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还把他打扮成了女孩,梳发佩珠,粉色裙衫,只差没擦脂抹粉了!
不过也幸亏了蒋薇的急智,那不知是天馋还是卷舌的昴宿星君跟扶暄面对面,都没认出来这是个男孩,居然就这么骗了过去。
可是蒋薇却生出了恶趣味,明知路上不便,仍然借着扶暄体弱,车队不能走快的机会,每到一个地方便忙着给他裁制新衣当然是女装,于是扶暄好好一个男孩,硬是被打扮成了女孩,每次住店,都要迎着自家家奴含笑的目光,和旁人惊艳的视线。
蒋薇也有理万一天馋、卷舌又来了呢?
好吧!就这样吧!
将近二十年后,他又回到了蜀地。
走了整整三个月,终于到了成都府,路过绵阳时,扶暄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叫拐道去郪江。
四郎与莫瑶的书信早已断了,回去,要是物是人非徒惹伤心。
扶暄胆小,终究不敢去面对。
在一个大雪之夜,他们到了成都府城外,环山中的明园。
四郎还妥帖地保管着整座环山的地契,本来以为到了这里,少不得还要找夜明,找坤龙,把扶暄就是莫哲的身份证实一下,却哪里知道原本人间胜境的一座花园,在这么多年后早已光鲜不在。 房屋建筑虽不至于破败,但曾经精心修剪的花园处处杂草遍生,蛛网密布,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住在里边。
家奴四散开整理打扫,蒋薇忙着布置安排,扶暄跟大老虎站在一起,看着它因为不能跟着车队走,自己穿林涉水跋涉出的伤痕和脏污,不知到底是心疼还是心酸。
高台大殿上,曾经坤龙吓唬益王刘戬抓出的爪痕还在,可是沉积的灰尘却夺走了殿宇的辉煌,再也难以想见当年坤龙俯首低头,在五万士兵眼前跪拜大汉天子的过往
就连重叠的十二个五星位,也只剩下井口之旁,那房间里最后一个。
路上没有大病过,反而在到达的第一天,扶暄病倒了。
这夜乌云滚滚,风雪极大,一条黑龙惊醒了疲惫不已的人们,要不是四郎动作快,只怕都要被它吃下去。
还好,它认得四郎。
黑龙落地为人,让四郎带着去看扶暄,蒋薇追着这个人看
自己的儿子真了不起,连龙都认识啊!她这个神仙做了几百年,根本连龙毛也没见着一根!
奈何,扶暄病得厉害,连睁开眼睛看看坤龙都不能,四郎从头说了一遍,坤龙越听,眉头越发皱得紧原来毕宿已经不见了那么多年了。
夜明倘若离开自己一天,都无法想象,二十年,这两个人怎么过来的?
未免卷舌、天馋看出端倪,并没有星君跟随扶暄上路,要等明园恢复了这十二个五星位置,他们才会赶来,这会扶暄病势沉重,众人哪里敢等,只好请坤龙出力。
谁知扶暄自小由星君们的灵气照顾着长大,竟然接受不了他的龙气,坤龙无法,只好漏夜修补好五星位,取了扶暄体内残余少许灵气注入麒麟鼎,天亮之前,文父就领着十位毕宿星君们到了,这才没让扶暄把小脑袋烧坏。
坤龙的办法不错,在麒麟鼎内注入了毕宿灵气,不仅鬼怪难入,就连和毕宿为敌的昴宿也很难进来明园了,只是苦了几个星君,每天都要去麒麟鼎那漏点气,文父嘴巴一点也不比月乌逊色,轮到他去的时候,他说:嘿!现在的茅厕只能放屁。
扶暄能起床的时候,坤龙带了一个人来。
娃娃脸还是娃娃脸,不管过了多少年,婴儿肥仍旧留在脸上,怎么看,都才二十几岁而已。
扶暄看着面前的人笑:你怎么没有变呢?
夜明苦恼的说:你怎么越长越小了?
