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惩罚 下————聿桥

作者:聿桥  录入:03-06

崔浩明白他要问什麽,点点头说:“如果只是摔下楼梯,根本不会致死,坏就坏在头部落地的时候撞到了消防栓,後脑勺……”崔浩皱眉,似是不忍开口,“後脑勺被扎出个洞,送院又送得晚,所以连手术室都没进就断了气。”
桑田倒抽一口凉气,不仅身体外部,就连内部的五脏六腑都感到寒意,即便他与沈冰雨不熟,听到这样的惨状,对她的丈夫也免不了生出一阵愤怒,说:“为什麽送院送晚了?她的丈夫呢?”
崔浩的愤怒不亚於他,咬著牙说:“那个混蛋一见把人推下楼就吓得跑了,後来想想怕出事才又报了警,可是已经晚了!失血过多,又伤在那麽关键的地方,根本没办法……”
这时桑田眼圈已经泛红,饶是他一个局外人都这样痛心愤怒,可以想象沈建业是如何的痛苦。如今该不该去接近沈建业已经不是问题,他只知道他必须将他拉出低谷。
“崔浩,你说我去了能有用吗?”
“当然有用!”崔浩深知桑田会心软,藏不住的欣喜表露在脸上,说:“现在只有你能帮助他了。”
“未必。”桑田苦笑,摇了摇头。他不是沈建业的什麽人,只是尽一分绵力罢了……只是怕自己若是帮不了他,愿意立刻抽身吗?答案已经隐约浮上心头。
崔浩来了便走,本来许久未见,至少该相约出去吃一顿饭,可是眼下谁也没有心情。送走了崔浩,桑田握了会儿笔,心绪纷乱,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看著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可他却已经等不及,穿上外套便匆匆离开了公司。
开车来到沈建业家的楼区,桑田却突然迟疑了,他该不该就这样上去找他?他愿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这件事?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同事,自己插手他的私事可以吗?
在这关头,桑田恨起自己的卤莽,为何刚才不约崔浩一块儿来?事到如今,人已经在他家楼下,掉头离开本是极容易的事,桑田却发觉自己做不到。一想到沈建业在楼上独自面对失去亲人的伤痛,桑田也感到一阵难受。
算了,考虑得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桑田下车,快步走进了楼道。这条楼梯他走得多了,每层有几级台阶他都知道,就是闭著眼睛都会走,没有放慢脚步,所以一下子就站在了那扇门前,除了有些生锈的痕迹之外,与三年前并无什麽不同。
按了门铃,等待,无人回应。而这已经在他意料之中,只好拍著门喊:“沈建业,开门!”他猜想自己的声音是够大的,不然楼上不会传来关门的声音,怕是又吵到其他住户了。
不知道该不该算是奇迹,沈建业来应门了,穿著雪白衬衫,黑色长裤,赤著脚,头发些微凌乱,镜片後的眼平静得失去了光彩。
这是桑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建业,以往的他总显得整洁清爽,脸上的温和笑容总是格外招人好感,而现在的他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可以说是落拓,可以说是冰冷,更可以说是脆弱。
沈建业像是知道他为什麽而来,开了门後便走开。
推开门的屋子迎面扑来一阵酒味,拉上窗帘的空间让人感到压抑,桑田微一皱眉,沈建业已经重新在沙发脚下坐好,拾起未灭的烟放进嘴里,吸一口吐一口,面容都笼罩在模糊不清之中。
桑田踢到一个酒瓶,蹲下身将它放到一旁,然後再走到沈建业面前,一把夺走他的烟,话音因为心痛而颤抖:“你在干什麽?”在他记忆中,沈建业是个烟酒不沾的人。
沈建业勾起唇,笑容似真似幻,说:“你又来干什麽?是崔浩让你来的吧?”
桑田蹲下身来看著他,他的身上也有酒味,桑田不知道他醉了没有,轻声说:“我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下好吗?”
