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红衣撑起手想坐起来,可是身子虚软无力,小莲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
"那......是谁救了我的?"红衣又问。
"小莲不知道。"
"王爷人呢?"
"王爷他自从昨日跟叶公子出府之后便没有再回来。"小莲回答道。
"出府?"卓红衣皱眉,"那无伤公子呢?"
小莲还是摇头,"公子刚刚似乎出去了。"
"是吗......"卓红衣这时不由觉得府中气氛似乎跟平日里的不大相同。
"你醒了。"忽然传来端无伤低低的声音。
"无伤,你来的正好,王爷呢?"卓红衣转眸看向他,却见他一脸的苍白,似乎刚刚跟人交过手。"无伤,你怎么了?"
"我没事。"端无伤走到卓红衣身边,仔细看她的脸色说道,"我已经去找了肖易,他一会儿就会到了。"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卓红衣说着又问,"王爷人呢?"
端无伤低敛了眉,一时无语。
"无伤,我昏迷的日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跟枉生楼有关,是吗?"红衣连连问道。
端无伤看了红衣半响,忽然递给她一张字条,声音有些压抑说道,"那夜我不在王爷的身边,他用你的事将我支开了。"
卓红衣垂眸看去,只见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六个字。
--叶卿,即是黄泉。
朱濂之的笔触一贯随意,却在这几个字中明显带了一种离别的味道。
红衣拿着字条的手不由微颤了,轻声问道,"那么......是谁救了我?"
"是黄泉。"端无伤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你刚刚就是跟他交的手?"红衣问。
"嗯。"
"他会救我......难道是因为王爷他......"卓红衣不敢再想下去。
端无伤沉默着,抿紧了嘴。
一室的幽香氤氲,轻烟淡淡如丝侵入空气之中,如絮如雾。这股香异常的熟悉,是朱濂之习惯用的曼陀罗草的香味。
他慢慢睁开双眼,清淡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疲倦,神情随意平淡之极,只抬眸瞟了来人一眼,却依旧保持靠坐于墙的姿势不动。
"九爷一夜睡得可好?"微微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显然是昨夜那些人中的一人。
这人朱濂之自然识得,他是被人称为"孤月神手"的沉雁岛岛主沈千秋,看上去约四十岁左右,一身绫罗锦织长袍干净整齐,一看便知是个极修边幅之人。
朱濂之淡淡开口问道,"沈岛主找我有何事?"
"九爷是聪明人,有些事应该不用沈某开口就能知晓吧。"沈千秋脸上带着笑,却显然是假惺惺的。
朱濂之却道,"可惜我从不喜欢把心思浪费在自己没兴趣的人身上。"
"那么说来九爷一定要我挑明喽?"沈千秋微微抬高了语调。
朱濂之淡漠不语。
"我想九爷必定知晓自己落在了哪些人的手中吧?"沈千秋轻抚手中玉戒,悠悠开口说道。
"知道又如何?"朱濂之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惊。
"少林武当暂不去说,他们一向以正派人士自居,谁不知道他们最喜欢坐收渔翁,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暗中出手。"沈千秋说着微微一顿又道,"可是‘鱼剑山庄'的秦庄主,‘铁手蛇心'桑木颜,‘无道人'方不败这些人却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他们可是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
"难道沈岛主就不是?"朱濂之低笑着反问。
沈千秋不禁沉下了脸,随即他又一笑说道,"难道王爷就不担心他们逼迫人的手段?要知道九爷不会武功之事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
"那又如何?"朱濂之问的随意,似是根本也不在意。
沈千秋盯着朱濂之,"若你肯助沈某人一臂之力,沈某定当助九爷你逃出升天。"他承诺道。
朱濂之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跟人做交易。"
"这次可是为了九爷你自己,希望九爷好好考虑一下才是。"沈千秋道。
"不必了。"朱濂之一口便作了回绝。
沈千秋一怔,他微微一皱眉又道,"九爷不会忘了敬轩堂之事吧,九爷你取了他父亲的性命,他可是恨九爷你入了骨,若到时候他来了九爷恐怕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朱濂之却已不再开口。
沈千秋终于失去了耐性,他突然低下身一把擒住了朱濂之的下颚强迫他抬起脸来,阴沉说道,"我不过是想让九爷将所知之事都告诉我,九爷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濂之深邃的眸看着他,半响才淡淡言道,"我也不受人威胁。"
"是么?"沈千秋阴森森笑了起来,他左手忽然滑过朱濂之的右肩,两指一扣住朱濂之的肩井穴便使出了大力碎骨手的手法。
朱濂之一下子白了脸,可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神情始终云淡风轻,若不是额上逐渐有细密的汗水渗出,沈千秋不禁会认为他根本就没有痛觉。
"九爷依旧不肯说吗?"沈千秋见朱濂之吭也不吭一声心底不禁暗惊,手不由得也加重了几分力道。
便听骨骼"咯咯"轻响起来,朱濂之只是闭眼不语,一丝疼痛的表情也没有。
"沈岛主好沉不住气啊......"忽然身后一声悠悠的叹息传来,沈千秋蓦地收力回头,却见一名神情萧瑟的男子正步入这间屋子。
"原来是秦庄主,找九爷有事么?"沈千秋恢复了一脸笑意问道。
"沈岛主是否说笑,难道沈岛主是来跟九爷聊天的?"秦剑淡淡回道。
沈千秋这时瞟了朱濂之一眼,又回头对秦剑道,"这九爷一身的硬脾气,他要是什么也不说,岂不是白抓?"
