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麟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嬉笑道:“不好意思,我去趟卫生间。”
百里家旋乜斜他一眼,问:“去干嘛?”
空麟不由嗤笑:“你智障啊?当然是解手!”这样不假思索地说完,他就一烟溜跑进盥洗室,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照照自己的脸——也和百里一样,没有上脸变红。他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为什么一点都不红呢?多少应该有点粉红吧?难道是……他马上想到一个令他倒抽冷气的原因——司徒在他们的酒里都兑了水!
这个笨女人!你给我掺水就罢了,凭什么也给那家伙放水?存心看我笑话啊?不管!先把这些酒吐出来!我就不信,喝不死你!空麟邪邪地笑着,俯下身子到池子边,伸一根手指到喉咙,喉头马上起了反应,刚才灌下去的酒全都从胃里返上来,涌回口腔。
空麟正准备像《天龙八部》那个小段誉一样一边喝一边放,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清肠扫胃,却被一个声音惊得连酒带沫再次逆流回去——百里家旋这个比乔峰还他妈狠的角色,正交叠着双臂站在门口,满口讥讽地问道:“你的排泄系统是长在脸上的吗?”
段誉那小白脸作弊都能不被发现,我居然被当场抓住了!空麟真不知道是自己太愚蠢了,还是百里太厉害了。那句“排泄系统长在脸上”还真他妈不是一般的恶心!空麟从嘴里回来倒去的酒更恶心!自作孽不可活啊!谁叫自己骗对方说自己是去解手呢?现在真是被呛得吞吐两难!险些岔气。
好在空麟及时反应过来,张张嘴,还是把酒吐了出来,然后打开水龙头,接了把水冲冲干净,才转过身,向百里抱怨道:“你想谋杀啊?警察居然知法犯法、监守自盗。”
百里淡淡一笑,没说什么,只从裤兜里掏出一方白手帕,稍稍展开,在空麟沾湿的嘴唇边轻轻擦了几下。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给我擦嘴了……空麟忽然觉得脑子很热,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似的,凉飕飕的,只有头是热的,而且越来越热,越来越浑浊,甚至连头发也像全部连根飘了起来似的。可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还觉得特别舒服。
虽然空麟不想破坏这份美好,但是他竟然不好意思起来。难道我的脸皮还不够厚吗?不就是喝酒作弊被当场抓住吗?我应该气不长喘心不乱跳的嘛!怎么会觉得这么尴尬呢?而且这种尴尬要是在被抓住的当时产生,那倒是正常范围,可是我却是在他掏手绢之后才觉得尴尬,这怎么解释?
空麟崇拜自己那绝佳的记忆力,他很清晰地发现自己不自在的原因并非是作弊被抓之后,更准确的时间是在百里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之后!
天才活得真辛苦啊!想欺骗一下自己都不行。空麟对着自己的记忆力翻了个白眼,他想要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便迫不及待地启动他那非常不讨巧的嘴巴:“这块脏手帕还在用啊?你不嫌脏,我都要嫌脏了!”
“是吗?”百里处事不惊地接茬:“早上带出来的时候,是保姆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只在你吃早饭的时候用过,想不到你的嘴巴已经脏到连你自己都要嫌弃的地步了。”
空麟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百里居然开始反击了!他居然学会反击了!自己的嘴皮子居然会输给百里!他以为一定是自己作弊在先,做贼心虚,才会居于劣势,否则百里回嘴决没有这么轻巧。他只得采取百里惯用的“避重就轻”来应付自己惯用的“趁胜追击”。这对空麟而言实在是个耻辱性的选择,和失败几乎没有区别。不过聊胜于无,就将就着凑合一下吧!
“你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替我擦嘴?”
“怕你嘴太臭,到处得罪人。”百里含蓄地笑着,眼中折射出复杂多变的光芒。
空麟现在体会到什么叫自作自受了,之前过多不正经地刁难百里,现在报应来了,百里也开始戏耍他。他想要一个正经的答案,百里却以牙还牙,跟他胡扯!
空麟故作潇洒地耸肩而笑:“呵,我得罪人关你什么事?”
百里牢牢地注视着空麟,朗声说:“既然是关我俘虏的事,那也就是关我的事喽!你想想啊,那个俘虏是我的,我当然要对我的俘虏的所作所为负责,所以所有关于我俘虏的事,一概都和我有关。”
“哈!”空麟无奈地干笑:“这也让你学会了?”他还记得自己对百里说过“关我屁事”的绕口令——既然是关我屁的事,那也就是关我的事喽!你想想啊,那个屁是我放的,我当然要对我放的屁负责,所以所有关于我放的屁的事,一概都和我有关。原来百里是听得懂他的话的!否则怎么能记得住?原来百里只是在装傻!百里啊百里,你为什么要装傻呢?你可真是个狡猾的东西!可惜狐狸尾巴还是忍不住露出来了!
