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吧————子子

只是发抖的双手试了半天就是戴不起来，最后还是卫泓武看不过去代劳，亮晶晶的小链子才顺利地挂到秋筱的胸前。

「谢…谢谢。」嗫嚅地道了谢，微弱的声音有些喑哑。

「谢谢…我真的…真的很…很高兴。」再度用力点头，满布青紫的身躯在压抑下轻轻地颤动着，像风雨中摇曳的小白花。

「傻瓜，这有什好哭的？」第一次没带半点嘲讽的安慰，卫泓武温柔地吻去秋筱脸上一颗颗滑落的泪水，晶莹的泪珠尝起来咸咸的，也是热的。

我们回家吧【十六】

终于，巨大的屏幕上打出The End两个字，伸手不见五指的放映厅重现光明，原本鸦雀无声的观众席开始有了骚动，打哈欠的声音、讨论观后感的耳语、旋律高低不同的手机音乐…热闹地充斥在拥挤的走道上。

「喂，你要睡到什时候？」一把推开无意识地靠在自己肩膀上呼呼大睡的头颅，卫泓武压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可怜他来京都几年看过的电影屈指可数才弄来两张首映的票，结果这家伙竟然这样把票给睡掉了，早知道就不用这样大费周章！

被粗鲁地摇醒，松井秋筱有些迷糊地跟在卫泓武身后，随着大家的脚步鱼贯地走出电影院。出了大门，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让刚睡醒不久的秋筱连打了几个喷嚏。

「谁叫你在电影院里睡觉？活该！」冷冷地念了一句，卫泓武扯下自己的围巾抛给跟在后面的松井秋筱，又自顾自地往前走。

「泓武哥，我们要去哪里？」看到卫泓武不是走向车站的方向，秋筱感到莫名其妙。

「去清水寺。」知道秋筱总希望两人相处的时间延长一点，才会建议在电影之后再四处逛逛。高傲自负的卫泓武自以为是地施点恩惠，却忘了考虑秋筱之所以被称为"打工女王"的典故。

一听到清水寺，秋筱的脑子像炸弹爆开一样轰了一声，白花花的一片几乎昏厥。天知道他一下班换了衣服连水都来不及喝就赶来赴约，饿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才从电影院出来，想说总算可以打打牙祭，他竟然说还要去清水寺！

卫泓武难得的好心情，他实在不愿违逆他的雅兴。其实清水寺距离并不算太远，可是要到位在清水寺之前的清水坂那段陡峻的长坡却让他叫苦连天，尤其是三年坂及二年坂这两段京都政府指定保护的古街，是真的很诗情画意，但是自己要是爬不上去，卫泓武绝对会对自己兴师问罪，责备自己本末倒置拼命打工。况且为了今天的约会，自己今天还穿了平常少穿的皮鞋…

「Taxi！」欣赏够了秋筱哑巴吃黄莲的苦样，卫泓武这才慢条斯理地招了出租车，将自怨自艾中的秋筱推进车中，长扬而去。

＊＊＊

从来都不知道三年坂上有这样一家卖炸猪排的小吃店，饿得头昏眼花的秋筱津津有味地嚼着热腾腾的猪排，端是惊人的美貌吃相却是狼吞虎咽，滑稽的模样看的卫泓武几乎忍俊不住。

店家提供的1000圆猪排定食相当经济实惠，大碗的米饭、炸得金黄酥脆的猪排、三样应时的京都小菜、野菜天妇罗，还随餐附上一小碟当季水果。因为他俩到的时间已接近小吃店关门的时间了，亲切的老板特别招待他俩品尝他私家珍酿的梅子酒。一顿饭下来，秋筱吃得过瘾，卫泓武觉得划算，两人乐得眉开眼笑。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相偕登上夜深无人的清水寺。穿过清水寺境内的地主神社质朴的鸟居，卫泓武停在神社前方那两座有名的"占恋石"跃跃一试。

「听说只要闭眼从一颗占恋石走到另一颗占恋石，就会有一段顺利的恋情。我们也来试试看！」总是一本正经的成熟男子这会却是如孩童般又跳又叫。相反的，应该会热衷这种事的秋筱却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

没有理会秋筱，卫泓武看准方向闭起双眼，笔直地往前走，竟然就这样给他办到了！秋筱眼底映着卫泓武潇洒的开怀大笑，精致的五官上写着无限的爱恋。

「换你过来试试看！」成功的运气让卫泓武更是志得意满，坚持也要秋筱试试看。

「欸，我不用了，我们还是去舞台那边看看吧。」稀奇地拒绝了卫泓武的提议，秋筱委婉地劝道。

之所以拒绝的原因说不出口…如果…不成功，那该怎办？当一个人爱上一个人，就会着魔似的探索任何可以捉住对方心思的偏方，然后无法自拔地想要铲除情路上的任何障碍。对卫泓武的痴恋，非君莫属的他连一丝丝不祥的兆头都不要！

