用匕首架在咽喉上,无奈地看着他。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小黑早在几天前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四周有没有任何人,他……要死在这里了吗?渐离……渐离……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景色也越来越暗,寂涟一扭头晕厥了过去。
这时忽然一个黑衣人跳了出来将捏着寂涟脖子的宫女一剑刺死,又把另一个宫女连同那侍卫也杀了,抱起晕厥的寂涟施展身法向他的寝宫飞去。
浅眠的渐离听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就看到苏灵溪抱着寂涟进来,把寂涟放在他身边躺好,给他输真气。不久,寂涟原本苍白的小脸便渐渐恢复了过来。
渐离担忧的眼神看着灵溪,灵溪叹了口气,又点了寂涟的昏睡穴才说:“刚才,有两个宫女和侍卫合伙想要杀他。那宫里的那些人已经是默认了的吧,那御花园里居然没有一个人看着……”
渐离听了没有吃惊,只有深深的悲哀,他伸出手轻轻摸着寂涟的脸颊,目光爱怜又复杂。
“渐离……如果全天下人都要杀他的话,我该怎么办?他身上负了那么多血债啊……今天我能杀掉两三个,明天呢?后天呢?难道我要把天下人都杀光吗……”说着,灵溪的手抚上刚刚那宫女的掐过的位置,失神的说:“如果早晚要死的话,与其让他死早别人手里,倒不如我……”说着,手上微微使劲起来。渐离大惊,连忙一手拍开灵溪的手,自己的身子靠了过去把寂涟护在怀里,绝望地摇头。
灵溪似乎猛然惊醒自己做了什么,手被针刺似的缩了回去,别开脸哑声道:“对不起……”
渐离还是摇了摇头。
这句对不起,该是我们对天下人说的……
第二天醒来,寂涟首先要做的就是将那个侍卫所属的小队里的所有人诛九族!楚瑶多番劝说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皇宫里一下子扬起了腥风血雨,浓重的血腥味不仅激怒了朝臣和百姓的心,还刺痛了苏家和渐离楚瑶等人。
难道真的回不了头了吗?如果真的无药可救,我宁愿就这样毁了你,也不让你继续这样错下去;若然要让你背负着罪孽在黄泉受苦的话,倒不如现在就把你停止下来,让我来替你赎罪……
寂涟研究了一整夜觉得很累了,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天有些发白,看白昼也快要来了吧。他起身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有点踉跄地出了药房门。等候在门外的太监见皇帝出来,马上低头掩去一脸鄙夷之色,嘴上恭敬的说:“皇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高兴。
“嗯。”寂涟累极,也不去细想,只听得一声尖细的“皇上摆驾”,人就径自走去了上和殿——他平常休息的地方。因为渐离身子不好,他怕太晚去会影响他的休息,所以把自己的宫殿给了渐离,自己住了个小偏殿,嗯……现在是太早了……寂涟想着,又看了看天色。
进了上和殿,马上有宫人送来热乎乎的莲子糖水。寂涟爱吃甜品,也因为糖分可以让他更精神些,久而久之宫人都很熟练的在他休息的时候送上糖水。只是有几次糖放少了,寂涟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下令把整个御膳房的人都处刑,来了次大换血。此举当然又为寂涟的残暴添上了一笔,无论在朝堂上还是民间传言,他的名声已经让人闻之变色。
这些寂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每当他摊开手掌看向手心,再看看满地跪着的一大群人,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充满了一样,兴奋、颤抖起来。
这就是权利、地位。
寂涟笑了,那笑容一如从前的清丽纯一,可心里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少年了。
记载寂涟残暴的史书被楚瑶烧了一本又一本,可是终挡不住那悠悠之口。楚瑶有心要保寂涟,但他没有寂涟做事那样来得狠,老弱妇孺全不放过。一个本来就单纯不懂权利的人忽然有了那样大的权力,通常有两种结果:一是知道自己的能耐,退位让贤;二是被彻底腐蚀,走火入魔了。很不幸的寂涟属于后者。
可寂涟不在乎也不明白,他只要渐离好好的,只要为渐离报仇,只要为他得到这个天下,他心里满满的其实都是那个人,可惜方法用错了。
“皇上,糖水要凉了。”太监看寂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一丝不安,出声提醒道。
“嗯。”寂涟回过神来,看了看桌上的莲子糖水,端起碗慢慢喝了下去,没看到太监露出了阴诈的笑。
“这糖水好像多了点什么……”终究是长期泡在药材里的人,寂涟觉得那糖水里有些不对,但又感觉不出有毒。
“回皇上,确实是多了点什么。”太监一改卑躬屈膝的态度看着寂涟阴笑了起来,“多了些软骨散而已。”
“软骨散?!”寂涟大惊,他百毒不侵所以从来就不怕人家下毒,可这不是毒,是药!他的抗毒对药起不了作用。当下就想把黑鳞唤来,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倒在了地上,神情痛苦而又……害怕。怕什么?当然是怕死!他不是圣人,更不是神人,怎么不怕死?
