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呃?”他刚刚说什么?
“你在电话里问的那个问题——”李易转过头看他,忽然轻轻一笑,带点嗔怪地道:“你啊,电话为什么挂那么快,我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呢。”
“啊……”莫文君有点窘迫,不好意思地笑。“我以为打扰到你了。”
月光下他的笑容带一点少年的羞涩,李易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没有。你打电话来,我很高兴。”
“哦?”
李易没再说下去,只掩饰地喝了一口啤酒。
当时,他的确是郁闷的、愤怒的,不仅是因为装备被暴,更重要的是一指他们那种格外嚣张的态度。多少年都没人这样触到过他的逆鳞了!一指那帮混帐,找——死!
有那么一刹那李易内心充满了极其黑暗而血腥的念头,不,跟莫文君那种纯属意淫的黑暗心理不同,李易的报复更可怕也更容易成真。因为他有报复的能力,而莫文君再怎么恶狠狠地想‘剁了他们’那也只不过是想想而已,除了阿Q的泄恨,现实中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但是李易并没有到狂怒的地步,他还保留着一部分理性。所以他一边转着脑筋森然地想如何报复,一边也在反思自己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一点?因为游戏里的事情而在现实里报复,这似乎是太不成熟了?
但立刻他就把这理性愤然踢到一边,恶狠狠地想:笑话!凭什么要成熟忍让!爬到我这个地位还要‘让’——那这么多年不是白混啦?!几个十几岁的小毛头居然也敢让我不痛快,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吧!
就在他双眼嗖嗖直冒寒光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了。
接电话的时候他脑中那些暴戾的念头都还没散,在冷硬地喂了一声对方却迟迟不开口时,他甚至还迁怒地想若是骚扰电话那就把这人一并修理了。可是那带一点紧张慌乱和口吃的声音一响,“我小莫,呃,莫莫、莫白衣……”,好吧,就象那些文艺作品中的描写一样,‘象一股清泉流入了焦渴的心田’,他怔了怔,然后奇迹般的,就安定下来了。
听着他迟疑地问‘你还好吧’,李易心头忽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不可言说的,温暖感觉。
他是老大,是户主,在很小的时候就得学会领起一个家,也许是他自己和旁人都习惯了他这种坚强不倒的形象,所以很少有人会考虑到他也是个人,也有情绪波动和失控的时候。
在这朦胧的夜色中,李易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倾诉的欲望。他握着啤酒,眼望着阳台外面,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小莫说话:“我还好吗?不,我不好。我现在超级想扁人……是很幼稚啊,可是不扁一指他们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种心情要怎么坦白地向家人或者下属诉说?为了游戏里的事不爽?怎么说得出口。
莫文君怔怔看着他。
他是很了解浣花这种心情的。下午与光同尘被围堵着杀的时候,他不也有过恨不能把一指他们剥皮食肉的想法吗?正因为知道自己没有实现那种想法的能力,所以才能有多狠就想得多狠,但眼前这个人,要报复一指他们应该是很容易吧?
这念头让莫文君骤然打了一个冷噤,莫名地生出一种颤栗感。他有点儿困难地问:“浣花,你……会象人肉我那样,人肉一指他们吗?”
李易转过头来,莫文君目不转睛地看他,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觉得在他那样问过之后,这男人的眼睛里有一丝冷酷的神色一闪而过。
“你说那超能网吧?”李易笑笑,神情平静地说:“找他比找你要更容易。”说完,仰头一口饮尽,五指暗劲一捏,那罐子瞬间扁得一塌糊涂。
莫文君噤声,整个身子都有点凉凉的感觉。
当初浣花把他人肉出来,除了逼他做老婆之外也没把他怎么样。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说是逗着他、护着他的,可一指他们不会有这种好运气吧?看样子,这次他们是真的把浣花惹毛了呢……
他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道:“我……我也很恨他们。觉得他们是人渣、垃圾,简直不配活在世上!恨到极点的时候,也巴不得能抽他们的筋,喝他们的血。”
这话未免有点儿孩子气。李易失笑,一双眼在莫文君脸上一转,虽然没说出来,但那种戏谑的神情已经把他的心底话都表现出来了:
真有人在你面前把他们抽筋喝血,只怕你跑得比谁都快吧。
莫文君脸上一红。的
他避开李易那双眼睛,自顾自说下去。
“但是,你也知道,网络这种东西,跟现实是不同的。嗯,怎么说呢,网游里的坏人,不见得在现实里也坏,就好象我以前屠矿,那你会认为我也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吗?”
李易唔一声,若有所思地,“小莫,你在帮一指他们说情吗?”
