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他把我推进轿车的前座,再迅速地发动车子,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给。
「出了意外?」正杰额上冒着薄汗,我好害怕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她要走了。」他头一次开车这么认真,用最高的速度往车阵之中狂钻。
「……喔。」也差不多到了小公主出国的时间,而我却找不到二个可以回应正杰的句子。
就连现在,我还是不懂小公主对正杰而言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我们现在要去机场?」正杰上了交流道,还加快了车速。
「她就像我的妹妹。」我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在她还只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正杰开始慢慢地告诉我他的故事,在这段不算长的路程中。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正杰也拥有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他的父亲为小公主的爸爸做事,然后很不幸地出了点意外过世,于是小公主他们家就开始援助正杰家的生活。
正杰从小表现就很出色,小公主她爸爸就把他叫去当自己女儿的家教。
「一开始我不太愿意,但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正杰面无表情道:「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我的性向,只是我很愚蠢,总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并不是生来做奴隶的,所以背着大家我做过很多荒唐的事……很可笑对吧?」
他扬起了笑容,我却笑不出来。
「后来我遇见你。」他沉默了片刻,「不知怎么的,突然察觉到自己做的事有多蠢,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下贱,然后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就在他遇见了我的那日起。
「我想更靠近你。」他说:「但你有个健全的家庭、有很正常的生活,一定不会想接纳我这个被人捡来当下人的人。」
我摇摇头,头次意识到过去的正杰这般自虐。
也许他会爱上我,还爱得如此之久,便是一种自虐的表现。
「于是我就发愤图强,想要做个能配得上你的人。」他又笑了:「我拼命赚钱还玩了一点股票,然后拿着这些钱去买车、买房子,进补教业也是想试试看这一行多好赚,毕竟挂个老师的头衔,总是比什么投资客好听。等我都准备妥当后,我才有自信再来见你。」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东西,「这之中,我和依依吵了几次架。」
「欸?」
「依依是你们小公主的名字,她其实不太喜欢这名字的,但我很喜欢,就像小鸟儿般让人不舍,不是个很惹人怜的名字吗?」
我只能静静听着他的告白,甚至没有注意眼泪已滑过了嘴角。
我的心好疼好痛,原来自己也能进入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感受他的笑与恨,因为他的存在而幸福。
「你很舍不得她吧……」
「是啊。」他浅浅地扬起唇,没有否认。
「你也会一直等她吗?」
「要等她的人不是我,我只会守护着能让她回来的地方。」
「她要是不回来了呢?」
「只要她快乐就没有关系了。」
小公主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而我也是。
随着机场的距离越来越近,正杰的话也越来越少,但我已不会再感觉到不安。
他爱我,因为他的爱,我也学会了如何爱他。
即使我是何其的愚蠢、无知,我那颗曾经灰白的心,也早已被他的色彩悄悄染红。
机场会客大厅,人来人往的是聚散离别的行列。
要找到小公主并不难,她的身边被一群显眼的黑衣家伙围绕,而站立人群中心的就是紧紧握住小公主的手的立德。
是时候了。
小公主的父亲强制立德放开他的女儿,拉拉扯扯的一行人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爸,求求你不要这样!」小公主是很有家教的女孩,当众挥开她爸爸的手已经是非常不礼貌的事。
「我养你养这么大,你竟然跟那个兔崽子──」
她的父亲跟全天下的父亲都一样,把抢走自己女儿的男人全当成大混蛋。
「我会跟你走的!」小公主噙着泪,仍死握着立德不放,「再给我十分钟就好了……」
「哼,就十分钟。」
他的鼻孔重重地哼出难听的气息,手一挥招集了孔武有力的黑衣人守在小公主身旁,就怕她会逃跑。
我突然觉得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会看到这样的戏码,自己恋爱难道不是身为公民的一项权利吗?
「你不过去?」我望向正杰,他明明已到了现场却跟着我一起躲在柱子后偷看。
「不了。」正杰摇摇头。
「为什么?」
「她父亲会更生气。」
「喔──」我了然地叹道,「他这么激动很容易脑溢血耶。」
「话别乱讲。」
「抱歉抱歉,」我不带一丝歉意地笑着,「不知立德在跟小公主在讲什么肉麻的悄悄话。」
「你喜欢我也可以每天说给你听。」
「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忍不住皱了眉,从正杰口里吐出来的「好话」全都像恶魔的低语,异常的恐怖。
十分钟过去的很快,两个离情依依的小情侣仍不肯放开彼此的手。
小公主的爹又中气十足地对着女儿的心上人大骂,骂得连远在数公尺之外的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我看见小公主狠狠地给了立德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在他苍白的右脸颊上。
那一定很痛!
