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
听屋内人边饮酒边讨论一些战术部署的问题,宇文悦耐心地等待着时机。终于,宴席散了。
廖清回自己的军帐去了。
宇文悦偷偷地从门逢望进去,看到屋内两人抱在一起,竟在热吻。那对着自己的,不是许言是谁?
宇文悦虽然被热吻的一幕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好机会。
就是这个恶魔,害死了师父和大师兄,绝不手软,决不放过他。
身形一闪,门帘微动,一枚银针,飞快地直朝许言面门而去。
可背对着自己的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手去挡。
针将手掌刺个对过。又是几枚针急速飞去,许言已然有了防备,袖口翻卷,将针打落。
许言捧起那男子的手,拔出针,试图去吸那细小的伤口中的毒,却无果。许言眉头紧锁,“有毒。三弟,你何苦要替我接针?”
那被唤作三弟的男子,甚至来不及回答一句,就软趴趴地倒下了。
许言跪在男子身边,发疯一般地抱紧男子,环顾四周,道:“刺客,出来,是冲我来的吧?那就放过三弟。”
宇文悦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许言明显一愣,这倾世容颜,印象之中,似乎是齐远石最小的徒儿,“是你。报仇的话冲我来就好,给三弟解药。”语气竟是说不出的坚决。
宇文悦邪邪一笑,“可以啊,杀你我嫌脏手,不如你自杀,我便给解药。”说完,又凉凉地添上一句,“你要跟我打的话,我不介意哦,可是再过一会,有解药也没救了。”
“好,好,这法真狠。”许言大笑,笑得泪都流下来了,镇定的声音里竟满是哀伤,“我能相信你么?”然后直直地看入宇文悦的眼。
两人对视许久,那是心理上的交锋,更甚刀剑往来。
末了,许言叹气,一字一顿地道“如果你不救活他,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俯身轻吻那毫无知觉的身体,用温柔无比的声音说:“三弟,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说罢,举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然后无奈地笑着,倒在了三弟的身边。
曾经想着千百种杀死许言的方法,却从来没有想到是以这种结局收尾。
宇文悦将解药塞到那三殿下口中,他摇头,看着这具慢慢恢复活力的身体,心内竟然有微微的酸苦之感。
问世间情为何物?
想不到,许言竟也是个有情人。于是,这情,便成了死穴,不堪一击。
人总是有很多面的,要看透一个人,很难。比如,一个善良的人,总也有残忍的一面,一个残忍的人,却也有多情的一面。
宇文悦愣愣地站在原地,又一次,他体会到了曾经杀莫峰时候的迷惘。可是,眼前浮现师父死时的惨状,又让他残忍起来,心安理得地看着许言的尸体,默默向师父在天之灵报告,自己已经报仇了。
不多时,那三殿下醒了,却一眼看到一边许言的尸体,上面插着剑。
“大哥……”那男子扑上去,默默流泪,哽咽的声音,“你离我而去了,还有谁来关心我,照顾我?大哥,我只有你了,不要离我而去。你一定不会那样残忍地抛下我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也会一直陪着我的。我们说好的。”说到最后,不再是哭喊,而是温柔的呢喃细语。
然后,三殿下一把抱起许言的尸体,走了出去。
一句话也没有对宇文悦说,甚至,没有看宇文悦一眼,就这么直挺挺地走了出去。
走到哪里去了呢?没人知道。只是,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月息国的太子和三皇子。
宇文悦呆立在原地,很久,直到一个声音把他叫醒。
“你怎么在这?”
宇文悦抬头,是廖清。
“我来给太子送槿城附近地形图的,却在路上看到三殿下抱着太子,太子胸前还插着把剑,满是血的走了过去。我叫他们,也不理,我还以为见鬼了,就飞快地跑到这来。”
宇文悦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笑。
那廖清后退一步,“是你?杀了……”
话还没说完,宇文悦手中的针早就挥出去了,钉入廖清左臂。
廖清中毒倒下的那一瞬间,宇文悦看到了,廖清眼里受伤而哀痛的神色。宇文悦突然心软了。
他把廖清抱起来,从没人注意的小径穿回他们现下住的军帐,将廖清小心放在床上,又喂了解药下去。
廖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熟悉的军帐之中。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梦一样,他摸摸左臂,还有些疼,撩开袖子看,留下一个红点。
原来,那一切不是梦。廖清的心沉了下去。
廖清把一切连起来想了一遍,越想心越凉。那个齐悦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自己么?可笑的是自己沉溺得如此之深,情丝纠缠,挣脱不得。可是,终究他没有杀自己,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还有些感情的呢?
廖清挣扎着爬起来,四处不见宇文悦的身影。心里失落不已,想必他目的已经达到,离开了吧。
这时门帘翻动,一个人走了进来——是他。
廖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吗?你没有离开?”
