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是巧遇。」
「第二次……不、第三次了吧。」
「你刚下班吗?等人?」小风知道我是这家便利商店的店员,他大概以为我刚结束工作。
「你呢?」我略过他的问题反问。
「我也是,刚下班,现在正准备要去喝酒。」
「喔……」
「是跟我的新认识的男友一起。」小风说,我不太明白他为什麽要特地向我解释:「你很介意吧?我跟广砚升的事。」
「不、也不是……」
他笑了笑,一屁股就坐到我的位置旁,我感觉到我的右侧方有他暖暖的体温,以及充满异国风情的甜味。
「反正离他接我还有点时间,你陪我吧。」
我藉著身後便利商店的灯光看著他的侧脸,他真的很漂亮,连说这种任性的话都能让人打从心里的同意。
「我上次说过吧,我很意外他真的会跟你在一起。」
「嗯……」我记得那个时候小风脸上闪过的异样,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寻找答案了。
是的,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在乎过势利眼对我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小风轻摇著他的双腿,他看起来是这麽地迷人而美丽,我却连势利眼舍弃他而选择跟我在一起的理由都不知道。
「我本来以为你会来找我的。」小风眨了眨眼,眼里的光彩有些刺目:「我不是给你名片了吗?」
「对,但我……」
小风打断我的话,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愉悦:「我记得有一次我偷翻他的衣柜想找他外遇的证据,翻到一件不合他品味的粉红色POLO衫,上面画有很低俗的大象,那是你的衣服吧?」
「…………」对不起那大象很低俗。
我的沉默像是给了小风肯定的答案,他很高兴地又接著道:「我就逼问他这是谁的东西,他说,那是提醒他有多讨人厌的纪念品。」
「讨人厌?」
「没错,我闹了他很久他才肯说实话。他说那件POLO杉是其他班级的班服,他费了很大的勇气才敢请朋友帮他买那件衣服,结果他的朋友却跟设计衣服的人说这件事,设计衣服的人知道了,你猜他怎麽回答?」
「…………」我铁青了脸色,搜刮著脑袋也找不到一丝线索,因为这件事对我而言已经是尘封已久甚至连细节都开始逸散的回忆了。
「他回答:『那就卖他吧,让那个死GAY每次看到那件衣服就会後悔他怎麽会喜欢上男人,也许过了不久他就会改邪归正也不一定。』」
小风讲这句话的时候在笑,那是跟深冬的夜风一样的笑容。
「我──」
「你不用解释,我想你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种话了吧?」
我尴尬地点头,他很体贴地拍了我的肩膀:「对你们这种『正常人』而言这不过只是随口说说的恶意,不会有谁把它放在心里的。这种事我们早就已经习惯了,我是、广砚升也是。他把那件丑得要死的衣服藏在衣柜里,你知道为什麽是衣柜里吗?因为我们同性恋,终其一生,都要住在衣柜里的。」
「但是他……」我深吸一口气,才敢说出口:「他现在跟我在一起了不是吗!」
「噗嗤。」他的反应像刀子一样画破我脆弱的自信:「我也很意外呀,他不可能跟一个直男在一起的,更何况那个对象还是你。这不是很讽刺吗?是你时时刻刻地在提醒他,柜子里的世界有多不正常。」
小风强调了不正常三个字,他的眼睛明明弯成了月牙状,但我现在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是打从心底地厌恶我。
「但……那时候的事我已经忘记了……而且我也会改变的……」我试图做最後的挣扎,声音里的胆怯却背叛了我的伪装。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会恭喜他的。」小风站了起来,我这才注意到,一百公尺外的马路多了一量重型机车,而车上戴著全罩安全帽的男人正向著我们这个方向招手。
「我要走了,下次来我店里吧,我会招待你的。」
我没有向他说再见,我想他也不是真的这麽想再见到我。
他最後只低头在我耳边说了句:「你能走进衣柜里吗?」
接走他的车子往城市另一个方向呼嚣而去,消逝的马达声也再次带来了寂静。
我仍被独自留在黑暗之中,即使背後的商店萤光二十四小时都在闪烁、身前的道路不时也会有夜归的车辆。
却都不属於我。
就像势利眼始终认为我不可能属於他一样。
他的心也一直关在柜子深处,把我阻挡在他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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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前阵子在赶新刊,所以拖这麽久才更新QQ