立德却笑了。
笑开的嘴被小公主粉嫩的唇温柔地堵住,她当着父亲的面给了立德一个又深又长的法式拥吻。
就像要溶进他的身体里似的。
我可以感受到围观的视线越来越多,立德与小公主的表演吸引了不少准备出国渡假的游客。
所幸小公主的爹还有一丝理智,趁女儿被吻的晕头转向时叫了两个黑衣人把小公主架开,硬生生地拖向登机处。
立德没钱买机票,但小公主她背后那帮势力有,登机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金属框,却隔开了小公主的眼泪与希望。
她就这么走了。
而我那凄惨无比的好朋友,只能颓丧地跪坐在大厅,像只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
「阿德……」我躲在墙柱后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现身去安慰他。
「他会没事的。」正杰神秘地对我眨眨眼,再从西装的口袋里拉出一张折得工整的信封。
「这是什么?」
「她在法国的地址与机票,送给他的礼物。」
正杰说完就飘啊飘地走向立德,轻轻地拍打着仍瞪着地板发呆的好友。
「我们回去吧。」
立德侧过头,知道是熟悉的身影后就立刻像小猴抱妈妈似地搂住正杰的脖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喂、喂,我才是你的朋友耶。」我跟在正杰身后撇了嘴哀怨地抗议了几句,还是很善良地从包包里掏出快皱烂的面纸塞给立德。
「小、小佑……」立德抽抽噎噎地喊着我的名字,我真希望他能先擤擤鼻涕再说话,否则就要弄脏正杰的肩膀了。
我展现出难得的温柔,半弯着腰摸着立德的头,「别哭了,被小公主知道的话她会笑你的唷。」
「她已经不在了……我宁可她现在就来笑我。」
「阿德……」立德的情深,让我也泛红了眼眶。
「笨蛋、你哭什么阿!」
「我才没有呢!」我慌装地抹着脸,可能一见到立德那张被眼泪弄糊的脸,忍不住又笑了。
「笨蛋小佑,又哭又笑猴子洒尿。」
「你还不是一样。」我大力地戳着立德的头,搞得他尖叫连连。
他的心一定很痛。
但小公主不是我爱的人,我不能了解他的痛。
就像我不能了解正杰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送走小公主一样。
我很笨、也很自私,只知道立德与正杰,我谁也不想失去。
未来还很长很远,但我已经有了可以一起哭一起笑的朋友,以及愿意用一生等候我的爱人。
我看着用肩膀挺住立德的正杰,他的眼睛又深又沉,黑漆漆地在诉说着他的愁绪。
于是我决定告诉他一件我从没说过的事:「正杰,如果是你要离开我,我不会等你的。」
正杰还被立德狼狈的搂着,我仍看得出他的背脊在颤抖。
我贴近他的耳边轻轻一叹:「我会跟着你一起去,你不会赶我走吧?」
然后他慢慢地闭上双眼,让泪滑过鼻尖。
「……怎么会呢。」他说,在尾音消失之前,我第一次不顾一切地吻了他。
——全文完
番外——第一百零一天
二月十三号,一个普通到有剩的日子。
寒假还没放完,离过年的气氛也不远,身为莘莘学子的我,唯一的活动就是起床打电动,然后吃饭饭睡觉。
趁放着大假,立德已经豁出去办了张信用卡,预借了一大堆现金飞出国,要是小公主没嫁给他,真不知道他将来要怎么还得起?