秦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反问道,"沈岛主难道觉得九爷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人么?"
"那倒不是,不如由秦庄主你来试试看?"沈千秋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朱濂之便经过秦剑的身边向屋外走去。
秦剑不语,等沈千秋走远了之后才看向朱濂之说道,"秦剑特地来谢过九爷。"
朱濂之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秦剑。
"秦某已经派人查证过,而且余尘星手臂上确有属于离心宫的烙痕,只是不知九爷是如何得知的?"秦剑注视朱濂之问道。
朱濂之静了片刻,却不回答,只是反问道,"鱼剑山庄有叛徒,离心宫里难道就没有你秦庄主的人了么?"
秦剑的表情未变,他只笑了笑说道,"果然不愧是九爷。"他说着紧锁住朱濂之的眼眸又道,"不过九爷你不必这么说,秦某也不会杀你。"
"我为何想要你杀我?"朱濂之淡淡问着。
"九爷既然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么谁来了也都是一样,这么一来少不得要受一些皮肉之苦,我想方不败他们的手段九爷应该比秦某人更清楚,生不如死的话岂不还是死了的好?"秦剑注视他缓缓说道。
朱濂之却淡淡笑了,他看着秦剑说道,"秦庄主你太高估我了。"
"哦?"秦剑微抬眉。
"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你说是么?"朱濂之垂下眸随意低语着。
"那么九爷其实是不愿意将事情告诉秦某了?"
朱濂之不响,似是懒得再作回答。
秦剑忽然发现要这个人开口似乎比登天还难,可杀了他却又觉舍不得,因为这样一来世上的许多秘密便也会随之而去了。
他仔细盯着朱濂之苍白的脸半响,才萧瑟地言道,"那九爷只有自己好自为之了。"他说着转身离开了屋子。
朱濂之这时低垂了眼,嘴角的笑容淡如微风。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会遭遇到什么,可他就是不喜欢如人所愿,黄泉也许是第一个,却也是最后一个。
烟熏轻袅,依然是一灯如豆。
佛本虚无,妄再生之戒,入了人世,看不破红尘,便是一念万年。
而他朱红御,那一刹那之心念果真摄尽了一生,于是被锁于其中,寸步难行。
可也不悔。
这是他的罪孽,本就应由他自身来偿还。
只是他深知,那个人已是永远也不可能原谅他的了。
朱佑樘从不喜欢这种阴暗的气氛,他甚至无法在黑暗中呆上片刻,所以先他而入的是鱼贯的太监,各自手捧一盏晶亮的琉璃宫灯,光亮一时洒满大殿各个角落,璀璨绚烂之极。
朱红御常年不见光的双眼闭了起来,他整个人此时似是被一片金光笼罩,而他正前方那一颗骷髅在众多颜色之中闪出了妖冶的光芒,显得十分美艳而诡异。
朱佑樘这才缓缓踱着步子走入大殿,众太监纷纷退下,将殿门轻轻阖上,而他只是负手立于朱红御身后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朱红御才低低叹息一声唤道,"皇上。"
朱佑樘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依旧不开口。
朱红御又道,"皇上会来找我,可是想知道九王爷的事?"
朱佑樘闭了闭眼,方道,"你说的不错,朕来找你便是为了九弟。"
朱红御微微垂首片刻,忽地悠悠问道,"皇上是否一直对九王爷有提防?"
"是他告诉你的?"朱佑樘低问。
朱红御淡淡说道,"我见他的脸色明显是对某种缓性毒药有了依赖,若非是皇上的意思,他又怎会如此?"
朱佑樘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开口言道,"九弟太过聪明,以他的才智定力,我斗不过他。"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听来竟有些阴沉。
朱红御闭了眼,天妒奇才,从来都是如此。他静默片刻低语道,"其实若非小时候那场变故,他绝不会锋芒过露,而皇上你也应该最清楚,他会这么做完全都是因为有你。"
朱佑樘不语,只是眉宇之间却多了一抹痛楚之色,辗转流连不去。
"皇上可曾后悔过?"朱红御忽然低声问道。
朱佑樘的眸闪起了一种异样的光芒,他不答却问,"皇叔你可曾后悔?"
