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早都要接受的,何况她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不是么?”我摸了摸被她的一巴掌打得发麻的脸。
女人也是人,没人说女人就一定是脆弱的。
早一点知道,比起在自怨自艾中给自己臆想的希望来,其实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曾经历过,我明白。
“你……你们好自为之吧!”肖念昔怒不可遏地转身而去。
这个女人,在乎的也许并不是方青青,可是她对自己弟弟的维护,却是真的很坚定。
身旁的人擦肩而过。
他没有去追她。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手,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松开过。
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沉默。
同样的,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尾声
尾声
沉默是件很容易蔓延的事物,我本就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如果对方一直保持冷漠沉郁的表情,我自然不好再言语。
日子便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缓缓流过,让人渐渐疲倦。而我也无暇去改善这种压抑,医院传来消息,苏以谟病危告急。
要等待他家人不在的时候去探望,这件事我拜托了李管家,他在电话那头告诉我:“你不用躲了,因为你的事情已经曝光。”
他用了曝光这个词,的确,我是一个阴暗的不光彩的存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在医院见到了眼睛红肿的苏太太,她看到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坐在苏以谟旁边,一动不动。
“您好。”我想要弯下腰来,却被一只手挡住。
“我们承受不起。”说话的是苏启文。
我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他是跟在我后面进来的。
病床上的父亲睁开了眼,“你们都出去,让小苏留下。”
他声音微弱,但充满威严。
苏太太没有动,苏启文也没有动。
我走到他旁边,握住他干枯松弛的手,对着旁人冷冷道:“请你们都出去。”
苏太太抬眼惊异地看着我,我重复了一遍,“还请你们都先出去一下吧。”
“你——”
“我还没死,你们就已经不把我当成一回事儿了吗?”苏以谟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不容抗拒。
我关上病房门,对着父亲微笑:“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你只是病突发而已,只要好好休养,没有大碍。”
他苦涩地咧咧嘴,“你不用安慰我,我身体如何我自己最清楚。只是没有料到,我还是受到了报应,将死之前也不能得到安宁。”
“爸,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我的身份已经被知晓时,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算你的家人敌视我也无所谓,因为我终于可以随时随地这样称呼您。”
苏以谟的嘴唇微微发抖,我坐下来关切地问他:“要不要喝水?”
“不用。”他拉住我的手,声音有些哭腔,“小苏,看来爸爸还是错了,我竟然到现在还想着自己。”
你没有错,你考虑的一切都是从大局出发,而我的如释重负,只是对于我自己而言。
我也在想着我自己。
“我已经和他们说过,要分你遗产。”他眼睛湿润地看着我,“不管怎么样,爸爸会让你过得好好的。”
“我知道,爸,我都知道。”我也有些哽咽,“爸,我说过,等到今年春节给你做红豆汤,你也答应了我要来喝的。”
他微微闭上眼睛,淡笑道:“小苏,爸爸累了。”
苏以谟在一个星期以后去世。
穿上素衣,戴上黑色孝布,我出席他的葬礼。谁也不能说我没有资格出席。
葬礼结束后,我慢慢走出墓园。可惜了,这个墓园与母亲所在的地方相隔很远。不过生前不在一起,死后若硬要葬在一起,岂不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程苏。”
我停住脚,等待来人的发落。
“爸生前我没有找你,不代表我对你没有成见。”他很直白地告诉我。
“很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回答。
“如果不是青青过来质问我,我可能一直都无法知道这个真相。”他声调有些怪异,“如果不是你,丰忆可能已经被我踩在脚下。”
“何以见得?”我对上他的眼神,“这世界没有如果。”
他嗤笑一声,“就算你是我父亲的私生子,可毕竟也流着我们苏家的血。但你完全不知道你所做的对于苏家来说意味什么。”
他甩手而去,只剩我一人立于墓园之中,倍觉迷惘。
我戴着黑色孝布回家,屋中空无一人。
这才记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同忆好好说一句话了,于是好好料理了一桌菜,等他回来吃。所谓情人之间没有隔夜仇,我们已经隔了好多夜,有什么事情都应该赶快让它过去。
他回来十分准时,并未让我久等。
“忆。”我努力做出最温和的笑容,“饭已经做好了。”
他愣了一愣,看着我欲言又止。
