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下----十九章

作者:  录入:02-28

  声音在啸声中扶摇直上,一时漫山坡皆是远明浩的声音,不二庄远明浩,不二庄远明浩……如同春雷滚滚,群山低伏,一时金戈铁马竟无声。
  
  远明浩?
  群雄心里一喜,一天两夜的浴血奋战,武林正道早已势衰,唯有靠著心中的一股浩气苦苦支撑。此时听到远明浩来了,不由精神一振,面露喜色。个个心中俱欢喜无限。
  
  应天阙嘴角微微一哂:越来越有趣了。
  他放目望去,只见浓烟蔽日处当先冲来三骑,当中一人一身劲装,蓝色披风卷风云,当是远明浩无疑。
  他左首一人黑衣黑斗篷裹得密密实实,看不清面目,唯见身姿娇小婀娜,仿佛女子。
  他右首一人白衣如雪。
  应天阙目光微微一顿:远离邪。
  竟然是远离邪,应天阙的目光渐渐狰狞起来。

 


有匪君子 93

  九十三
  
  三骑卷尘一团风般闯进杀声正酣的战场中。
  “远明浩!”应天阙慢慢的道,尾音扬了上来,说不出是讥还是诮,“远大少庄主好大的阵仗!”他口中叫著远明浩,眼睛却紧紧盯住远离邪。
  远离邪亦双目喷火的盯著他,如果目光能杀人,应天阙身上估计要扎出七八十个血窟窿了。
  四目交错间,耳边的金戈铁马声大作,仿佛他们之间也已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远明浩一勒缰绳停住,昂首道:“应宫主,久违了!”他道久违,但他的话在金戈铿锵中响起也带了几分杀伐之意。他身後呼啦啦停了一群人马,但人群之後还有马蹄声疾疾传来,在山谷间,大地上不断的回响著仿佛永远不会停歇般。
  他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应天阙心中沈吟,面上却不露声色,远明浩哪来的那麽多人马?
  “远明浩,凭你一个区区的不二庄能造出多大的声势来。”应天阙轻挑挑的道,“想只力擎天?”他眉眼间傲岸一片,语颇多不屑,目光也轻飘飘的扫视了眼被玉阙宫众重重包围独力难支的武林各大门派,扫到林荫岚时,目光甚至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讥诮之情溢於言情。
  林荫岚听到远明浩的声音啸声时,心中知道大势已去,纵使是千般算计万般机巧,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想起当日远明浩的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却原来,他胸中藏著机宜。这一次,他是彻底输了。
  他抬头看去,看到高头大马上白衣白色披风的远离邪,心头不由一震,不过几日不见,远离邪象变了个人似的,形销骨立,萧疏冷寂。他的目光沈郁,双眉紧锁,嘴角一圈青色胡茬越越发显得整个人萧凋无趣。
  
  应天阙顺著他的目光看到远离邪,嘴角冷冷一勾,今天,他们都得死!他抬手指了指重围中苦苦挣扎的群雄,道:“天下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尽在我掌中,只要我……”他张开手掌慢慢转动手腕掌心向下猛地一按,袖袍高高扬起如云,道,“一收手,今後的江湖唯有玉阙宫一门独尊。”
  当真是翻手云覆手雨。
  
  远明浩去只是淡淡一笑,马鞭指向左首处的人,道:“应宫主,你且看她是何人?”
  那人低著头,黑色的斗篷严严裹住全身,只露出白白的尖尖的秀美下颌。应天阙看不清她的模样,但见身形应该是个女子,有几分似曾相似,当下心里咯地一响,有种不祥的预感。
  “抬起头来!”他沈声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伸手摘去头上的帽子,十指尖尖顺势抚过满头青丝,只那一抬头一举手的动作便极是撩人,引得人的心也跟著颤了颤,似被那双美丽的手抚过般,不由遐想连翩。这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纵使洗尽铅华依然殊丽绝色,姿容妩媚中自有股英气。此时,她望著应天阙,秋波中闪过一丝愧色,却凭添了几分楚楚之姿,越发美丽动人。
  应天阙看清她的样貌,大吃一惊,竟然是曲歌。但应天阙何许人也?一惊之後,心中刹那间已转过无数念头,曲长风跟远明浩兄弟联袂而来自然不是受了挟持,那麽……只怕她已背叛了他,只怕他在江南作的布局已功亏一篑,白白为远明浩作了嫁衣裳。如是想著,脸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只慢慢的叫出她的名字:“曲、长、风!”
  