“也不是说情。我只是想说,一指在现实生活里,说不定是个好人,说不定他要靠这份工作吃饭,说不定他也有父母长辈要照顾……他年纪应该不会太大,十几岁,顶多读过高中……”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李易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莫文君又有点儿结巴起来,“当然啊,这只是我的想法,毕竟损失的是你……”
李易笑着伸手在他头上一揉:“你这是妇人之仁啊小莫。”
莫文君怔了。不是因为李易的话,而是因为李易的动作。
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离了婚,所以很少有男性长辈这么亲昵地揉过他的头。可是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居然揉得这么自然,简直象是理所当然似的,难免有点让他……反应不过来。
“不,不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喃喃道:“那个网吧的老板,是派出所的,黑白通吃,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嗯?所以,你是担心我?”
莫文君短促地啊了一声,整个人忽然清醒了。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李易注视着他,心中一阵阵地震荡。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窝心呢?难道游戏里的感情难道也会延续到现实里来吗?所以今晚自己会跑到这里来,因为那一个电话,就生出了想和他见面聊天喝酒的念头,其实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安慰?
自己对这少年,似乎已不再是以前那种逗一逗戏弄小猫般的感觉了,因为他能肯定在这一刻,自己甚至有想抱着他亲吻的冲动。
楼下那些打夜牌的喧哗声忽然大了起来,好象是散场结束的样子,莫老娘的声音也在楼梯口响起:“君君,还没睡的话,下来帮忙收拾哦。”
象是什么魔咒被打破,莫文君匆匆应了一声,而李易,不知是颓然还是释然地吁出一口长气,站了起来:“那,我也要告辞了。”
“嗯……”
“承蒙招待。下次,请你去我那儿玩。”
莫文君笑了一下,点点头:“好……”
他送李易出去,瞅着他上了车、要走了,忽然记起有件事还没和他说,连忙道:“浣花!”
李易停下来,看他。
莫文君略一迟疑,说:“那个戒指,你不用担心……我们不是还有双两洞鞋吗,让混球帮我们换成两洞戒,然后再收赤炼石,很快就能合到+9……”冲动,真冲动。五千块钱耶,明天睡醒了肯定会后悔得直嚎叫,但这一刻,我们的小莫同学绝对是真诚的。
李易静静听他说完,一笑。“我叫李易。”
“呃?”
“记住我的名字,是容易的易。”
第 41 章
李易……
小莫还在微微怔忡着,李易冲着他又是一笑,开着那辆保时捷卡宴走了。
莫文君站在街边,彼时月色朦胧夜风清凉,他却觉得脸上一阵阵地发热,脑子装的都是李易临走时的那一笑。不知是否是脑中那轻微的酒意作怪,又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忘情之感。
“那谁?”突如其来的语声吓了他一跳,一回头,身后的莫老娘倒象是被他唬到了,瞪眼道:“干嘛象是饱受惊吓的样子?我不过就问问。”
莫文君呃一声,“……浣花。”
“浣花?你那个老公?……”老娘呵一声,“本人倒长得挺帅的。干嘛这个时候来找你?”
刚才李易进门时,打夜牌的众位斗志正酣,只纷纷打量他数眼注意力便又转回到了牌局上。老娘作为此间主人虽然对他格外瞩目,但还没来及询问就看见小莫下来接他上了楼,那显然就是儿子的朋友无疑了。如果莫文君是个女儿,有个帅哥深夜来访,当娘的早就沉不住气冲上去盘问祖宗十八代了,正因为他是个男生,平时又一贯乖得让人省心,所以当妈的难免就疏忽得多,只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好象跟他平常来往的那些同学不一样’也就没有再多想,此时牌局散了才过来问问。
莫文君一时间也不知该向自家老娘怎么解释,只得含糊道:“……他心情不好,过来聊聊。”说完,走进屋去,一边拿了扫把开始扫地,一边转开话题:“妈,今天你赢了还是输了?”
一问及这个,老娘果然没在浣花来访的事情上再问下去,跟着进到屋里,关上了门。“赢了,本来还赢得多点,要不是后来放了一个杠上炮……”
一夜无话。
第二天莫文君几乎睡到中午才起了床,吃饭时他和老娘说了把两洞鞋换成两洞戒的事。一听五千块打了水漂,老娘咝一声,大为心痛:“你个穷大方的!五千耶!”
莫文君本以为自己睡醒了一定会后悔,但现在审度一下内心,那悔意似乎也并不浓重。他很想得开,笑:“哎呀妈,要不是浣花把那鞋送我,我也冲不出两洞啊。再说他被暴装备,也是因我而起的。”
“虽然是这样,但……”但了半天,老娘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无奈叹一口气:“唉,随便你吧!反正是游戏里的东西,哪来哪去!”