33
百里家旋本来还想回嘴说这是不用学习就能会的,可是他听空麟嚷嚷着要回去继续和他喝酒,就转了改口的念头:“喝不下去就别硬撑了。”
空麟眉头一挤,不快地斜睨着百里:“你小瞧我是不是?今天不把你喝倒,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我不是那个意思。”百里辩解道:“酒这个东西,点到为止就够了,没必要喝得醉醺醺。喝酒本来是桩大家高兴的事,为什么到最后要喝得那么头痛,那么难受呢?”
“啊——哈哈哈哈!”空麟清朗却邪气的笑声几乎停不下来。他戏谑的眼神斜射百里家旋,说:“你又为什么要编造如此动听的借口来逃离酒场呢?在酒吧里面不喝酒,你还想干什么?”
也不知道是故意激起百里喝下去的冲动,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又或者是借此探测百里到酒吧来的真正目的,反正空麟是打算说难听话了。谁叫百里家旋的口气仿佛在笑话他的酒量不够呢!那他空太子当然同样得还击一下,说百里害怕了想逃跑。同样争强好胜的百里家旋,又岂能容忍空麟这种挑衅与刺激?
按百里的本意,确实没打算喝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是空麟一再诱惑,他不得不为了一点荒唐的面子而去争取空麟的认可。
他讨厌喝醉的男人,他讨厌酒鬼。因为这类男人是不负责任的人。对自身不负责任,也对他的家人不负责任。百里家旋从心底瞧不起那种不能担当、不能委以重任的男人。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开车去外地开会,看见自己的一名下属的车停在西大桥,驾驶门开着,驾驶者的头垂到了车门外面。百里由于赶着开会,没有亲自下车去理睬那个酒鬼,打电话叫父亲的司机开车过来,把那家伙的脑袋弄了进去。第二天,这名下属就被他开除了。因为他竟然醉到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忘记,把头垂到马路上,随时可能有其他车辆从他头上碾过去。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办什么好事?
可是奇怪的是,他却不讨厌喝醉之后的空麟。虽然二人回到大厅之后,空麟为了灌倒百里,反而把自己喝到趴下,可是百里不是那么反感。
百里家旋抬抬眼皮,望望已经脸红得像牡丹一样艳丽的空麟,按住他握着杯子的手,略显嫌恶地劝告:“别喝了,明天还要办案子。”
空麟借着酒兴哈哈大笑,甩开百里的手,说:“你也太敬业了吧!这个时候还想着……工作!”说完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百里的口气变得不耐烦。
“嗳!才说你敬业,你就迫不及待开始表现了?你真的想酒后驾驶啊?我还很年轻,我可不想和你同归于尽……”
方敏也看不下去了,喝醉的男人真讨厌,什么德行!于是忍不住插嘴:“那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空麟大获全胜似的摇动起跷起的二郎腿,笑道:“宝宝,你也喝了酒哦!交警是你大哥吗?能够给你酒后驾驶的特权?”
方敏马上吃鳖了,任由空麟继续胡闹。空麟笑着继续说:“而且我又无家可归了,当然留宿酒吧了!”他态度轻佻地指指百里的鼻子,幸灾乐祸似的说:“我看警官也不得不住下来啦!你家离这里挺远呢!用脚走回去得走多久啊?哈哈……啊……嗯……呵呵……”
司徒接着也笑了起来,神秘地冲百里家旋笑笑,柔媚地说道:“百里先生你就放心好了,小麟可是很勤劳的!早上从前场扫到后场,你不用担心明天会迟到。”
百里以为司徒所说的“场”是院子的意思,于是觉得一个富家子弟能这么勤劳地打扫卫生,确实很难得。
空麟听了司徒的话,则更是满口胡言,话也越来越多。百里的意识告诉他:空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司徒接下去就应证了百里的推断,她说:“我看小麟是不行了,我一个人扛不动他,不知道百里先生是否愿意帮个忙?”
“举手之劳。”百里家旋十分礼貌地答应司徒,就拉过空麟的一条胳膊,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接着他又配合着司徒的动作,用另一只手环住了空麟的腰。空麟的身高和他的差距并不悬殊,应该也在一米八以上,而且他身材匀称,一定不轻,难怪司徒要拖不动他。百里也觉得空麟这小子挺沉的。看来他平时的锻炼也不少,浑身几乎没有多余的赘肉。尽管隔着一层单衣,百里仍然能清晰地感触到空麟那即使在腰部也具有相当手感和有力弹性的肉体。使他突然萌发出将这身体的主人据为己有的念头。
爱美是人的天性,年轻人尤其突出。女人总希望所有美貌都汇集于自身,男人则希望自己占有一切美丽,即便不在自身,也一定要绑在身边,让那些美丽的元素,再也无法被第二个人抢走。出身豪门的百里家旋自然无法忍受这份精致不属于自己。于是他更加不甘心,他不禁遐想,空麟要是他的人,那有多好!虽然口头上说空麟是他的俘虏,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从未俘获过空麟。只要空麟的心不服,说什么都是空的。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儿子,随便耍点手段,弄得他家破人亡、负债累累,然后自己再以救世主的面目出现,那就铁定能得手了。可是这小子,偏偏是空向古的儿子!偏偏还是个天才!那么那种愚蠢的伎俩就完全不管用了!不过如果是普通人,我还会这么注意他吗?我又不止是喜欢他的腰。如果只是这样,花点钱不就能找到一大堆了吗?别说一个空麟,就是麒麟、四不像,也有人为我物色到!