  他这一叫,却引得曲歌娇躯一颤,头慢慢低下,身躯平贴马背上与马平,却是伏首低拜的姿势。
  “曲长风有负公子重托,有负宫主厚望,本当以死谢罪。但长风心中有牵挂,故此苟活。今欲退出玉阙宫,还望宫主成全!”她的身躯低低伏著,青丝散开,仿佛卑微的祈求般。但应天阙知道不是,这个女人,外表柔弱,心中实则刚强,不知胜过多少须眉男儿。她不是祈求成全,她只是在表达决心,不管他愿不愿意,此事断无圆寰余地。
  
  “退出玉阙宫?”应天阙怒极反笑,“你带著远明浩,带著浩浩荡荡的人马来合剿玉阙宫,竟然来求我成全你?曲长风,你说我该怎麽成全你?”他声音低低沈沈似从胸臆间直接发出来般,震得曲歌耳中轰顶,如惊雷贯耳。
  “应天阙,曲姑娘深明大义,如今已弃暗投明,已经是我武林正道中人,亦是我不二庄的人。今日来此,不过告知你一声,我们明人不做暗事。”
  “你不二庄的人?恐怕还是你远明浩的女人吧?”应天阙怒极,口不择言,却不料话一出口,那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应天阙何等眼力,当即明了,这曲歌恐怕还真是栽在这情字上了。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锺情?任你万种风情千般妩媚,只要是世间女子,终不能免俗。
  “曲长风,你看上他什麽了?我玉阙宫有多少好儿郎比他强一百倍你不选偏偏看上他。你是瞎了眼了还是昏了头了?看上一个出身世家眼空心高实际上一肚子的男娼女盗……”
  “应天阙,不要血口喷人!”远明浩厉声阻止他。
  “回宫主,此事与大少庄主无关,是曲长风一厢情愿。长风只是不想再过人前欢笑,人後算计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好!好!好!”应天阙连道了三个好字,笑道,“不愧是玉二亲手调教出来的人,连背叛的理由都这麽漂亮。浮屠门只怕已落在你情夫的手里了吧。远明浩啊远明浩,你可真幸运,嫖娼都能赚回个浮屠门来,这江湖上还真没有人能跟你较这劲儿!”
  曲歌娇颤剧颤,只伏在马背上不敢抬头。远明浩已是一脸铁青,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跟曲姑娘清清白白,岂容你信口雌黄侮辱她?”
  “大少庄主真是高风亮节,跟红袖招的头牌花魁清清白白,莫非你上红袖招只是喝喝茶……”
  
  “应天阙!”一道低沈的声音缓缓插入,截断了应天阙未尽的话语。他抬头一看,一袭白衣,满脸阴郁,正是远离邪。
  他看过许多穿白衣的人,有潇洒的、有寂寞的、有疏狂的、有冷傲的、有温文的;比如,雪半空的风流潇洒,林荫岚的温文儒雅,而竹青痕的一袭白衣是疏狂冷傲,却又寂寞入骨。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将一袭白衣穿出阴郁的压抑的沈凝的,仿佛极夜的黑般。

 