说你觉得我很好 20
【说你觉得我很好】
从出生到现在,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父母放弃了我,投奔向最终极的自由;朋友放弃了我,去寻找更适合他们的夥伴;幸运之神放弃了我,将我丢进被霉运包围的网子之中;现在连广砚升都放弃了我,放弃相信我会愿意跟他在一起……
我对著小风离开的方向发呆了很久,冬天的风把我的双手吹得发疼,也几乎要吹散了我的意志。直到东方天空慢慢透出一丝灰白,第一个送报的小弟经过我面前,世界才像烧开的炉子般乍响沸腾,将喧闹硬生生地灌进我的脑袋。
原来,这个城市还没有放弃我,他还在吞噬著我的灵魂。
後来我怎麽回到家的我已经没什麽印象了。
第二日上班时我却比平时早了十分钟到,对苹苹各式各样没有人性的要求也毫无怨言,苹苹说我的表情就像是被记者会前的政客附身一样,严肃得好像是要决定做出什麽大事。
我拍拍自己的脸,倒也不觉得跟平常有什麽不同,脑中的烦恼仍是那几样,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工作、要这样挣扎地活下去。
就这样过了几日,小风来店里买过两次东西,他的态度跟之前相似,冲著我展现他极度华丽的笑容,我却怕尴尬地每次都让苹苹去招待他。
老板也在昨天来店里视察,还很不怕死地偷摸了苹苹的屁股。
所以趁著今天午休空档,我跟苹苹A来两个快过期的便当蹲在柜台里讨论要怎麽向老板娘打小报告。
我们迅速地把饭塞进嘴里,还来不急咬上几口,就开始恶毒地诅咒老板的命根子,上周才刚来的新人小弟是个大学生,大学生这身份非常让人嫉妒,於是我只好派他去做上架补货的劳力活。
我不经意地想起势利眼。
关於他的脸部线条、肌肤触感、身上的气味,如撕裂黑夜的探照灯般,很暴力地闯进了我的心海。
已经五天又八个小时没有见到势利眼了。
我那没电的手机被塞进牛仔裤里许久都没有出来透透气,答应每天要接我下班的势利眼也突然不再履行他的诺言。我和他之间,就像清晨山边的那点雾气,才没两下子便被人生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冲散。
不过是五个日夜而已不是吗?我不会因此感到寂寞的。
面前的苹苹还在滔滔不绝讲著陷害老板的计画,我附和她的每一次停顿,直到她问了我:「小林,你们分手了吗?」
「嗯……呃?什麽?」
苹苹皱著眉:「广砚升呢?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工作忙吧。」我随便找了个藉口。
她狐疑地打量著我,我连忙低下头假装啃猪排。
「小林,快去道歉。」
「道什麽歉啊?」
「跟广砚升呀,你们吵架了吧。」
「没有啦,想太多。」
她又多瞄了我两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唉,我好想广大哥唷,你都不会想吗。」
「我……」我轻轻摆动著筷子,没胆告诉苹苹我什麽都没去想,我怕意识到自己的『思念』,我怕,怕自己比所担忧的更想他。
「认识你真是广大哥的不幸。」
我努力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叫什麽广大哥,他跟我同年耶。」
「笨蛋,女人叫一个男人大哥──」
「是对他有意思吗?」
苹苹拿了她的筷子敲了我的脑袋:「错,是认清了他不会对我有意思才这样叫的。而且,你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跟他同年的样子。」
「我这是娃娃脸,老的时候比较吃香。」我试图反驳。
「但GAY不是都比较喜欢MAN一点的吗?」
「啊?」
「广大哥不是GAY吗?」
「欸──!」
「你杀猪呀!」苹苹更用力地拍了我的脑袋一掌,还不忘多骂几句。
「可是你、你怎麽会……他没跟你说吧……」我颤抖地把剩下半块猪排塞进嘴里,有点乾的肉块咬了许久都吞不下去,猪要是知道他死後成了这种德性,不知道会不会做鬼来作祟。
「白痴,我又不是瞎子!哪有普通朋友会每天来接送你上下班的呀!算了不跟你讲了。」苹苹很豪迈地站起身,从围裙里掏出她的粉红色贴钻手机,按了几下後就递给我:「拿去。」
「要干麽?」我还在嚼著猪肉乾,声音有点含糊。
苹苹一脸受不了地瞪著我:「打电话去道歉呀。」
「我们又没吵架。」我愣愣地接过手机,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麽办。
「那是你被甩了吗?」
「才没有!」我想也不想地回了苹苹的话,但话才刚说出口我就後悔了,这不就是变相承认我也是个同性恋吗?
