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雪翎

      “啪！”洛玉箫一掌拍在未央的脸上，力道不大，却也打的未央扑倒在地上，他怒道：“未央，我要的是一只肯臣服在我脚下的鹰，可你现在是什么？一只丧家犬都比你威风得多，穆易折了你的羽翼，可你现在连想飞的愿望都没有了。现在的你，象那些戏子娈童一样的下贱，你根本就不配留在我眼前。你听着，我要你飞起来，哪怕是因为恨我，哪怕是为了把我踩在脚下，你也要飞起来！”

      “我生来就下贱吗？”未央缓缓地撑起来，笔直地站在他面前，高高扬起头，“为什么你们都想要我？为什么我不可以做回我自己？你们想尽办法要我做让你们宠爱的人，可有没有人问我在想什么？穆易要的是个可以做他的心肝宝贝的漂亮娃娃，不惜毁了我。你要的是只可以翱翔九天的鹰，就要我再振作起来飞。你哪里比他强？你哪里比他好？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都让我恶心！我为什么要让你看着我飞？我不是为你们才生在这世上的，不要说什么爱我，爱我，不是伤害我的理由！”

      “现在的你才是你！”洛玉箫满意地点头，“倔强、骄傲，不顾一切，有时候近乎疯狂。”他把未央拉进怀中，控制着他的挣扎，“你知道吗？你的美丽是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为你痴狂的不仅仅是穆易，我也喜欢。但穆易看到的仅仅是你的美丽，我欣赏的是你眼里的骄傲，哪怕要付出一切，我也要征服你，不是要你的人，而是要你的心！”他低头，吻向未央的唇。

      未央拼命仰头躲避，尖声道：“洛玉箫，你现在敢碰我一下，我日后定将你千刀万剐！”

      “好啊，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要的就是你的以后！”洛玉箫按住他的头，把他的唇送到自己面前来。

      未央突地脸色一白，张口，一股血尽数喷在洛玉箫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未央放声大笑，笑得口角又是鲜血淋漓。洛玉箫已经伸指封住他全身血脉，防他继续吐血。用袖子擦净脸，洛玉箫的脸色已经铁青。未央顾做娇媚道：“你不是想吻我吗？来啊，我根本没有能力反抗，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你来啊，来点刺激的。这么多年都没人碰我，我可忍不住了呢。哈哈……”他笑得喘息不已，血沿着唇角往外渗。

      “来人！”洛玉箫怒极，一把将未央推在进来的侍卫面前，道：“把他关起来，日夜监视，不许他有机会伤害自己。每日的三餐和药一次都不许少，他自己不喝的话硬灌下去！实在闹得厉害就把他绑起来！”

      “好，好！这才象个主人的样子，妙极！”未央拍着小手娇俏地笑，被侍卫带了出去。

      洛玉箫在后面咬牙切齿吼道：“不许弄伤了他！不许他伤了自己！”

      苏宁突然明白：没有交易，没有背叛，未央，从没有骗过自己……

      35

      苏宁潜向未央被关的屋子，里面静悄悄毫无声息，小院中却隐藏了不下十几个侍卫，想要不惊动任何人去见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思虑间，却见几条黑影起落如烟，也正向这边过来。他心中一动，躲在一株大树的枝叶间。

      洛玉箫居处突然火起，兵刃交碰响成一片，有人大叫“有刺客”，整座府邸都乱做一团。那几条身影直扑向这院子，却并不落地，站在屋顶抛下一片霹雳雷火弹。院中硫磺味道猛然弥漫起来，剧烈地爆炸响在屋内屋外，瞬间血肉横飞。

      苏宁躲在树上丝毫无恙，但眼看着院中的侍卫尸身飞散，那些黑色的弹丸同样毫不留情地被射进屋子，火光四起，他顿时乱了方寸，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进房内发现未央在床上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剧烈的爆炸、侍卫侍女的惨叫不绝于耳，他连头都没有转过一下，苏宁一时竟不敢过去。一颗颗地雷火弹仍在持续不断进入、爆裂，地上倒着三具侍女的尸体血肉模糊，苏宁感觉身上已经多处流血，但不觉得痛，因为更痛的是心。

      终于鼓起勇气奔过去，他一把掀开被子，才发现未央并没有昏迷，更没有死，大大睁着一双眼，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看见他，未央双眸转了转，微微一笑：“回来做什么？你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已经知道真相，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苏宁想抱起他向外冲。