不过我现在可没工夫管立德将来得打几份工,好维持他昂贵的机票与国际电话费,每逢二月十三号,我就会有更重要的活动等着办。
「喂,小爱吗?情人节快乐。」我一通一通地拔打着电话簿里的名单,亲自跟那些寂寞在大姐姐道声祝福,这是身为男人应尽的义务。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自己的确曾经是在吃软饭啦……
「那晚安唷,祝妳有个好梦,可别太想我啊。」对电话簿里五十多位女性友人,一一说过话或传好简讯后,我已用去了一整个晚上。
看看时钟,也差不多快要过零点了,我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合上,再次回到计算机前,发呆。
「唉……」我烦躁地敲着键盘,在BBS晃过一个又一个板,就是定不下心。
二月十三号,喔,现在已经是二月十四号了,但仍然还是个普通的日子,有半开的月亮,有不甚清楚的星星,也有喝酒闹事的飙车族。
但对我而言,今天,不一样。
我望着被丢弃在床上的手机,看着窗口上朦眬的灯影,忍不住又再次叹了口气。
这是自找的,我知道。
距离跟正杰约定的第一百个日子,就是今天。只等天一亮,我已经可以想见正杰会用异常灿烂的笑脸,跟送报的一起站在我家门口跟我说早安。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害怕,心脏在胸膛跳个不停,绮丽的遐想不时地从脑中窜过,正杰的手掌,好似已经在我身上到处摆弄,弄得我全身发热。
时间仍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会义无反顾地从东方升起,而我只能想办法逼自己把正杰从脑袋里踹出去,然后放下最近频被暴力对待的键盘,心神不安地走向窗口,打开,想藉着吹吹冷风振振精神。
「小佑。」
是的,正杰本尊正爽朗地站在我家楼下,手里拎着一袋东西向我招手。
剎那间我的反应是立刻将窗帘拉上,吓得想躲进棉被里。
但理智正告诉我,如果我现在不把窗外的那个人带上来,隔天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在送报的跟我娘面前狠狠地吻我。
被家人知道自己是gay就算了,我还不想走在路上都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
所以,倒大楣的我,只好拖着哀怨而沉重的步伐,走下去迎接我那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
「你来干嘛?还没天亮啊。」一见到正杰,我就不想给他摆好脸色。
他却什么也不说,将手里那袋东西往我面前一塞,然后便兴致高昂地走上我的房间。
袋子里装的是一打啤酒,我开始怀疑他是否想藉酒装疯,然后灌醉我好推倒我?
「喂,正杰。」我跟在他身后,比他晚了一步进到自个的房里,为了保险起见。我还顺便上了门锁。
「小佑,好久不见。」正杰非常自动地坐上我的床,冲着我笑。
接着我注意到他把我的手机用力地关机了……「你干什么啊!不是早上才见过?」我有些不高兴。
正杰用着异常高昂的口气对我说:「你这一整个晚上很勤劳嘛,口不会渴?」
「什么啊……?」我开始觉得心虚,知道无孔不入的正杰,已经发现我偷偷打电话给那些「异性朋友」了。
「知道错了?」他拎着手机吊饰转啊转的,真怕他下一秒就会把我的手机丢上墙砸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明明就是他怕我,为什么现在变得我怕他?
「知道了啦……」我只好地低着头认错,几个月来的相处让我知道,正杰的报复行动是不嫌晚的。
「不是要你说这些,」正杰笑着再次打开手机,开始把视线转移到那一堆好友名单上。
「不然要说什么?」
「你自己知道。」
接着我又听到答答答的简讯开启声,只得硬着头皮抗议:「你不可以偷看那些,那是我的隐私!」
「我并不想看。」正杰很干脆地放下手机,正眼瞧着我道:「你还没跟我说。」
「说什么?」我是真的不明白他到底要我干嘛。
我爱你吗?这太肉麻了,他知道我是绝对说不出口的……那还有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悠哉地走向我,将我抱在怀中的啤酒拿走,两三口就喝下一罐。
「你要是醉了可不准吐。」我担心地看着地板上的毛毯,深怕有个万一。
「小佑,你真可爱。」
纵使这话我已经听过千百遍,还是会忍不住红透了双颊,「你、你不会已经醉了吧?」我忙乱地挥着手,想减轻一点害臊。
「也许吧……」他瞇起眼,又开了一罐啤酒,「要喝吗?」
我犹豫了一会刚刚讲了这么久的电话,口的确也渴了,最后只好顺从地接过他递给我的铝罐。
啧,我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听他的话了?我边气我自己,边将酒精往肚子里送。
正杰他根本不管我的心情空间有多忐忑不安,两三口又解决了一罐台啤。
他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迷蒙,就像他在我眼里的身影一样的模糊。
我配合着他的动作,也一口一口地喝着淡黄色的饮料,本来略微紧绷的空气,在下一刻,也慢慢变得热情而开放。
「正杰。」我知道他其实没那么容易醉,即使我们俩已经解决了半打啤酒。
「今天,呵,今天……」他躺在我的床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他口中的今天,可是他日夜昐了五年才等到的日子,而我,却把今天当成一个梦魇。
我跟着躺在他的旁边,主动用热燥的身体靠住他的肩。
他或许是没有醉,但我却已经有些茫了。
正杰翻坐起身,轻轻地拨开我凌乱的浏海。
他的笑容,在我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灿烂,像是道看不尽的银河,将我紧紧地包围。
然后,钟声响了,正好敲了十二下。
我感受到嘴唇上的湿润,那种黏腻柔韧的感觉跟以往蜻蜒点水似的吻不同。
我知道正杰正在吻着我,而我却忘了阻止他的举动。
「正……正杰……」我含糊地叫着他的名字,而他的舌头也趁机钻入我的口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