有匪君子 94

  九十四
  
  这一次的行动,远明浩其实并不想远离邪插手,一是因为他身上的毒刚解,二自然是他与玉二的那一场孽缘。可是,远离邪铁了心要来,而且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远明浩只有无奈的答应了他,其实,也知道他所说的那些个正义侠道之类不过藉口而已,他所要见的无非就那麽一个人。
  远明浩太了解远离邪了。远离邪确实一路上脑中想的都是竹青痕,一忽儿想到再见到竹青痕会是什麽样的情形,是同第一次初见时那般吗?红袖翻滚间大开杀戒。一忽儿又想到他们的初见;想到再见时他跌落山崖奄奄一息的情景;想到青梗峰的烈风掀起他的白衣,那一刻他的背後仿佛长出羽翼来似乎下一瞬间便会消失在面前。他忍不住迈上前一步,想把他拉住却又仓促的止於三步开外。白衣的背影孤傲崛然,他忽然想起那一夜孤崖边的红衣,同样孤傲却也张扬。慢慢的他便心惊肉跳起来,同样的背影,虽然白衣萧索却仍然不减狂骄。
  他是……
  他握紧手中剑,一个名字在心中盘旋著却发觉怎麽也叫不出来。而他兀自临崖而立,风穿过衣纷飞如蝶;他盯著他的背影,心下百般辗转,完全乱了章法。只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剑,那一刻手中的剑似有千斤重,一向快意恩仇的他面对这一袭白衣时,忽然间,英雄气短。
  立於危崖的人仿佛已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发觉身後来突如来其来的沈默。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目下无尘,心无旁骛。自己好便好,旁人再怎麽样都是与他无关的,天生的冷心肠。远离邪想著想著便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转过头,却不想看到火光下他的睡颜。金黄的篝火照著他苍白的脸氤氲出一层金色的光华,温暖而恬静。他背靠著石壁微蜷著身子缩进了斗篷中,仿佛某种温柔的小动物般,安静而无害。当即心下一软,那些不平之意也在这一眼中烟消云散。
  玉二。他心中渐渐安宁下来,那个萦绕心头三年的名字也终於拨去了欲盖弥彰的云雾,清清楚楚的浮现在心头。
  是的,他就是玉二。
  这个背影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远离邪忽然低低笑起来,原来,他没有死。这一下倒真阴差阳错,竟让他救著了。他看著他的睡脸,终於也慢慢合上眼,倦极而眠,临睡前迷迷糊糊的想,也幸好没有死。
  日後的相处,他不提他的身份,他便也不问,自有种相契之情。後来,他想,如此,他便可留下吧。
  可纵使如此,他仍然留不下他。他们相处的时间那麽短,仿佛天上两朵浮云匆匆聚会匆匆别离。而他的故事,到底还是与他无关。
  远离邪想的心中大恸,几乎从马上跌下去。远明浩与曲歌在前头并辔而骑似乎发现他的不对劲齐齐回过头来。
  “怎麽了?”他再见到曲歌时,她已不是那个烟视媚行的青楼女子了,眉眼间敛去浮华,竟是温柔似水。他从前隐约知道她不简单却不想原来她真是玉阙宫的人,更不知道,一向正襟危坐的大哥与她交情匪浅。能让一个女人放弃一切为之生为之死的感情究竟是什麽样的感情?他不敢去追究。只一路上到底没见到两人有什麽亲密的接触,虽然并辔而骑,眼神交错间有那麽一丝欲诉还休之意。
  “快点跟上,磨磨蹭蹭做什麽?”远明浩对他却没有曲歌的耐心,毫不客气的吆喝著。他便一兜马首,胯下的马儿昂首嘶吼一声,四蹄疾扬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呛了他们一脸的尘与土。
  到底是意难平!
  