      未央抓住床栏不松手，冷冷道：“别碰我！我不会跟你走，什么对不起，你说这话对得起无忧哥哥吗？我知道真相，但我只看事实。”顿了顿，他幽幽地道：“你啊，终不是我的宁哥哥……”前面的话平淡至极，仿佛面对的真是个不相干的人，最后一句却是说不出的缠绵婉转、情思缕缕，那长长的尾音充满了绝望和悲哀，绝望到让人明白时到如今千劫百难都已经是无法挽回。

      苏宁如雷轰顶，不禁松了手：洛玉箫并不怕他知道真相，更不怕未央知道真相，因为洛玉箫要的就是他和无忧让未央看在眼里的事实。未央是个骄傲的孩子，他不会去夺无忧已经到手的幸福，即使那拱手相让的幸福也是他的全部。一切都已经错过，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决不会再回头了，错过，就是错过……

      说话间数枚雷火弹又被射进来，苏宁扯起未央身子藏在死角，未央咬着牙挣扎，冷道：“别碰我，你滚，别让我看见你！”硝烟弥漫，他被呛得连连咳嗽，不断挣动的身子渐渐软下来，苏宁只消一只手便控制了他，他忍着咳嗽道：“你救得了我么？你能带我到哪里去？除了地狱，我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啊！”眼波流转之间，唇边绽开的那一朵笑容如陷入浊泥的白海棠，美艳却凄凉。

      苏宁不语，只是压住了他，不让他有任何受伤的可能。外面越来越乱，喧哗渐渐移向这边，隐约听见洛玉箫的声音：“未央在哪里？在哪里？”几条身影掠进来，扑向那张床——是放雷火掸的黑衣人。

      未央也看出那些人不是洛玉箫的侍卫，猛地推开苏宁的手，咳着站起：“我在这里！”一双眼明澈得可以映出那几人手中闪亮的刀光，他笑，笑声在充满了血腥味道的屋中回荡着，带着无尽地寂寞、清悦如铃。

      苏宁阻拦不及，目中光芒一闪，切齿道：“未央，既然你自己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但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里！”手腕一翻，已将一颗药丸送进未央口中，同时捂住了未央的口，不许他吐出。那进来的三人一时怔忪，相视一眼竟不再动。

      未央不挣扎、也无力挣扎，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苏宁，眼里笑意宛然，但那笑意越来越淡，终至失色，苏宁手一松，他缓缓倒了下去——七窍流血、气息已绝。

      苏宁伸手合未央始终没有闭上的眼睛，一笑：“你安心地去吧，以后没有人再侮辱你了……”然后站起，双掌一亮攻向那三人，冷冷道：“你们也是来杀他的，是不是？”

      三人分开欲躲，但掌势如山，只听砰砰砰三响，三人尽数撞上墙壁，震得墙上的灰土也大片大片地掉下来。苏宁更不犹豫，左掌拍出，右掌跟进，左掌一圈又加在右掌上，三股掌力会合到一起，本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三个人有两个当场毙命，抬起的一脚将最后一个人踢飞出去。

      望着天边那弯残月，苏宁慢慢收手，俯身抱起地上的未央，细细的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污，轻柔、但是一丝不苟……

      洛玉箫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迷茫苏宁，怀中揽着安安静静的未央，坐在一地狼籍和血泊中。

      “你杀了他？”洛玉箫握剑的手死紧，骨节泛白，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苏宁珍爱地掠着未央散落的长发，轻轻在他额头一吻：“你错了，我是毒死了他。杀了他，他会流血的，我怎么舍得？”

      “你……”洛玉箫的剑尖抵在苏宁咽喉，“我杀了你！”

      “随便！”苏宁并不看他，把未央抱得更紧了些，“我今日里来，就是要和他死在一起的。你做的、你说的，我都看见、听见了，我怎么忍心他再这样活下去？我宁愿亲手毒死了他。今后，只有我一个人能得到他了，因为你和穆易都舍不得去死，不是吗？”他终于抬头，唇角噙着的，是一抹讥嘲。