“小苏,其实你不必强颜欢笑。”他走过来,将我拥入怀中,“我早就想这么做,可是你却一直没给我这个机会。”
是啊,我没有给他机会。
我把脸贴在他怀中,嗯,他的衣服好像湿了。
几天之后,报纸上蜂拥而至的是有关苏氏的负面消息,苏以谟的去世,苏家私生子的突然出现,苏家财产纷争,甚至还涉及到苏氏在海外偷税逃税的谣言。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这样详尽而确切的消息,威慑力足够。
苏氏股票狂跌,声誉一落千丈。
我终于明白苏启文那天对我说的话是何意思。
我——私生子,海外——Veigo。
如果苏启文两手干净,自然不会无事生非,如果Veigo正正当当,也不会发展如此迅速,这些苏以谟都已经告诉我。但好在,没有证据。
只是可惜了,他们没有写苏家的私生子其实还是个同性恋,而且恋人是丰忆的负责人。如此好的新闻,为何却无人知道。
我把报纸摊在桌上,只是无声地笑,直到脸僵掉为止。
我在忆家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消一刻钟,便已收拾好。我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一直等到晚上9点。
他脸色微红,似乎是喝过酒,看到我有些吃惊,“小苏,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打算先和你分开几天。我现在是商业媒体关注的焦点,如果再同你关系亲密,被挖出点什么来,恐怕对你的影响不好。”
他坐到我旁边,亲吻我的额头,“难为你了,我最近也比较忙,抱歉。”
我莞尔,“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
“可是——”他神色有些担忧,“我听说Veigo现在正在接受调查,而你却是名义上的所有人,你一定会受到波及的。”
“还没有证据。”我握紧他的手,“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既然逃税必定会留下账目,你应该多加注意。”
“那我该如何?”
“如果风头太紧,不如将实情托出,你落个明哲保身。”他肯定地说。
我眉头一蹙,“可这是我父亲的产业,也关系到整个苏氏的发展。”
“那是苏启文干的事情,该由他自己承担。”他似乎毫不动容。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我提起行李包,他送我到门口,想了一想,我转过身,把他拉过来亲吻。他的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道,这种味道很快扩散到我的舌上。
我记起来我们之间第一次,那个带着酒香的吻。
“暂时不要再见面了,可是别忘了想我。”我拉着他的衣襟,声音低幽。
*****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柔软时似水,冷硬时如冰,只是差一个温度而已。
忆,你是否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会等你,不知道那是多长时间,但直到我后悔为止。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后悔没有。但是,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肖忆杭是个对爱情没太多要求的人。”
可是很抱歉,我是个对爱情有很高要求的人。
如果真的那样喜欢,不需要对方给机会,就会不由自主地关心吧。
如果真的那样喜欢,就算对方是同性,也会有想要拥抱和结合的渴望吧。
如果真的那样喜欢,一定不会在说着温柔言语的同时,却想着如何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别的什么吧。
如果真的那样喜欢……我想我不会成为一个中途离场,放弃无望爱情的人。
在你眼中,我或许和旁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吧,只是一个伴而已,谁会非谁不可呢?
不过其实是有区别的,我可以告诉你,相较旁人而言,程苏是一道又费时费力又没有营养的菜,你总有一天会吃腻。
*****
南国的冬天比起S城来,何止温暖十倍。
我坐在精致明亮的店里,微笑面对每一个客人。
“喂,给我一杯红豆汤。”来人语气很是不善。
“不好意思,不想给你喝。”我头也不抬。
“苏苏~~”来人拽住我的胳膊,“我下周请你到海边去吃烧烤。”
“那还差不多。”我将红豆汤递给他,“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
“喂,怎么我的杯子这么普通,别人的就装饰得那么漂亮?”
我拍拍他的肩,“兄弟之情无须装饰!”
那一天的葬礼上,律师公布遗嘱时,苏以谟并没有把Veigo给我。
我拿到的,是一笔可以让我开上好几家昂贵甜品连锁店的钱。
他想得比谁都周到。
那一日,苏启文前行几步又回过头来。
“程苏,我不管你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可是,你该不会以为那处事谨慎的肖忆杭连你到底是谁都不清楚,便同你在一起了吧?”
我不是母亲,我不会守在一个地方。同辞职的林平遥一起,告别那个钢筋水泥的城市,我们一同到了南国。
简朴的红豆汤,只要用心,它也并不廉价。
如果你还怀念家常中平凡而香甜的红豆汤,可以到我这里来坐一坐。如果你是追求奢侈与浪漫的人,也没有关系,我这里同样适合你。
我是这样一家甜品店的主人。
我叫程苏。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