  远离邪却没有想到到了玉阙山,竟然没有见到竹青痕,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应天阙高高的立於山峰之上俯瞰著下面的血流成河,宛如主宰生杀大权的神邸般。所谓仇敌见面,分外眼红。远离邪当即便要拍马上去,却被远明浩一把拦下。待到应天阙提及玉二,他便再也忍不住抢上前去喝问:“应天阙,你把玉二藏到哪里去了?”
  “哼!”应天阙冷笑一声,“玉本来就是我的人,何需藏?远离邪你还贼心不死吗?”
  远离邪亦冷笑一声道:“这是我跟他的事,应天阙,你心虚什麽?”
  “心虚?”应天阙冷嗤道,“你身上的珠有泪倒是解了?”
  “不关你的事。”远离邪道,“把玉二叫出来。”
  “你们兄弟倒有趣。一个唆使我的手下背叛我,一个死缠著我的玉二公子,你们就不能玩点别的花样吗?”应天阙睥睨著他道,“想见玉,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铛地一声,远离邪拔出剑,指著应天阙道:“应天阙,上一次你临阵逃脱,这一次便连本带利的算一算!”
  “正有此意。”应天阙应道,“上一次看在青痕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这一次,我倒要看谁能救你。”
  “青痕?”远离邪怔了怔,这个名字藏在心尖上不敢想也不敢提,唯有梦里无数次翻滚,血泪斑斑。醒来後痛彻心扉。梦一次,便在梦中再见一次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白衣飘飘,冷漠决绝,无情如斯。
  他总在想自己爱他什麽?他无情的个性,他阴暗的过往,他狠毒的心机?除了一副好皮囊,他几乎一无是处。爱他什麽?远离邪想,可是就是那样的个性,那样的心计,落在他那样的人身上,便连那最阴郁的过往似乎也能开出豔丽的花朵来,吸引著人堕落,沈沦,无法自拔。
  他爱上他,也许是在那个晚上看著他火光中安静的睡颜独自微笑时;也许是在那一个月相处中渐生的情愫;也许……也许是在最初那一眼红衣惊豔中就注定的沈沦。
  
  “青痕。”他低低叫了声,忽然有所悟,蓦地问道,“你说的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应天阙知道他心中希冀的是什麽,暗自冷冷一笑,。果然便听得远离邪紧紧追问道:“什麽叫‘看作青痕的面子上’?”
  “你想说什麽?”应天阙睨著他,心中却暗暗发狠道且看我如何连根断了你的痴念。一边懒洋洋的道,“尊夫人可好?那颗明珠可中她的意?”
  中自然是中她的意的,恐怕连珠有泪的毒也合了她的心意吧。应天阙不无恶意的想,也许她还会说瞧这个男人多恶毒……他想到得意处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远离邪的心却著实乱了,应天阙的话中透著机巧,让他又想起近日来的疑窦重重,他原本就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在竹青痕一事上太过患得患失反而失去了往日的洒脱与慧性。委实是情之一字,祸害非浅。
  “应天阙,我问你那颗明珠到底是谁送的?”他压抑住心中的诸多念头沈声问道。
  “哦,原来你还在痴心妄想啊!”应天阙漫不经心的道,“你以为救他一次就可以摆姿态了吗?”
  远离邪恨声道:“应天阙,你有什麽资格说我?他那麽小的时候你就把他丢下害得他吃尽苦头,受尽凌辱……”
  应天阙目中精光一闪,沈声道:“这件事他告诉你的?”
  远离邪哼了一声,道:“我跟他无话不说。”
  “那就更不能饶你了!”应天阙冷声道,“远离邪,你救过青痕一次,我也饶过你一次命,这一次,拿命来!”说著,飞身而下,黑色的披风迎风而起如巨大的羽翼般,带著死亡的戾气呼啸而来。
  远离邪身子一弓,举剑迎击:“我更不会饶了你。他身上每一道伤痕都是你留的,他心中每一道创伤都是你留的,每一次焚心发作时的痛苦你知道不知道?”
  “住口!”应天阙怒声道,“我跟他的事还用不著你来多嘴,你真以为你救过他一次就有资格来指手划脚了!”说著双手一推,掌风排山倒海而去,“纳命来,远离邪!”

 

推书 20234-02-28 :有匪君子 上----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