      “你够狠！你们都够狠！”洛玉箫狠命地把剑摔在地上，“得不到的就毁了他，得不到他就杀了他，为什么！我只是不想他继续沉沦下去，我想要他振作起来，我只想找回我见过的那个骄傲得仿佛凌驾众生之上的未央，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我的未央了。”他冲过来，握住未央渐渐冷去的手，“你醒过来，你醒过来啊，我把一切都还给你，我帮你恢复武功，你醒过来啊……”

      “够了，放手吧。”苏宁凄然一笑，“穆易伤他伤得够重，可你又做了些什么？七王爷……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比如……”他也把后半句话吞进腹中：比如无忧对我用情至深，甚至你让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可我的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只是苦了无忧……

      “放手吗？”洛玉箫沉静下来，松开了手，“你们走吧，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真的是不愿意……”他突然嘶吼，“为什么他心里会有你？你身边明明有个无忧，他却还是只念着你！他甚至可以为了救你的无忧派出自己的侍卫，让自己几乎死在穆易手里，为什么他要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他梦里都念着你？”

      苏宁苦笑：未央梦里念的那个宁哥哥怎么会是我？他怎么会是因为我救无忧？他救无忧，仅仅是因为他想救，仅此而已！未央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恐怕是谁也不知道的难题。但他至少已经知道一点，未央想要的，只不过是能够做他自己，也是仅此而已。

      他抱着未央向门外走去，未央安静地躺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三个月后，再次对殷国出兵的洛玉箫得到消息，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他们十四岁的小女儿出现在夜魔教旧址千莲山下。他默默地饮下一杯酒，对自己说：“我放手？凭什么要我放手？”

      36

      阳光灿烂地撒遍整个幽谷，空气中弥散着银莲花甜香的味道。苏宁心情大好，随手摘下背上的药篓，进入花丛大把大把地采下那些肆无忌惮盛开的花朵——这种娇甜配未央是刚刚好的——虽然它们最大的用处就是被未央扔出来。当然，也不能忘记再给无忧去采些鹤望兰，那种紫色的忧郁的花朵，正如无忧忧郁的眼睛——想到这里，苏宁又叹了口气。

      转眼已经半年多，他和无忧改了装带未央回到千莲山上，藏进未央曾经藏身过的幽灵谷，因为这千莲山顶峰上，有未央离不开的落星草。在无忧的妙手调理下，未央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但再也不可能恢复武功了。那一天给未央服下的假死药本来无妨，可是未央的身体当时已到了极限，能够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被强带到幽灵谷，没有任何武功的他当然想走都无从走起，所以他从来不理睬苏宁对他说的任何话，不要他送过去的任何东西。但对无忧耳鬓厮摩亲热无比，一声声“无忧哥哥”叫得那么亲近，每日里向他学配药、吹箫，似乎完全恢复了旧日的活泼可爱。

      就算你不理我，你恨我，我也不后悔把你带出来！苏宁暗暗地对自己说。只是真的苦了无忧，他爱苏宁，却也真心地喜欢未央，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未央的身上，甚至晚上都陪未央睡在一起，白天与苏宁说的话也有限。看起来感情不错的三个人，每日里却总是无端的尴尬，只有未央甜润的笑声时时回荡，仿佛毫无芥蒂、无愁无喜。

      走近木屋，苏宁突然觉得异样，里面竟然没有一丝声息。他叫：“无忧！未央！”

      没有无忧的回答，未央的声音出奇地慵懒、妩媚：“宁哥哥回来了，进来！”

      他走进去，无忧坐在床上纹丝不动，只有眼中隐隐透着焦灼。未央倚在床头，一身雪白的纱衣，裸着手臂双足，笑得风情万种——房中多了数名侍卫，将小小的屋子挤得密不透风，站在正中的正是穆易，只是，他是这些侍卫的囚犯。

      未央笑道：“殷国亡了，我的易哥哥啊，为了活命，自然带了洛玉箫的侍卫来这里找我。知道这个幽灵谷的，除了你我，可就是他了。”眼波一转，瞥见穆易竟然毫无愧色，不禁笑了起来，越笑越甜、越笑越媚，笑得那些侍卫冷汗直冒，可谁又敢来管他？

      头领模样的侍卫待他笑够了才道：“未央公子，可以走了么？”

      苏宁手中的花散落一地：他没有把握战胜这些侍卫，更没有把握同时带走被制的无忧和没有武功的未央，难道……又要失去一次未央么？可是又怎么能抛下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