知道自己跟男人交往,跟向第三坦承自己跟男人交往,中间好像差了很大程度的距离……
有些害怕地瞄著苹苹,她还是一如以往地有魄力:「小林同学,你觉得我会因为你是GAY而鄙视你吗?」她苦恼的摇了摇头:「不,怎麽会呢,我在第一次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鄙视你了。」
「…………」猪肉卡在我的喉咙,让我没有机会反驳苹苹的恶意中伤。
「别太担心,即使如此本小姐还是会好心跟你当个朋友的。」她说完後还更加好心地拿了灌茶给我喝:「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该不会是你甩了广大哥的吧?」
咽下食物,又喝了一大口茶後,我才回答苹苹的疑惑:「都还没开始怎甩。」
「蛤?」
「我不会让他甩了我的。」我小声道。
早在五天前看见日出的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
「男人说话不要这样扭扭捏捏的。」她不甩我,将吃完的便当丢进垃圾桶里,转过身就开始收拾起收银台。
我蹲在她的脚边,可以看见她白晰的小腿肚,没有一根毛发、光洁得让我忍不住伸手轻触──
「妈的小林你这死变态!」
「不、我……」
苹苹的鞋根毫不留情地踩在我的膝盖上,我忍住痛楚,连忙又拉了她的裙角问:「你觉得我是个色狼吗?」
「你现在的举动我要拍照存证,然後告你猥亵。」
「我跟男人交往唷。」我咽下口水,提了一口气後又接口:「我是个GAY唷。」
她闷哼了一声:「那又怎样,要是你看上了我姣好的身体我一样可以告到你家破人亡啦。」
我没告诉她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人:「GAY怎麽会对女人有兴趣?」
「你真的很瞎耶。」她又多踹了我一脚:「只要有爱,连狗都可以『有兴趣』啦。」
「爱?」
她拿出亮橘色的唇蜜补妆,然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道你不是因为爱广大哥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了。
我只是有一天就突然想要跟他在一起。
就好像,现在会突然想起他一样。
我再次拿起苹苹的手机,说了句「借我一下。」就离开柜台,躲进仓库里了。
走进仓库时还跟放好泡面的工读生小弟擦肩而过,他在我关上仓库门的时候,很白目地大声了问苹苹我为什麽两只眼睛都红红的。
我在苹苹贴得晶光闪闪的键盘上按下熟悉的号码,铃声没响几下就接了起来。
「喂……」我缓缓吐著气,等待耳里传来怀念的声音。
「今天我十点下班。你可以滚过来了。」但我却等不及他的任何一句话,就率先把手机关上。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果,假使如果他真的没有种再来追求我,那就由我去追求他好了。
谁叫那一次,他要在捷运上叫醒我已经被放弃的人生。谁叫他要被我抓在手里,成为被城市的浪潮追打的我唯一的浮木。就算他已经觉得我烦了、嫌我太过沉重,我也已经决定好了,这一次,是说什麽都不会放手。
说你觉得我很好 21
【说你觉得我很好】
结果所谓的『不放手』却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事。
店里的广播响起了午夜十二点报时新闻,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眼睁睁地看著外头的车流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那个……小林不回去吗?」有一点老实的工读生小弟站在我後头,他看起来已经很想下班的样子。
我仍瞪著窗上的倒影,没劲的告诉他:「请我喝杯抹茶奶绿你就可以回家了。」
「欸?」
我叹了口气:「放心,帐会记在苹苹头上啦。」
工读生小弟看起来还是有点紧张,我听得见他用谨慎小心的口气跟晚班柜台要一杯我点的饮料。
等饮料做好送到我手中的时候,广播新闻已经播完了,而势利眼的车,却还是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工读生小弟小声地跟我道晚安後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离去的背影,跟势利眼还有那麽一成相像……我想我只是太想念一个人,病重得不管看到什麽都会念起他。
「小林你还待在店里干麽?」夜班的人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会。
心里越来越烦躁,不安像水波一样无止境地在扩大。
已经两个小时又十八分钟了,我等不到我要等的人。
「我是不是很容易被甩?」我问夜班的同事。
「啊?」
「算了。」
真的是算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屁股有点痛,但这点痛我还能忍受。
我走出店里,手中的热奶绿是全身唯一的温度来源,走在夜风之中,这点暖意,让我觉得自己也许也不是这麽寂寞……
真糟糕,寂寞一但说出口,就像水库泄堤一样再也停止不住了。
我蹲在离店里不远处的路边,马路斜对角有两名街友正在桥几箱的位置,很好心地用眼神在询问我需不需要一起取个暖。
我仍蹲在原地拒绝了邀请,幸好现在天色很暗,路灯又不是很明亮,来往的车子也部多,他们才没有看见我脸上的狼狈。
「我才不要分手。」我小声的告诉自己,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前,我不承认我已经被那个男人抛弃。
而且我真的已经决定好了,我要跟他在一起,不管是住进柜子里还是走出来被指责都可以。像我这种一无事处的人,我不知道离开他我还能到什麽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