星君们看扶暄精神尚好,笑着退了出去,谁知等他们一出去,扶暄忽然拉下笑脸,凝眉道:
夜明,帮我一个忙。
卜卦
仲春,扶苏也已到了,明园整顿修葺一新,比扶暄印象中宛如仙境的样子更多了许多人气,凭添人世温暖。
可是心情越发焦躁起来。
蒋薇不许他离开明园半步,除非扶苏在,否则她根本不同意任何人来保护扶暄。
那么多年,包括屏翳、文父这些星君,没有一个得到她的信赖。
或许该说,她实在保护得过度了。
扶苏来后,扶暄得到了更多自由,他似乎因为远离北方,心情缓和下来了,所以当他提出想去茶馆听说书,扶苏当即同意,蒋薇也同去,还有跟着扶暄一起被闷了几个月的文父和其他星君。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成都府,蒋薇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坐没盏茶,就自带了丫鬟去买东西逛市,她走没多久,扶暄忽然四下张望,引来扶苏注意。
找什么?
爹爹扶暄一边张望一边说:成都府有一种很好吃的凉糕,可是没见到卖呢?
扶苏一听,笑道:还记得?
嗯!不知为什么很想吃,夜明说城南有一家专做凉糕的,现在不是季节,不知道会不会有卖?
扶苏犹豫了那么一会,随即道:凉糕,听名字就是夏天吃的吧?真的很想吃?
扶暄点头,很渴切地望着他,满含期待的表情。
扶苏皱眉:不许,虽然已是仲春,天气还没热到可以吃凉的东西。说完,他好像专心听书去了,再也不理扶暄委屈的目光。
扶暄一直看着,不,应该说一直盯着他。
过了一会。
文父,扶苏向文父道:蒋薇没带荷包,我去找她,你照顾一会扶暄。
文父一笑:好!
爹爹扶暄连声音都委屈起来,扶苏一揪心,连忙走了压根儿没料到他宝贝儿子在他十几年的溺爱下,练就了一身装乖的本事。
先天优势加上后天培养,扶暄蹙一点点眉,撇上粉嫩嘴角,委屈眼神一过去,无往而不利!
扶苏一走,文父道:要不要哥哥去买?保证比你爹爹快!
这是个被波及的。
才不要呢!扶暄拉他,让他在扶苏的位置上坐下,哥哥陪我玩游戏吧!
要玩什么?
扶暄克制着笑意,装出万般无聊的样子等了几个月,等的就是现在了!
他倒光了一个茶杯里的水,倒扣在桌子上说:轮流放东西进去,看谁猜得中,赌注是花生。
文父道:好,你先放。转开脸时满心不在乎,小孩子玩意
根本不用看见文父表情,扶暄知道他想什么,他故意小心地避开后面伸长脖子想看的几位星君,很快地放了一个东西到杯子下面。
好了!
文父转过来,故意耸着眉峰,一脸纳闷地说:会是什么呢?唉!真不好猜是不是花生?
扶暄笑着摇头:哥哥好笨,赌注是花生,怎么会放花生在下面?
你装我也装,看谁骗过谁?
文父仰头想了一会,道:是不是豆子?
扶暄揭开杯子,拿着玉佩得意:
没猜出来!输我一颗花生!
换到文父,文父动作多快?扶暄还没扭头,他东西已经塞下去了,扶暄当然不可能看清,但这孩子就像看到他放一样,立即就说豆子!
文父傻眼,后面有星君说:文父,动作太慢了,我们小扶暄都看见了。
文父暗道不可能啊!只怕扶暄随口猜中的。
可是在他故意输给扶暄十几颗花生后,他面前没一颗花生了只因为扶暄放,他故意输,他放,扶暄没说错一次!
一盘花生对半分了来赌,结果没一会,他输了干净,这下,不止他,后面看的各位星君也想不明白了,不可能是巧合吧?扶暄怎么每次都能说中呢?
有鬼!文父笑道:每次都猜中我放的!怎么回事?
扶暄撇着小嘴一副看不起的样子道:哥哥都没有花生可以赌了,我才不要说。
文父道:这还不简单,小二
扶暄抢道:那么多花生,我吃都吃不完,不要不要!
文父抱臂看他:文父哥哥的钱都是你爹爹给的,你要吗?