“你、你放了我,我、我给你职位!”寂涟瞪大眼睛说话有点结巴。
“皇上,你也知道珍惜生命么?”太监不齿,粗鲁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继续道:“想我李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仅仅因为没把药材及时上交就要被全部处死,你又有珍惜过这些生命了?!”太监说着狠狠踢了寂涟一脚,表情狰狞。
“你、你敢?来人啊!有刺客!”寂涟扯开嗓子就喊,可不论他怎么喊也没有人进来。
“皇上别浪费力气了,这普天之下谁不希望你死?他们只是怕落下个弑君的骂名而已,可我李季已经再无任何牵挂了,就算下地狱也要拉着皇上你一起下去!”说着,太监从怀里掏出匕首,神情疯狂“哈哈哈!你这昏君也有这样一天!你知道吗?我杀了你谁不定还能名垂千古得个‘英雄’称号呢!”
“什么英雄!你根本就是狗熊!”寂涟性子里还是小孩子心性,当下就忍不住要骂这个阉人!
“是英雄还是狗熊,留给世人去定夺吧!而我现在只要杀了你就行了!!”太监冷哼一声,举起匕首狠狠地往寂涟脖子上插去,而吓愣了的寂涟居然连呼救都忘了,就这样睁大眼睛看着匕首往自己身上招呼。
渐离……渐离……我做错了什么?是他们给与了我这样的权力,为什么又要说我是暴君呢?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就在寂涟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人窜了进来一脚把太监踢飞,抄起寂涟就飞出了外面消失在白昼之中。
“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杀不了他……他的血债他的孽!怎么可以不还!!”说完太监仰天大吼了一声,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身体像忽然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倒了下来。
寂涟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里。他想动一下舒展筋骨,却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看来是被点了穴道,不懂武功的他只能躺在床上等人来救了。
等了好久,在寂涟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转不了头看不得来人是谁,待看到来人坐在了身边,他斜眼去看才知道,那个人,是苏灵溪!!
“你个贼人!你害得渐离这样!我不会放过你的!”寂涟大骂,苏灵溪也任他骂,径自坐到床边,丢了魂一样紧紧握住了拳头。手心里,是渐离刚刚用冰凉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下的一个字——杀。
渐离写完了这个字,眼角滑落了一滴血红的泪。
而他,则不舍又痛苦的坐在了这里。
是的,他不舍得。
不舍得小时候疼他的小哥哥长大,不舍得心性单纯的寂涟变成权力的奴役,不舍得最爱的人一看见他就是歇斯底里的骂,更不舍得……不舍得让他永远闭上那双漂亮水灵的眼。
“如果我们从来都没有出来过多好……”苏灵溪怜爱的轻抚寂涟的脸颊,似是跟他说话,又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我从来都没想过报仇,那该多好……”那样,他还是那个疼爱他宠他的苏灵溪,他也还是那个单纯可爱的苏寂涟,他们还在那山里摘果子,虐待兔子。
“苏灵溪!没有如果!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寂涟红了眼,却丝毫不能动弹。
“我曾经想当一个好皇帝,然后把你和爹他们接进宫里,好好生活。”苏灵溪说得有些绝望,“宫里会种很多草药,还会养很多兔子,每个侍卫头上都会顶着一朵大红花……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是我造的孽吗?是不是如果我从来没想过要报仇,那么现在会不会就不是这番境地?是我造的孽啊……我报的仇,最终报回了我自己的身上……”说着俯身吻上了那张他思念已久的唇,温柔而深重,仿佛要把一辈子都赔进去。一吻毕,苏灵溪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黑鳞,把它放在了寂涟白皙的颈边,嘶嘶地吐着信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