宇文悦不言语,在廖清一边坐下。廖清突然激动地抱住宇文悦,“我好爱你。不要离开我。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这种环境下听到表白让宇文悦着实吃惊了一下。作为大军副将,主将被杀难道不是应该来追究自己的责任么?
可宇文悦哪里知道,此时的廖清脑子中满是宇文悦可能会离开这个思绪,根本没想到被杀的是月息国的太子,是征战大军的主将。他应该要捉拿刺客的。
宇文悦淡淡地推开廖清,道:“你累了,好好休息。”
“要我做什么都依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廖清拉住起身要离开的宇文悦的手,紧紧的,不依不饶。
“好。”宇文悦苦笑。廖清听得这声好,才放了手,躺下去休息。
番外 笼中鸟
【第一人称,许言视角】
对不起,这是我最后想对你说的三个字。
我听到自己的血飞快地流走,痛蔓延开来,变得不真实。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我看到了从前。
还记得那个时候,弱小的你战战兢兢地在接受着我母后的训斥。你低着头,泪蓄满了眼眶,一脸的不甘却又没有胆量反抗。
我那时觉得,你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可是我却对你产生了兴趣,莫名其妙地关注一切关于你的事情。
后来,我知道了你有多么的坚韧。你的母亲不过是位民间女子,你们母子在宫中受尽欺侮,你却一一承担。
你是一只美丽的鸟,在等待着展翅飞翔的时刻。
我却单方面地强迫你,无情地折断了你的翅膀,把你关进了笼子。
我将你逼入无底深渊,漆黑之中再给你一丝光明,我将你推入无穷深海,在快溺死之际再给你一根救命稻草。
我是自私的,我想让你的世界只有我。
你会恨我么?
我记得那时你倔强地挣扎,你说,你不是我的禁脔。
我记得那时你宁愿撞墙也不愿意屈从于我,看着你满脸献血,笑得凄惨,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痛。
我还记得那时你没有武器,猛扑上来一口咬住我。我的手臂上一直都留着一圈你的牙印,好想抬起手臂再看一眼,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
我夺去了你的自由,让你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夺去了你入学堂的机会,尽管聪颖的你让夫子喜欢不已。我夺去了你习武的机会,尽管你天生便有敏锐的直觉和灵巧的身手。
我把你藏在精致的笼子里。
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到永远。
可是,永远有多远?
作孽太多终究是要有回报的,我手上的人命太多了,不知道,到了地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我已经被这个世界染得太黑,可是你,我不忍心让你受到一丝污染。
人生一场大梦,终究会结束。
到最后,尘埃落定,一片寂寂。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我不害怕死亡,但是我害怕今后再也见不到你,我害怕你会受人欺负。
最后一刻,我还有唯一牵挂的,是你。
人们都道我天之骄子,江山在手,美人在侧,呼风唤雨。
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孤独。
各种各样的女人,男人,冲着我的权势而来,他们谄媚地笑,却在背地里计算着可以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那嘴脸,让我恶心。
冰冷的夜,渗入骨髓的寂寞,一阵一阵冷得我发颤,我只有抱着你。
只有你,我的唯一。
你为何要傻傻地替我挡毒针?
我可以解释成,其实你是爱我的?但愿如此,就算不是,也当我自欺欺人好了。
这几年,我们之间的温馨,点点滴滴,都像梦一样。
你会叫我大哥,你会微笑着用无辜的大眼瞪着我,你会守在宫门前等我回家,你会安静地听我诉说,你会蜷在我怀里安然入睡。
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我不能再保护着你,陪伴着你了。
好想黄泉路上也有你的陪伴,好想拉着你的手一起跳入轮回池。
生生世世,守护你。
可是……我不忍再夺走你更多的东西了。
生命是属于你的,我还你自由。
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来生再遇,我一定会用温柔的方式守护你……
黑暗越来越浓了,我好累。
但是我不能就此睡去,我要等着你醒来。
流出的血已经干涸,硬邦邦,冷冰冰。
我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等死的过程真的很不好受,一向果决的我竟然也多愁善感起来了呢。早知如此,刚刚那剑应该刺得再准些。
是谁扑到了我身上,触动了伤口,好疼,我竟还能觉得疼。
是你么?