沈建业发出轻笑,说:“我清醒得很。”他拿起身边的一瓶酒举到桑田面前,说:“信不信我还能把这瓶喝完?”说著,瓶口已经移到了唇边。
“别喝了。”桑田按住他的手,眼神对望,或许应该说点什麽,又或许什麽都不应该说。
沈建业的眼神突然沈了下来,拽著桑田的衣领将他压在地上,然後凑上唇疯狂地亲吻他,唇舌都是火热的,可是心却冰冷。
桑田一开始是挣扎的,直到脸上有著冰凉的触感,心一动,手脚便都不听使唤了,更在不知不觉中将压在身上的男人紧紧抱住。
沈建业疯了一样啃咬他的唇,牙齿都撞在了一起,整个口腔都是酸疼的,却又不甘心放开这一处火热,便又更猛烈地掠取,仿佛要将人吃下去似的。
桑田只觉得呼吸困难,闭上眼,感觉沈建业的唇下滑到喉结处,一只手开始在解他的衬衫,这才惊醒了,大喊道:“沈建业!”声音里有一丝丝的颤抖,不知道是害怕沈建业还是害怕自己意志不坚定。
一切激烈暧昧都停了下来,空气里又都是酒精的气味,透不进一丝日光的屋子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
沈建业缓缓退开,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表情,他站了起来往盥洗室走去,而被他留在地上的桑田,除了因喘息而起伏不定的胸膛,其余都静止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桑田坐了起来,领带被拽得乱七八糟,他苦笑著将它解下塞进口袋里,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已经解开,他又解了第二颗,让自己的呼吸可以更顺畅些,然後起身将窗帘拉开。
雨还在密密地飘著,多云的天空自然不明亮,灰白的惨淡。
桑田转身的时候,沈建业刚从盥洗室里出来,发梢沾著水,但是衣服并没换,看样子只是洗了个脸。他的脸色白得像是透明,赤著脚却像是感觉不到十二月的寒冷,就这样踏著盥洗室里的瓷砖走出。
桑田将刚才所发生的抛到脑後,关心地说:“你的脸色不好,应该多休息的。”
沈建业走到他身边,将窗帘重新拉上,低低的声音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太亮的话,她就不能出现了。”
桑田看著他的唇动,心一跳,问:“谁?”
沈建业露出很温柔的一个笑,说:“当然是我姐。”
“沈建业,你在说什麽?”桑田不得不心惊肉跳,向来理智的沈建业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刻他的心揪得紧紧。
“以为我疯了吗?我没有。”沈建业看了他一眼,很平静地说:“我只是希望能看她最後一眼,她走的时候我没赶上,她一定怨我了。”
“沈建业……”安慰人的话有很多,桑田却知道都不适合这个男人,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沈建业留恋那只手带给自己的温度,唐突的要求脱口而出:“能让我抱抱你吗?”
桑田直接张开双臂将他抱住,这时候他不顾虑他们之间曾是多麽尴尬的关系,他只知道这个男人需要一点温度,一点来自人的温度。
沈建业将手轻轻环上他的腰,想要收紧,想要将他揉进血肉里,却克制著自己只是将手松松搭在他的腰际,很短暂的相拥,他怕自己眷恋,推开,然後说:“你该回去了。”
桑田怎麽也想不到他会这麽快就让自己走,照道理,他应该配合地说“那我回去了”,还要再说一些客套话,然後离开这闷人的屋子,管他会不会酒精中毒,管他会不会伤心过度。张了张嘴,他问:“你吃过饭了吗?”
沈建业反应不过来,疑惑地看著他。
桑田说:“没吃的话我弄点给你吃,看你喝了这麽多,如果不吃点东西,一会儿病倒了公司还要给医疗费。”他刻意说得刻薄,眼神都不闪一下。
沈建业微微苦笑,无论如何,这是桑田主动要留下来的,他没理由拒绝。


待续

 


35

冰箱里没有材料,桑田也不会煮什麽花样,於是熬了点白粥端到沈建业面前。
沈建业坐在沙发上,心神恍惚地抽著烟,桑田来到了面前也不知道,直到夹在指尖的烟被抽走才反应过来。
“这烟味道真有那麽好?”桑田居高临下地问他,像是认真询问却又有藏不住的怒气聚集在眼睛里。
“你不懂。”沈建业伸手要去抢,被他躲过。
桑田放到嘴里吸了一口,说:“我还以为有什麽不同,还不就是这样。”08819C16E我看:)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你……”沈建业有些吃惊,“你抽烟?”