那天妈妈打电话来，问着他毕业后是否要回山形工作，还续续叨叨地念着回老家后她就可以好好照顾一直在外孤军奋战的大子了…可是他不想要失去卫泓武，就像他不想离开父母身边一样。卫泓武没提过回台湾的事，但是身为独生子的他背负了比他更艰巨的家庭责任…像他们这样的恋情有多少未来可以讲？

「啧，试试看，很有趣的！」没察觉秋筱神色有异，卫泓武一径地催促着。秋筱还是不为所动。同样的话未曾说超过两次的卫泓武脑火了，一个箭步跨向前，拉住毫无警觉的秋筱拖到其中一块"占恋石"旁，执意要秋筱也走一趟。

拗不过卫泓武孩子气的坚持，秋筱心一横，认命地闭起眼睛颤巍巍地向前走去。不知是否方向感真的太差，还是因为过度紧张，一路来不但走得歪歪斜斜，中途还不小心绊倒，连试了几次竟然都没有成功。

「…」秋筱紧抿着唇，脸色发白地再走回起点，想再试一次。

看到秋筱沉重的脸色，卫泓武也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强迫他的。他也知道"占恋石"的传说在日本人心里多多少少总是有点份量，尤其是秋筱这样的死心眼，不知道又要想到哪里去了。

「好了！你今天太累算不准的！下次再来吧。」卫泓武努力地做出一个最和颜悦色的表情，安慰似的拍了拍垂头丧气的秋筱，这才发现在这样的大冬天里秋筱竟被这两块占恋石折腾得满头大汗。

仲春樱瓣缤纷，立秋红枫处处，视野远眺京都市区的清水舞台一向是各地游客的最爱，不过这并不包括萧索寒冷的冬天夜晚。即使深夜台上空无一人，两人还是谨慎地拉出应有的距离。

「你还好吧？脸色白得像鬼…」递给秋筱一瓶在贩卖机买来的红豆汤，卫泓武皱了皱眉头。

「嗯，我没事，可能是吃得太饱，有些不舒服。」不想说出原因，秋筱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介意那两块石头！」一语道出秋筱心中的禁忌，果然看到秋筱脸色死白。不忍心再奚落他，卫泓武语气登和，问出了心中的不解：「占恋石真的那准吗？」

「…」因为我太在乎你，所以不管它准不准都会成为我心里的阴影…

「怎不说话？」

「…」这种事怎说…

「你怕…我们之间恋情不再？」哼！你以为我真那么钝，猜不出你的心思来？

听到最不想听的话，秋筱猛地抬头，吃惊地望着噙着微笑的卫泓武，几乎不能言语。乌黑的眼眸里盛满赤裸裸的恐惧，卫泓武的怜惜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克制不住情动上前拥抱，感觉怀里的身体僵硬如石。

「自寻烦恼的傻瓜！」爱怜地轻触着冰冷的耳括，卫泓武轻笑着低头吻住发抖的双唇。

时轻时重地啮咬着因天冷而干燥的嘴唇，还不时用温暖的舌头吮舔着，直到触感再度湿润柔软才满意地离开。唇上的温暖一消失，秋筱立刻失望地睁开眼睑，不期然望入卫泓武带着深意凝视着自己的深邃双眼，仿佛被蛊惑似的，他闭上眼睛踮起脚尖主动吻住那棱角分明的性感薄唇。

试探地伸出舌头放入卫泓武的口中，随之被霸道地攫住，卫泓武缓慢而挑逗地撩拨着秋筱的热情，同时大胆地收紧圈在秋筱腰上的双手，迫使两人以更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火热的唇舌交缠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细微的喘息，暧昧的气息横流其中…渐渐地，清水舞台消失了，星月树寺也不见了…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对被激情烈焰焚烧的恋人。

喀！

树枝断裂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相互依恋的甜蜜，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交合在一起的四片嘴唇迅速分开，弓箭手的锐利双眼扫向一片沉寂的四周，没有任何发现，他松了口气，自嘲到：「真是自己吓自己！」

「反正也晚了，走吧。」被这样一搅和，激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卫泓武看了看表，与余情荡漾的秋筱缓步走下山去。

＊＊＊

森本教授总算关掉投影机宣布下课，平常各自忙碌的卫泓武、秋筱及清原难得轻松地走在一起，只是不甘寂寞的清原看到法学部几个女孩子对着报纸交头接耳，也就兴冲冲地拖着两人上前去凑热闹。

「欸，小泉，你们在看什新闻，那么认真？」

「昨天一个工程师跳楼自杀了。」北川指指社会版的一角说到。

「那又怎样？每天都有很多人自杀啊！」挑挑眉，清原不以为意地回道。

「不，他是因为跟同性产生恋情，被发现后受不了社会舆论自杀的。」小泉澄清道。听到她的话，卫泓武跟秋筱两人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原来如此。还真是不幸！」清原露出了悟的表情。