我又不花钱。
那怎么办?不问个究竟,好奇心能杀死一群乌鸦。
其他星君吵吵嚷嚷:文父,跟小扶暄交换条件吧!
文父道:什么条件?
学乌鸦叫!
你可以滚了
比如带到天上飞一飞,不错吧?
好!扶暄一脸高兴,差点没蹦起来,就交换条件,我输了就告诉文父哥哥我怎么猜的,文父哥哥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文父道:带你去飞是吧?
扶暄摇头,你们会耍赖,我才不信,说了要带我飞,恐怕悄悄告诉爹娘,到时候就不用带我飞了。
文父道:说话当然算话,你真的又赢了我,我自然避开你爹娘,悄悄带你飞一飞玩。
扶暄怀疑地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你发誓,输给我了,那无论如何都要做到我说的要求,不然不然就是鸡!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他说得孩子气十足,那鸡字又刺激了文父一下,文父立即点头:好!哥哥答应你,无论如何都做到你的要求,毕宿愿赌服输!
用毕宿起誓,嘿!成了!
扶暄眼中光芒一闪,却因为这一下让文父起了疑心。
可是说出去的话马上反悔?太丢脸了!
文父眼睛一转,道:比三次,若你三次都能猜中哥哥放的东西,才算你赢!
扶暄只怕他抵赖过去,忙点头。
第一次,扶暄丝毫犹豫时间都没用,直言:绳子。各位星君再次吃惊。
第二次,扶暄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铜钱。各位星君更加吃惊,文父几乎要擦汗。
第三次,这个,是布,四四方方,用来擦汗。
不用说,文父输了个彻底,下巴都掉了下来,几乎脱臼。
事成,扶暄笑得开心,一点装的情绪都没有了,真的十分开心,家里有《周易》,哥哥回去可以看看,只要看懂八卦,玩这个游戏一点难度都没有,答案全在上面。
文父的耐心果然和月乌差不多,马上道:现在说吧!反正都答应你了,用毕宿答应的唉!此时才知道中招。
扶暄笑着看他,真的要说?说了你更加不懂哦!
文父嗤笑:你说了我还会不懂?笑话!
好吧照实说吧,扶暄解释:第一次,哥哥放了东西就坐立不安,我先前说过鸡,是为变数,时值仲春,这三个条件合起来是巽卦,所以我知道哥哥放的是绳子;第二次哥哥在摇头,面西北,是乾卦,所以是铜钱;第三次哥哥很吃惊,摸着肚子,我本不能确定是何物,可是却看见一个孕妇走过去,那就不会错了,是坤卦,布!
文父和各位星君全部傻眼,四下看,果然看到一个孕妇走进茶馆后堂,可是她跟杯子里放的东西有什么关联!?
文父几乎僵住,连扭扭身子都觉得会被扶暄看出什么来。
扶暄道:术数中,万物皆有联系,错或者对,只因我推算的准确度罢了。
文父叹气还真的听不懂
扶苏回来,看到文父死黑死黑的脸色十分不解,可是那一小碗凉糕让扶暄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他哪里还记得去问文父?