“当然,哪个男人不抽烟。”桑田并不贪恋,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沈建业苦笑,也对,他已不是孩子。
桑田将粥推到他面前,说:“你赶紧吃吧,吃完就休息一下,公司里我会帮你请假的。”说著,他将外套穿上,向门口走去。
“终究是要走的。”沈建业喃喃,桑田自然是听不到。
握著门把,桑田又回头叮咛一句:“我劝你别喝太多酒,酒精并不能帮你姐复活。”
“但它能让我见到她。”沈建业回答得很认真。
桑田没有再说什麽,只在离开前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得太复杂,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桑田走後的房子里又显得沈寂,茶几上的粥冒著热烟,沈建业用汤匙搅了搅,一颗颗雪白饱满的米粒露了出来,他没有食欲,但这是桑田煮的,他愿意吃,因为桑田说过一句话:“我想煮给喜欢的人吃。”不管自己还是不是他喜欢的人,只要吃了这碗粥,就可以被桑田喜欢著了吧……
粥的火候不够,沈建业却从中吃出了与沈冰雨煮出的相同的味道。
接下来几天,沈建业忙著沈冰雨的身後事,因为桑田已经在公司里为他打过招呼,所以他也就安心处理一切。
今天是沈冰雨的葬礼,天空也在为离开的人哀悼,阴沈地下著细雨,偌大的灵堂里空荡荡的,正中央是沈冰雨微笑的照片,她的笑那麽真实,让人无法相信她已经永远离开。沈建业带著蒙蒙坐在一侧,他们没有亲人,来吊唁的人无非是些邻居朋友,但也不多,两个三个的,细碎的脚步声在灵堂里响了又灭,回归寂静。
桑田和崔浩进来的时候,正好有两个与沈冰雨年龄相近的女人摸著眼走出去,沈建业面无表情地坐著,而蒙蒙抱著雪儿,红红的眼睛里还有泪水在打滚。
鞠躬,抬头,看著沈冰雨的黑白照,桑田和崔浩不约而同地感到惋惜,对觑一眼,无奈的眼神交流。
崔浩把手按在沈建业肩上,给予安慰,沈建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勉强露出点笑意,然後转向桑田。
沈建业今天的脸色并不比上次见到的好多少,桑田在心里叹气,面对他的注视,似乎从中感到某些复杂的情绪,但他不愿意多想,很客套地说了句:“节哀。”
“舅舅。”蒙蒙突然拉了拉沈建业的衣摆,稚嫩的童声夹杂哭泣的鼻音:“我想看妈妈,好不好?”圆圆的小脸布满期望,让人不忍拒绝。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举行火化仪式,这或许是蒙蒙最後一次机会见到沈冰雨的面容,过去因为霍大东的关系而极少对蒙蒙露出真心笑容的沈建业这次没有吝啬他的笑,因为孩子是姐姐留给他的惟一纪念。他将蒙蒙揽进怀里,深吸口气,说:“好,舅舅带你去看妈妈。”抱起蒙蒙,沈建业往灵堂後面走去。
桑田看著那修长落寞的身影,又看看崔浩,说:“我也去看看吧。”说完,双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快步跟了上去。
灵堂後面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沈冰雨躺在中间的一张床上,双目紧闭,仿佛她只是静静地睡著了。化了妆的脸上秀丽如常,只是那唇色红得过火,与那一身白色连衣裙相称,豔丽得有些吓人。
蒙蒙站在床前,朝身後的沈建业说:“舅舅,妈妈今天很漂亮。”
“你妈妈永远都这麽漂亮。”沈建业摸著蒙蒙的头顶,为“睡著”的沈冰雨温柔一笑,说:“姐,我会好好照顾蒙蒙的,你可以放心。”
跟在他们後面的桑田并不能听到他在说什麽,但这一室的凄清阴凉已经足够表达人类在面对死别时的挣扎悲痛。桑田移动了下脚步,别开泛红的眼。