朱红御缓缓垂首,半响才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对于这件事,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是么......"朱佑樘低低吐出几个字来,"那么......我也不后悔。"
为了皇权又有谁会后悔?朱红御早已认清了命运,而朱佑樘,他已为王。
"既是如此,他的事皇上也不必知晓。"朱红御这时便淡淡说道。
朱佑樘一怔,垂眸问道,"为何?"
朱红御停了片刻,反问道,"事已至此,皇上知道了又有何用?"
朱佑樘抿嘴不语,良久才低低说道,"朕跟九弟从出生便在一起,就算是那段被关在小房子里的日子也都是一直相依相伴的,朕也知道他是代替朕而被皇叔抓去的,可朕一直也忘不了当九弟他得知自己并非真正太子也依然选择代替朕时的平静神情,每每想起胸口便会觉得疼痛难忍,心里总觉得有负于他......可当时之事若非是他,皇叔也不会在短短四十日之内就功败垂成,或许--"
若当时被捉的人是他,他能做到这种地步吗?恐怕此时被困与此的人便是他自己了。
"要不是你那九弟过早洞悉了我的意图,安排了前朝宝藏那一出用来拖延我的时间,恐怕事情并不会演变至此。"朱红御此时语意平淡,往事已已,过了这么久,他早已看淡了。
"拖延时间......"朱佑樘闻言不由心中暗自惊跳问道,"皇叔难道曾对九弟他......"
"皇上其实早该想得到才是,在"铁面判官"言刭手下的人从来都只会吐露实情,只是--"朱红御垂眸,"是皇上一直不敢去想,不是吗?"
四十日,被刑囚了整整四十日的十岁孩童,竟然只字未言。
朱佑樘怔住,他望着眼前阴森森的骷髅头,不由狠狠打了个冷战。他的确一直不敢想的事,没想到竟真是如此。
他怎能做到这般地步却依然绝口也不提半个字,甚至连一丁点需要人关心的样子都未曾表现出来过。
朱佑樘低垂了眼,苦苦笑了起来,良久无语。
"他当时仅仅只有十岁,谁又会想得到一个孩子能有这般计谋跟忍耐,而我......"朱红御也不禁苦笑着摇头,"......竟对一个孩子下了这么重的手......"他的声音里难掩自责,这时他不禁闭了眼,又缓缓说道,"我最后一次去刑房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都不能正常开口说话,就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满身的血污,可那双眼却依然平静的不象话,神情无动于衷到了底,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所有。"正是这样的一双眼睛震慑到了他,让他这一生都绝难释怀。
"那么......后来又是谁救了他的?"朱佑樘颤抖着声音问。
"没有人。"朱红御轻摇头,他淡淡说道,"那时你已被宣布为真正的皇太子,又有谁会为了一个假太子而舍弃自己的性命?"
朱佑樘听了这话整个人似已站不住般微微摇晃,他步步后退,终于颓然靠在了一根殿柱上,脸色雪白一片,眉头紧蹙,一手扯住胸口,竟像是无法呼吸一般痛苦。
朱红御似是知道朱佑樘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他也不清楚朱濂之最后是怎么离开的,那夜凝眉率了整个枉生楼的人攻入京城,他根本来不及将朱濂之送回皇宫,但他又很清楚那时是绝不会有一个人记着要去救那个舍身替人的皇子的,他们只会当他已经死了。
"皇上,你还能说自己不后悔吗?"朱红御这时不禁问着。
"我--"
朱佑樘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后悔,因为--朱濂之已失踪了将近十日。
十日以来,江湖中没有一个人不在想九爷的事,他们从一开始的欣喜逐渐变成了一丝忐忑,因为从找出九爷的那天起直到现在,整个江湖依旧风平浪静,连一点细微的风声也没有。
这一切,似乎显得太过于宁静,而这种宁静,却不禁让人深深窒息。
惊魇惊情之卷四
朱濂之仍然被囚禁在那个幽暗的小屋子里。
那里,血腥味一日比一日浓重,已经完全覆盖住了曼陀罗的香味,而朱濂之,却一日比一日清醒了。
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黑色的墙壁,血的味道。不同的只是那个地方到处是铁链跟火炭,还有那些堆的乱七八糟的刑具。
朱濂之此时侧首靠着墙,整个人显得疲倦无力,可嘴角的笑依旧那么不在意。
这样的笑,忽然让黄泉觉得一阵刺眼。
"没想到九爷不但脾气硬,连骨头也硬。"一个恶狠狠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朱濂之看也不看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你似乎还不肯放弃......"伴着一丝虚弱的咳,朱濂之淡淡开口道。
"我桑木颜就不信你这么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