星君为正,为天,为上,以毕宿之名发誓,断然不能违背。
文父听到扶暄的条件,差点没吐血,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坤龙借给扶暄两个手下木精之游光,金精之清明。
计划进行顺利,夜明被施以法,幻化做扶暄,坤龙和文父做掩护,防止扶苏和蒋薇发觉,文父万般劝解无用,只能眼看着坤龙把扶暄送到漠北去,身边只带着游光、清明和只大老虎。
龙台村林茂,山中有金矿,扶暄早已知道,坤龙长居龙台,所以龙台一定有木金这两个五行之精,借走,也许龙台就此绝了金脉,荒了林地,不过一听是要去找毕宿,坤龙二话不说就叫来了两只妖精。
它们还不能化形,灵珠都尚未成形,扶暄体内灵气充盈,便干脆让它们附在自己身上,于是扶暄细滑的小腿肌肤上,有了一个藤绕金钩的纹身,他自己再服用玉粉,防止体内灵气被看出来。 一番准备,全部瞒着扶苏,若是有命回来,再去认错。
舍不得这个家,可是更舍不得毕月乌。
仗着一身占候、术数的本事,扶暄骑着大老虎避开了匈奴人,算准了位置,找到了匈奴王廷狼居胥山。
他早已脱了汉人服饰,换了月氏国打扮,汉人虽然还没见过月氏人,可是扶暄知道匈奴人见过。
昴宿剩下的三星并未见过他,他发色眸色又与汉人稍许有异,做此打扮最是妥当。
而出现的日子,扶暄也选得很好。
时望月,即满月,扶暄找准了能够看见匈奴王廷那些绵延的帐篷顶的一个山丘背面,安静地靠在大老虎温暖的肚子上,抬头看着那只银盘,宛如木雕。
远处牛羊的叫声渐渐低了,奔行的马蹄声也消散,匈奴是游牧民族,比之文化源远流长的汉土来说,他的百姓生活简单许多,月到中天,除了巡逻骑哨,整个王廷几乎都沉入酣眠中。
银河浩瀚,扶暄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初亏,才宛然一笑。
没算错,今日月食。
这一年,才二十岁的张衡还没能发现月食的秘密,从汉人到匈奴人,都把月食看做天狗食月,视作妖异灾劫。
果然,初亏才开始,原本沉静的匈奴人马上喧闹起来,惊叫逃窜,连军队都集结起来,扶暄看得好笑,耐心地坐着等,现在还太早。
要接近匈奴单于伊稚斜,他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来,只有接近了伊稚斜,才有以后的机会,还要耐心再等下去。
他不缺耐心。
初亏阶段过去,月之西渐渐消失不见,匈奴人的紧张恐慌也达到最高,不过,军队起了作用,大呼小叫四处奔跑的居然都被射杀了,伊稚斜的冷酷,扶暄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而不是来自书本。
食既过。
食甚,月亮还剩个边,光辉不在,扶暄拍了拍大老虎,在凄厉的寒风中,向匈奴王廷而去。
匈奴人的祭坛很好找,那里高高地立着一根象征昆仑神的柱子,只是要避开到处抓人砍人的骑兵费了些力气,月食一个时辰,扶暄用了半个时辰走走停停计算前进方向。
幸亏,他没学出师的占候因为他的谨慎而没出错,每次都险险避开匈奴骑兵,到月生光时,他顺利到了祭坛前。
跟着,复圆,月食的顺序逐一进行,到了最后,当月亮完全跳出阴影时,乘着所有匈奴人都望着月亮高声欢呼的时机,扶暄大摇大摆上了祭坛,等匈奴人从天上拉回视线,就见到高高的祭坛之上,站着一个有老虎守护的小小少年
竟然会碰上这种事
不出意外,扶暄很快见到了匈奴单于伊稚斜。
这个残暴出名,冷血不输汉武帝刘彻的匈奴人形象很吓人,须发皆张,鼻子阔大头顶光亮,眉毛形似两把刀,目光一扫过来,就像千斤压顶,沉甸甸令人生畏。
要是一直注目他,扶暄也许站不直腿,与其说伊稚斜像王者,不如说他像初春觅食的熊,眼中满含侵略与狂暴!
可是扶暄走进王帐后,注意的不是这个气势夺人的单于,而是大咧咧坐在单于右边,身穿白色皮长袍,耳悬骨环的一个人。
不能开口说话,会被听出汉人口音,扶暄装着哑巴,只是定定地,无法挪开眼睛地看着那个人。
没有凭据,没有解释,他就是知道,这个人,就是夺走了月乌的阳鸣!
以匈奴人的长相来说,阳鸣算是斯文的,眉横山峰,眼藏流星,颧骨高挺,脸颊上没有丝毫柔和的地方,尽是刚硬的线条纵横,却没有匈奴人的短粗相貌,无疑,身为天人,他是极其出类拔萃的。
扶暄暗自疑惑,他看来还没有伊稚斜凶悍可怖,难道自己认错了?
阳鸣探出手,抬起碗大的金杯,扫了扶暄一眼,然后把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