「是很不幸，但是你所谓的不幸是指他自杀不幸，还是身为同性恋不幸？」

「当然是成为同性恋不幸啊！如果他不是同性恋怎会去自杀？」

听到清原理所当然的回答，小泉似有同感地点点头，又转向秋筱，问：「松井，你觉得呢？」

「我？」没料到自己会被点名，秋筱有些措手不及。这样敏感的话题实在不好应付啊…他偷偷地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卫泓武，一脸莫测高深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秋筱不禁有些佩服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表现得如此气定神闲。

「是啊，你对这样的畸恋感想如何？」北川一脸好奇地问着。

对于向来视自己为大敌的北川这样天真友好的表现，秋筱有点纳闷，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也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好好的一个人自杀了的确是很可惜。」

「是很可惜。」

听到小泉的赞同秋筱松了一口气，心里直叹自己好端端的干嘛凑热闹来淌这趟浑水…只是刚放下心来，小泉又笑嘻嘻地说出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不过，我怎觉得你的回答有点模糊焦点呢？你是不是又工打得太累，没办法思考了？」

「哈哈哈！」听到小泉的调侃，清原一伙人笑得东倒西歪。秋筱有苦说不出，除了干笑几声也别无他法。

我们回家吧【十七】

为求方便省时，座落在学校里的学生食堂总是很受欢迎。秋筱和清原因为晚下课，等到买好午餐时已经找不到空位子了。

「松井！松井！」

听到后面传来叫唤自己的声音，秋筱回过头，中村正高高兴兴地向自己招手，同桌还坐着卫泓武及几个研究所的朋友，中村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他们两个过来同桌。

喜出望外的清原赶紧拖着秋筱穿过人满为患的用餐区，来到这个不甚拥挤的窗边角落，几个人礼貌地寒喧打过招呼就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大家最期待的就是卫的论文了！那幺复杂的主题，若不是精通中、日、英文，旁征博引起来可真是不容易！」说话的三岛跟中村在京都担任警部补同期，现在又一起攻读硕士，也跟泓武相熟。

赞许地拍了拍卫泓武的肩膀，中村在一旁点点头，拿起卫泓武面前的笔记念了起来：「跨国公司相互投资法则之研究…比较了日本、台湾及美国三个国家的法条呢！」

「卫学长，毕业后你要做什幺？」清原好奇地问着，大伙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展现高度的兴趣。毕竟是外国人，卫泓武即使想留在日本还是多少要一点天时地利人和，况且还不一定找得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成绩优异深获赏识的他明年的动向如何的确是茶余饭后的好话题。

当卫泓武正想开口回答时，后面传来熟悉的悦耳女声。听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秋筱马上联想到随她而至的一连串不愉快的记忆…顿时，只觉得全身肌肉紧绷，无法扼抑的恶寒自胸腹间迸发而出，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嗨！大家都在这里啊…」小泉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乌龙面，笑嘻嘻地望着谈天说笑的众人。

「嗨，小泉！」没有发觉秋筱怪异的神色，清原一看到小泉就殷勤地替她在自己与秋筱中间插了一张椅子，还热心地帮她挂好米色的短大衣。

端庄又开朗的小泉一直很受系上学生的欢迎，对她的闯入大家都不以为意，所有的人很快地又打成了一片。虽然小泉的出现让秋筱有些不是滋味，但是碍于大家的兴致，他也只好尽量压抑对小泉的反感。

「卫学长，我上次拜托你这个周末的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听到小泉撒娇的清脆嗓音，秋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天底下哪有那幺凑巧的事，每次泓武哥要跟我出门，你就有事找他帮忙，好象存心找碴似的！一这幺想，秋筱就更紧张了，深怕卫泓武又无法拒绝小泉的要求。

「这…这个…」下意识地朝对面瞟了一眼，卫泓武口气有些闪烁不定。

「拜托啦，这次茶会宴请的客人很多是与我家签约的台湾厂商，爸爸很重视这个茶会，说是务必请你帮忙呢！」小泉语调柔软地求着，让卫泓武好生为难，但是早就答应秋筱的事呢？

「是啰！只是个茶会，有吃又有玩，而且还帮了小泉一个大忙哩！」三岛开口帮腔。做了这幺大一个人情，她绝对铭记在心，更以她对卫泓武的好感，以身相许都大有可能呢！花一般的姑娘滚到身边来还不理睬，那可真令人怀疑了…

三岛半开玩笑地瞄了卫泓武的下半身一眼，卫泓武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一眼。

＊＊＊

「当时是骑虎难下，我怎幺拒绝？」卫泓武烦躁地解释着，从口袋里再掏出一根烟。

「…」以你的精明，要推托还不容易…

「…喂，你不说话我怎幺知道要怎幺做你才会爽？」无奈地对着面前像闷葫芦似的秋筱，卫泓武开始不耐烦了。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幺？从头到尾就只是冷着一张脸，我都解释过了身不由己，你又不表示意见！」点了烟，卫泓武泄愤似的猛抽着烟。

「你…只…只要找个借口推掉…」从没对卫泓武回过嘴，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了口，一对上卫泓武雷霆万钧的迫力，几乎又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些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