到底是一脉相通的母子,虽然心痛,但最后到底也还是能豁达地想开。莫文君笑着嗯了一声,几下扒完饭,上网游戏去了。
游戏里的大新闻仍然是浣花被骗红爆了戒指这件事,莫文君两耳不闻窗外事,先把小号们轮番开上来,所有银两和值钱的东西都汇总到一个摆摊小号上。这一步骤花了他大半个小时,清算完毕,最后的数字实在让人气馁:一件装备合到+9需要赤炼石6561个,一个石头5万,算下来就是三亿两千多万,而他所有的存款加起来也才三百来万一点,即使加上清仓处理的东西,也只有一千七百多万,远远不够!看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挣钱!
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想替浣花出把力的心思,这边开了小号卖东西,那边开了与光同尘上来,先给混球哥哥留言,说鞋子不卖了,只换两洞戒,顺便大量收赤炼石,请帮忙留意一下。
留言完毕,与光同尘飞去刷猴子。正在那儿起劲地射啊射,混球回话了。
“戒指是帮浣花换的?”
“嗯。”
混球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市场有个小号留言说大量收赤炼石,也是你?”
“你说那个‘不如相忘于江湖’吧?嗯,是我。”
混球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莫文君怔道:“怎么说?”
“现在服里有个传言,都说浣花要去找一指他们算帐。”
莫文君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知怎的,昨晚浣花那种隐隐冷酷的眼神在脑中一晃而过。他不敢相信地道:“不会吧?怎么传出来的?”
“昨晚我们这些好友说浣花的便宜不是好占的,这话可能传到一指他们那边去了。他们刚开始还不信,以为我们这边是吓唬他们,今天上午还提劲儿呢,说什么浣花来了就要他好看怎么怎么的,结果大家都这么说,现在连不相干的人都等着看热闹,所以他们也心虚了,现在什么屁都不敢放了。”
混球又说:“你现在收石头,那不就说明混球开始重新打造装备不会去找他们麻烦了吗?所以我叫你等等,说不定浣花那戒指,最后一指他们要吐出来,就算不吐出来,吓吓他们也好。”
莫文君一想,觉得混球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他虽然不太赞成浣花去成都真人PK一指,但若能给对方制造心理负担让他们胆颤心惊,倒也不失为一种解恨的报复方式。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我用小号收应该没事吧?”毕竟六千多个赤炼石短期之内不太容易收齐,只能日积月累一点点慢慢地来收。
“有人知道那小号是你的吗?”
“没。”
“噢,那应该还好……”
混球的这一番话,让莫文君很是心上心下。他拿不准浣花是不是真的会去找一指他们,昨晚自己那么说了之后被笑言是‘妇人之仁’,听起来浣花似乎是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对方?
当天晚上浣花没有上线,这就更让他加深了这种猜测。没上线,难道去了成都?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他沉不住气,有人比他更沉不住气。第二天莫文君开着与光同尘再刷钱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在吗?”
莫文君瞄瞄那号的名字,没吭声。
因为浣花出事之后一直没上线,于是很多人都找到他这个老婆这儿来了。表示慰问的、关心浣花的、痛骂一指的、询问他们有什么打算的……不过这些人,多数是好友,也有些虽然没加友但彼此认识或是共同打过BOSS有过交情的,不象此刻这个铁马冰河——
这是个六十多级的小号,名字不算熟悉但也绝不陌生。莫文君曾见到此号在枫叶舞的队伍里出现过——一般说来紫禁那伙人很少带外面的号,换言之,能被他们带的,都是在超能网吧上网的人。那么现在这人主动找与光同尘说话,是什么意思?
莫文君脑子里立刻就闪出了‘探子’的字样,抿了抿嘴,生出几分警惕来。
他本来不想睬这个人,但转念一想,他刺探我,我也能刺探他呀。便懒洋洋地发了个问号过去,意思是有什么事。
铁马冰河得了回应,很是高兴,一开口就说:“哥哥,我是成都这边的人,你们要过来吗?”
“??”
“过来找一指他们算帐啊。那戒指不能白给他们吧。我认识他们网吧的人,可以给你们带路。”
莫文君一看,差点当场就喷了。带路?给皇军带路?你当我们去扫荡呢!神经病!
当然,他不会这么说,只笑着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这个网管很讨厌。我们这边好多人都不喜欢他。”
莫文君想了想,玩心大起,“这样啊,那你给我说说他们那一伙都有些什么人,一指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有什么特征。”
这话一发过去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话:“我只知道他姓陈……别的一下子也说不清楚。这样吧,你们过来的话就通知我,到时我绝对接待你们,骗你的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