我强撑起最后的精神,我听到了你的抽泣声,还责问我为何抛下你。
我也不想的。
好好照顾自己,我想说,但是怎样努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神智慢慢被抽离,黑暗弥漫,所有的一切都远去了。
可是,我却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你在那里。
热热的水珠滴到我脸上,谢谢你给的最后的温暖。能在你怀中死去,我瞑目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却再没有机会说给你听了,我爱你。
最后的最后,我想对你笑一下,却不知道做到了没有……
11.又见故人
廖清躺在床上歇息,床还未捂热,便有太子卫统领前来求见。廖清只好起身迎接。
那太子卫统领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太子殿下和三殿下不知所踪,似乎太子殿下还受了重伤。”
这位统领并没有看见当时的情景,他只是听手下报告说太子身上插着把剑,便私自理解为太子受了伤。
当时,那些卫士也曾想拦住三殿下,但是三殿下冷冷地把他们挥退了。卫士虽然心内疑惑,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立刻报告给统领。
只是,等统领赶到,三殿下和太子殿下早已经不知所踪。
廖清一脸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派人去找?”
“卫士报告说你在他们出去后去过太子帐内,是么?”
廖清心内一紧,恐怕这事情得被推到他头上“是。我只是去送周围地势图的,入内却发现太子殿下不在,我便回去了。”
那统领凑近,“大概这个营地里,知晓他们身份的也就将军你了吧。哼,等找到他们再说。”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明显不过。
廖清心内有个坚定的信念,就算要自己顶罪,也决不把宇文悦说出来。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宇文悦在现场。
廖清没说什么,只是道:“统领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就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躲在一边内帐之中的宇文悦把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想来那廖清是想替自己顶罪,故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宇文悦叹气,这样的深情,我消受不起啊。
廖清回到内帐,看到宇文悦坐在那儿,淡淡地笑着。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挨着宇文悦坐下。
“为什么?”宇文悦开口。
“恩?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爱上你了,无法自拔。”廖清突然拉过宇文悦,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双唇,舌笨拙地想要撬开那朱唇。
宇文悦既不配合,也不抗拒,任由廖清的舌在自己口中一番掠夺肆虐。
直到廖清快窒息而终于放开了他,宇文悦不紧不慢地说:“我们降敌吧。”
“什么?”廖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本就是梵国人,来这不过是为了报仇。”宇文悦说了实话。他本来想一个人一走了之,但是想到廖清留下来一定会洗脱不了罪责,因而产生了带廖清一起走的想法。
廖清沉默了。他在思虑,他的报国之心,他的爱情。如果放在一柄天平上,到底是哪头比较重。
留下来,太子的死定然追究自己的责任。就算能证实人不是自己所杀,也难逃失职之罪。更何况,留下来,以后便和宇文悦是敌人了。
降敌,一向最为廖清所不齿。大丈夫应精忠报国,死而无憾。更何况,自己这一走,势必拖累家人。
真是个两难的抉择。
廖清一时失了主意,默然不言。
宇文悦见他不回答,也不逼迫,淡淡地笑着道:“睡吧。”
于是两人各自怀着心事睡下了。
夜半,宇文悦起身,静静地看着睡得正熟的廖清许久,轻轻道一声谢谢。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梦中,迷迷蒙蒙,廖清听到一声轻轻的谢谢。清醒过来,那声谢谢仿佛还在耳边,看向宇文悦的床,早已没了人影。
心一阵一阵地痛起来。他终是走了么?
之前就听廖清说过,梵国大军已经到了梵国边境,统帅是名年轻的将领,莫然。
宇文悦回想着这些,脚步却不由自主朝着梵军驻扎的地方去。突然,好想见莫然,告诉他,许言已经死了。
莫然,莫然,好想看看你现在怎样了。我帮师父报仇了,你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统领大军的将军。不知我们再见面是怎样的情景,你还会向从前那样照顾着我么?
一片黑暗之中,宇文悦边赶路,边在脑海中模拟各种他们相见可能出现的情景。天亮的时候,宇文悦已经站在梵军营外了。
“什么人,报上名来。”
“齐悦,有要事求见你们莫将军。”
“莫将军事务繁忙,岂是说见就见的?”
“事关重大,你们且去通告,再说见不见。”
士兵转身小跑而去。隔了一会儿,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莫将军有请。”然后那士兵一路领着宇文悦直到主帐。
宇文悦掀开门帘入内,帐内没有杂人,就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案几之后。那张熟悉的脸,依然俊美,更添了深邃和成熟之气。
相对无言。
许久,是莫然先打破了沉默,“你长高了,瘦了。”
宇文悦听得这话,竟愣住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他设想了上百种莫然可能会说的话,却没有想到是这句。
莫然起身,拉了宇文悦,相对坐在案几两侧。案几上有一壶酒,两个酒盏。
莫然提起酒壶,斟上酒。
“莫将军,我是月息国叛卒,来投奔梵军。统军大将许言,也是月息太子,已经死了。”宇文悦抬头,直视莫然。
莫然轻笑,轻摇手中酒盏,“三年五个月。仇都报完了?”
听到这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宇文悦心咯噔一下,却仍然不动声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