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神侯府。
神侯府现在是个空屋,诸葛先生与师兄弟一个都不在,回去也不见得有用。
他直接进宫。
宫中重臣没有一个在,要么告病,要么随皇帝去‘观赏’那北域狂飙的赌局。
无情虽是御赐名捕,进宫却没有理由。
皇帝都不在宫里,他进去做什么?
守卫狐疑的看着无情,没有放行的意思。
无情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小小印鉴。
——平乱炔。
“这,这也……”两名守卫互望苦笑。平乱炔他们当然认得,只不过这是可以先杀后奏的印鉴,却并非通行无阻的令牌。
“不够?”无情微微一笑,又摸出另一个东西。黑黝黝的一张令牌。
两名守卫一齐大汗跪倒。
——他们可不能无视免死铁券。
方才与诸葛先生照了一面,便拿到了这个东西。
吓唬人果然很管用。
无情说声:“请起。”长驱直入。
他去了禁军的驻地长宁殿。
这是欺君。
这是犯上。
——虽九死而不悔。
——虽千万人吾往矣。
对皇上以忠,对天下苍生以义。当忠义无法两全时,他的选择几乎不费什么时间。
苏梦枕面色森寒,雷损笑意温和。
苏梦枕寒了脸时,部下们都噤若寒蝉。
这纤弱公子已经起了杀心。
而雷损笑的越是温和,后果就越是严重。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子弟已汇集一处,往相府出发。
这浩浩荡荡的气势,居然也有人敢阻挡。
“六分半堂子弟听令,”雷损温声道:“从现在起,听苏公子指挥。”
他说完,笑了笑,手臂微微平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身后,六分半堂的子弟一阵喧哗,不过很快就静了下来。
既然是雷损雷老总的命令,就一定英明。
所以他们只需听令行事即可。
何况挡路的那些人,大家同样看不顺眼。
迷天七的人马堵在路中,就在这东京城内方才还繁华喧闹的街道上,上演帮派间的对决。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梦枕冷着脸,问道。
迷天七圣领头的是三圣四圣。
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们戴着斗笠,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全身一震。
谁见到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居然联手协作,都会忍不住的吃惊。
差距很明显。三圣四圣也不想与之为敌,奈何奉命行事,惟有硬了头皮。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关七的部下,有关七罩着,哪个不给三分薄面。
这么明显的冲突,除非关七死了,不然谁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就算是开打,也只是‘意思意思’。
三圣阴森森的细声扬起:“嘿嘿,苏公子,咱们近日无仇,何必闹的这么僵。”
苏梦枕不耐:“让开。”
对迷天七,顾忌着关七战神威名,苏梦枕的态度从未如此强硬过,就连雷损,也不可能如此无礼。
事情可能严重了。
三圣四圣这么想的时候,杨无邪柔和清亮的声音慢慢响起:“我们都是大宋的子民,如今圣上与辽国亲王以江山为注豪赌,我们怎么也应一尽绵薄之力,”
两人当然知道这事,还被负责拦住想伸手管闲事的道上朋友,因此立即打断道:“朝廷的事,咱们少操心。”
杨无邪还待讲讲道理,不战而屈人之兵,苏梦枕抬头看看天色,立即挥了手,冷冷道:“杀。”
一个字。
杀。
战端从紫庙大道卷起。
风云突变。
无情直入长宁殿。
殿里的禁军头领只有几名偏将,没精打采的坐着喝茶。
最高统领要么请病自己给自己放假,要么被蔡京派去保卫皇上,他们还不知道狂飙的赌局里发生了怎样悲哀的事。
无情大家都是认得的,见他孤身前来,都是一愣。
这一愣,茶杯也就放下了。
这些人的官职,每个都比无情高了不少。
无情虽是御赐捕头,却也只有衔头,没有品阶。
无情却不怎么记得这些人的名字,他只略一抱拳:“诸位将军,请恕崖余身有残疾,不便行礼。”
这些人纷纷站起回礼。虽然他们的官阶比无情高很多,但谁都不想得罪御封的捕快与诸葛小花。
一名副将迟疑的道:“成捕头,所来何事?”
一般无情进宫,理由无非是晋见圣上。
可圣上与诸臣都不在,他又怎么会来?
无情言简意骇:“禁军准备出动,指挥权交给成某。”
他在开玩笑么?!
众将大惊望向无情。
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啊,他负的起这个责任么?
他又凭了什么说这样的话!
无情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很平静。
好象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的惊人之语。
也一点不犹疑会不会被拒绝。
他的话也的确很决然,且绝对。
是命令。并非商量。
绝无商量回旋的余地。
他没有给任何人留余地。包括自己。
看到众将有些踌躇,无情冷冷的道:“事态紧急,若有片刻延误,就将命留在这里。”
——责任什么的见鬼去吧,还是保命要紧。
众将满身冷汗,不知不觉间已被这少年的气势屈服,迅速交上令符,听候差遣。
无情思索片刻,毅然抬头:“调集所有禁军,发兵相府!”