奇怪,为什么想要这么一个扎手货?我难道有自虐倾向吗?百里乌七八糟地想着。其实事情一点也不奇怪,太简单的事情对于他这个自负非凡的青年而言,没有挑战性,使他不屑一顾。他自然只会和某种扎手的生物火拼到底。虽然他趁着空麟不注意,中途泼掉了不少酒,但是也喝了不少,所以此刻,他原本能轻易得出的结论也变得困难了许多。
34
百里、空麟、司徒三人一起坐电梯到四楼,这是提供客人住宿用的楼层。司徒推说住房紧张,非要百里和空麟住进同一间双人房。
她倒是十分配合空麟,想让他们能够最近距离接触,空麟才有更多的机会让百里酒后吐真言,说出方敏潜伏在黑马歌酒吧的目的,以及他本人打听空麟弱点的动机。可是她又十分担忧,空麟会不会羊入虎口?因为现在看来,空麟似乎比百里醉得还要深,百里扶他上床的时候,他连话都说不成功了,全都是乌七八糟的呻吟声。万一百里果真有什么计划,那他现在下手,简直万无一失,没有任何阻力!
司徒是不方便直接在房间里盯着这两名危险分子的,反而显得她不正常。事到如今,她只好先相信空麟的能力,笑吟吟地向百里告别:“那么我就先下去了,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百里先生一定要照顾好小麟啊!”
“好的,谢谢。我会照顾好他的。”百里家旋依旧客气地回应。他将司徒送出门外,然后带上门,踱回床前。
空麟的一个手背正搁在额头上,已经睡死的样子。百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对面的单人沙发里。
房间里马上变得格外安静,慢慢的,好似弥漫升腾起一股诡异的气息,使得百里心中毛毛的,不知是何原因。
尽管他不讨厌空麟喝醉,但也绝不喜欢。那醉得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死了似的,令他心头竟翻起一丝疼痛与不忍。
他极少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但是这次他后悔了。他后悔不该听从空麟的怂恿,陪他一起暴饮。这是在拆身体。他宁愿此刻的空麟是清醒的,和他吵两句,或者再嘲笑他几声,也不愿忍受这种难耐的寂寞。
他后悔自己到洗手间拆穿了空麟作弊的把戏,否则空麟就不会为了争面子而真的醉倒。他百里家旋本人,也不会如此难受。
空气沉凝得让他发疯。
讨厌!真讨厌!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种感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为什么,这么多年了,竟会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样……无法保护自己的至亲至爱?为什么还会这样绝望?我明明已经长大成人,我明明已经拥有强大的势力,怎么会……怎么还会……这样?我真的……无法和死神抗衡吗?我真的……无法从他刀下夺回我的至亲至爱吗?
在这个大得可怕的房间里,百里不情愿又不由自主地记起了他死去的母亲。母亲死了,也是类似的一间大而空旷的房间里,华丽得空虚。在那间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个空了的药水瓶。药水是从母亲的头上淋下去的,喝下去的可以用洗胃来抢救,淋在头上就是连神仙也治不好那受伤的大脑了。她怕自己不死,在喝了药水之后,还把剩下的倒到了自己的头上。时间是在百里上学回家之前,所以百里根本无法阻止母亲的死亡。远在他乡的父亲接到电话,如同钢铁一样面不改色,也没有立刻动身回家。冷冷的家庭,一个巨大的笼子……
百里忽然想起劝酒是杀人不用偿命的利器,想起好多人都把自己喝到停下心跳……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空麟……空麟……”他顺着床沿,摸索到床头,双手支在空麟的头部两侧,俯下身子低声呼唤:“空麟……”
仰躺着的少年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空麟——”来不及揣测自己此时的心情,百里的呼声变得焦急。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到空麟的颈后,借着另一只手将他扶坐起来,随后自己也坐到床沿,让那失去知觉的上体靠在自己肩头。
由于背对着百里,空麟确信百里此时看不到自己的脸,顽皮地交替着单眼眨巴,偷看百里的表情。
百里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伸出手掌,探到空麟心口的位置。空麟急忙合上眼睛,继续装睡。可是百里的动作却使空麟越发觉得胸口发痒,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下子推开百里:“啊……哈……哈哈……你干嘛打扰我休息啊?”
百里不由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原来空麟又在弄虚作假!他霍地从床沿站起,不悦地说:“我以为你死了呢!”
“哦!”空麟拉长声调,眼珠滴溜一转,连连点头,一副“我懂”的样子,说:“你这么希望我死啊?不过想在酒桌上喝死我,门儿都没有!”
百里直面他的挖苦,显出鄙夷的冷嗤:“又不是我要让你喝的。空先生嫁祸于人无中生有的本领,连街面上的八婆都要自叹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