沈建业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著他,说:“来看看我姐吧,她摔下来的时候没伤到脸,不可怕的。”
桑田并不害怕,只是不忍,听到他这样说,还是走上前去看了沈冰雨一眼。
“我姐这辈子没干过什麽坏事,最笨最傻的就是嫁给了那个男人。”沈建业的声音冷冷的,比这房内的温度还低上几分,“可惜他不懂得珍惜,她是这样好的一个女人……她……”沈建业苦笑,不想让自己这凄惨的一面被人看见,却还是在桑田面前哽咽了。
理智总有崩溃的时候,桑田知道他已经撑得够久,握住他捏成拳抵在床沿的手,似乎是在给予他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高中毕业找不到工作,那时候我才初二,为了让我能继续读上书,她把自己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沈建业仰起头,苍白的脸在日光灯下泛著幽幽的青色,“知道她为什麽会摔下楼吗?”
桑田怕他难过,摇头说:“不要说。”
“不,让我说。”如果不说出来,他会更难过,“那个男人在外面赌钱,没钱就回家拿,那天我姐不在家,他就偷偷拿了钱走,谁知道刚好碰上我姐回来……我姐是在抢钱的时候被他推下去的……”
蒙蒙不知道他们是在讨论他的父亲,仰著带泪的眼看著沈建业,见他痛苦地扭曲著脸,又害怕地扯他的衣服,小声叫:“舅舅……舅舅……”
“没事,没事。”沈建业收起恨恨的表情,朝蒙蒙微笑,这孩子承受的比他还多,他怎麽忍心不多给他一些温暖。
桑田握紧他的手,传递无言的安慰。
“我恨自己为什麽不早一点让她离开那个男人!”沈建业懊恼地闭上眼。
桑田叹气,说:“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桑田听不到声音,只是被沈建业瞬间睁大眼的阴狠表情吓到,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矮实个子,粗黑脸庞,目光接触到他腕上的手铐,再结合沈建业恨不得他死的表情,桑田心里已经隐隐明白。
霍大东不敢迎视沈建业的眼,低著头,小声说:“我……我来见见她。”
蒙蒙见到父亲,想要跑过去,却莫名的胆怯,只好睁著哭红的眼睛看著在场的大人。
沈建业表情不变,从牙缝里咬出一个字:“滚。”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在衣服覆盖下的手臂已经是青筋浮现。
霍大东哀求:“我看她一眼就成,你让我看看她吧。”
“你没有资格,你给我滚!”将蒙蒙推到桑田怀里,沈建业大步上前,拽了他的衣领往外拉。
霍大东一边挣扎一边哭求:“你就让我见见她,你就让我我见见她!我错了,我对不住她!你让我当面跟她说好不好?”泪水从他的眼睛流出来,桑田看得见他的话,也看见他的忏悔,他心软,但沈建业不!
“滚!你给滚!我不会让你见她的!她这辈子就毁在你手上了!为什麽你连她的命都拿走了!”沈建业本来拽著他的手变成拳头挥在霍大东身上,一边打一边骂:“你以为自己是个什麽东西!畜生!你连畜生都不如!你不晓得珍惜她,为什麽不放过她?你要钱,我给你!你为什麽要把她推下楼!为什麽!”
霍大东不还手,任他打也要爬向沈冰雨的床,哭喊著:“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我是鬼迷了心窍!我不该为那点钱跟你吵……我不该跟你抢……我不是故意推你的……我是……我混蛋!我畜生!我猪狗不如啊!建业,你打死我吧……我死了好下去陪著她……我给她磕头!我当牛当马给她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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