第四十四幕:梦未央,虽服犹恨
正午,紫庙大道。
这是皇城内与三条大街并称的宽广道路。
此时两方人马面对接触,横竖已布满整条街道。
血,也染红了街面,渗到两旁店门之内,溅到墙上,留下点点殷红,惊心动魄。
迷天七已有探马回报,苍生鬼神怕是镇不住场面,陆续的二圣五圣六圣也赶了来。但是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没有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苏梦枕和雷损也都没有动。
他们虽然不动,但是给诸圣主的感觉却是,如果自己轻举妄动,那他们的两把刀也肯定不会罢休。
以他们的实力,或许有机会逃,但若先出手而被苏雷有备反击,估计与离死不远是同一个意思。
所以他们不想也不敢随便出手。
动的只是两方的精兵。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苏梦枕和雷损却袖手站在战场内,没有一个人主动向他们出手。他们却只不过在聊天。
苏梦枕面色阴寒,雷损却是在笑。
雷媚想是旧伤未愈,只捂了胸口微微扬眉。
这女子扬眉时很好看,愈发媚而英姿。谁都看出雷媚已不复往昔神采,但向这边冲来想讨个便宜的人,却连她的剑都没有看到便送了性命。
雷媚再伤重,也是不好惹的女人。
杨无邪与狄飞惊并肩站着,看着,偶尔有不长眼的找他们出手,也被两位军师随手打发。杨无邪是有名的不怎么擅武,而狄飞惊也刻意保留实力,反而谁也看不出他们的高下,事实上,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狄飞惊全力出手的样子。
雷损笑的很柔,“这该怎么办?”
他看看天色,然后看苏梦枕。
苏梦枕有什么好看的,他仍是一副冷脸:“拖到关七伸手,就不好了。”
雷损接过他的话头:“那是绝对不好了。”
苏梦枕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到了这个地步,雷损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算难得。
“我们就这么穿过去,有人阻挡格杀勿论。怎样?”苏梦枕难得一笑,随即端正了神情,挑眉。
“我们自己先去会场?”雷损却有犹疑。带着重兵前去才有威摄力,他们几个人去了又能如何?雷损不做冒险的事,单止这次和苏梦枕合作,就已经很违背他往日的作风。
雷损谨慎,苏梦枕何尝不想谨慎行事。苏梦枕虽然比之雷损显得激进,而且张扬,却绝非贪功冒进毫无计划之人。
然而情形却由不得雷损犹豫,仿佛要有所警示一样,晴天突然响起炸雷,然后乌云席卷,天色瞬间昏暗下来。
就在苏梦枕看着雷损阴晴不定的脸色,雷损有些犹豫时,比闪雷更亮的一道气剑带着千云流梦的气质一揽天下的气势,恍若神来之笔淬不及防的亮在了苏梦枕与雷损的眼前,快的等他们看到时,仿佛这一剑的剑气已跳动到眼皮上。
他们甚至来不及倒吸一口凉气就必须作出反应。
迷天七居然隐伏着这等高手,还是说他们有胆子挡路却没胆子出手,就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剑的到来?
剑华在眼前炸开,连出手之人的样貌都未及看清,苏梦枕与雷损一红一青双刀齐出,勉强合力架下了这威若神力的一剑。
并肩挽刀,苏梦枕敛袖,含而不发,雷损则枯指青刃,平向来人,齐齐低喝了一声:“关七。”
迷天七圣中,能够让苏雷如此狼狈的人,舍关七再无他人。
关七第一剑本来就是打个招呼,似未尽全力,一剑不中,负手顾立。
场中本来乱成一团捉对撕杀残杀的人们纷纷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兵刃,退回两边。
关七是绝对镇的住场面的人物。
同时也是被传成了战神的传奇人物。
可是若非亲眼见到,谁也不相信刚才那一剑居然是这个人手中放出来的。
他的身材并不算是很高大,只能算是中等,长得也颇为普通,只是那张普通的脸上,有种旁人没有的空洞失落。这深深的悒气,属于落魄的才子,却绝非战神。
狄飞惊的眸子也透出忧悒。f
他忧悒如月,很有些纯白的伤感。
但关七的悒气,却转为空洞。
被他看了一眼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人生繁华阅尽,不如一死’的绝望。
看着苏雷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关七空洞的眼里却泛出了迷惘。
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走到他的身边,道:“请圣主下绝杀令。”
“下令?绝杀什么?”关七一代战神,说话居然没头没脑,若非说话的人是关七,且众人都看到了那恍若神技的一剑,恐怕早就笑倒一片。
苏梦枕眉头微攒,不经意瞥过去时,却见雷损少有的杀意大盛。
雷损与关七,难道竟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