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修忍不住笑了笑,不知该说什麽好。
“噢,救赎什麽的就算了吧。”布莱兹在一旁插嘴,“我能看见那些等著拽他们下地狱的亡魂,仍然跟著他们呢。”
最後修问起伯纳德。
“他啊,还在岛上,大概已经死了吧。”佣兵团团长说,显得有些遗憾,伯纳德是个不错的雇主。
“你很确定他死了?”
“不确定,90%以上。”团长回答,又抽了口烟,“你听过他的传闻吗?他犯了罪又害怕死後下地狱,所以和恶魔做交易,已经活了200多年。我也算跟了他蛮久,知道一些事。这次盛会,他曾经跟我提过是最後一次。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吗?那代表交易结束,那恶魔不会再保护他。他跟我说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平静,我想他大概准备好了吧──他毕竟已经准备了200年了。”
现在修坐在船上客房里,慢慢整理思绪。他脑子有些混乱。现在放松下来,他再次感觉到滚滚而来的疲倦,也许他该先睡一觉。
“修,修。”蝙蝠扒在那只枯手上,带著哭腔叫他。它没办法“拿回”那只手──那已经完全变成一件冰冷的圣器,再也不是鲜活充满生命力的肉体了。
修安慰地摸了摸它。
布莱兹正饶有兴趣看著外面的岛。
“怎麽了?”修随口问。
“噢,没什麽。”金发恶魔立刻回答。修竟然对那岛上刚刚结束的战斗毫无察觉,他果然是太疲倦了。
布莱兹忽然敏锐到感觉到有什麽不对。一丝非常非常淡的血腥味掺杂在空气里,慢慢飘过来。
那气息是──
身後疲倦得快要睡著的修忽然一跃而起,黑色的翅膀一下张开。
“是他!他在这里!”那双黑色的眼睛里闪耀著兴奋而嗜血的光。蝙蝠一下躲起来,那样的表情绝对不会出现在它所熟悉的那个修身上。
修满脸兴奋地跳起来就想冲出去,布莱兹反应更快地堵住他。
“冷静……”
他话音未落,修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撞到墙上。
“还没轮到你,恶魔。”那个跃跃欲试的狩猎者一边用大得惊人的力量抵著他,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
黑色的藤蔓顿时爬满布莱兹的身体。
眼看修准备松手出去,布莱兹趁他放松力道的一瞬间反过来扭住他的手顺势把他压到地上。
修的表情一下变得凶狠。
“噢,幸好这点力量我还可以用。”布莱兹自言自语。但这也是他的极限,他身上的契约甚至不允许他打晕身下这个人。
修在他身下拍打著翅膀拼命挣扎,地上的影子一下扩散开。
“噢噢,这可不对。”布莱兹说。现在只有一只手的他不得不用整个身体去压制住对方──当然他很乐意这麽做。
“好吧好吧,”布莱兹用额头压著修的额头。修挣扎得太厉害,布莱兹不得不用额头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修的後脑撞到地板上发出沈闷的一声。
那终於让他安静了一小会,布莱兹趁机调整姿势紧紧抵住他。
“我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要仔细听好,我这辈子都没跟人这麽要命地表白过。”
然後布莱兹开始了他的“表白”:“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蝙蝠惊讶地探出头来,那个恶魔居然在背圣经!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修发出惊恐地喘息声。翅膀消失,影子也缩了回去。他挣扎得更加厉害,勉强能动的手脚在狭小的范围内开始狂揍压在他身上的布莱兹。
布莱兹依然努力压著他,更加大声念诵:“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修扬起头,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已经开始恢复理智。
“爱是永不止息!”布莱兹停了会,整张脸跟虚脱了一下,甚至有汗水顺著他的额头滑下。“嗨嗨,你好了吗?我快不行了。” 这麽问的时候他肚子上又挨了一拳。
佣兵团团长从门外冒出头。他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毕竟修是他的前雇主相当重视、也吩咐他要相当重视的客人,但眼前的状况让他不知是该插手还是该安静地走开。
“嗨,”他看了会,终於忍不住探头问被压在下面的修,“你需要帮忙吗?”
“快开船!”修朝他大叫,表情极度痛苦,看上去正在努力忍耐什麽,“快点!”
“哦。”虽然不知道这个回答和目前的状况有什麽联系,擅长执行命令的佣兵还是立刻做出反应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他又转回来。
仍然在挣扎的修立刻瞪向他:“快去!”
“我只是想问你们需不需要关门……”他没有再说下去,迅速关上门。
修努力安静了两秒──表情看上去跟熬了一万年似的──又开始控制不住。“继续!”他大叫。
“什麽?”布莱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还不够?”
“继续!快点!”修狠狠瞪他。
布莱兹犹犹豫豫地说:“噢,那种话说一次就够了,说多了就不灵了……”
修已经忍不住。他一只手挣脱出来一下掐住布莱兹的脖子。布莱兹立刻大叫:“不不!你今天已经吃过了!”
他控制不住开始大叫,又心有不甘似的低下头,吻住修。
蝙蝠探出头,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两个在地上纠缠的人体。它好像知道他们在干吗,又好像不知道。最後它用翅膀抱住脑袋缩了起来。
客轮缓缓开动了。
安士白岛上,罗伊仿佛感觉到什麽,走出去几步。
那感觉一瞬又过去了。
恢复知觉的阿尔文从後面拉住他的手,给他施了个治愈术。阿尔文依旧累得不想说话。
直升机的轰鸣声从他们上方响起,沃尔森探头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从直升机上把软梯抛下来。
客轮在大海上平静地航行。
修终於完全冷静下来。顺带一提,佣兵团团长吩咐起航後,又“不小心”从外面走廊上路过。鉴於他听到一些声音,又鉴於他的前雇主说过如果修能登船就要好好照顾他,於是团长自作主张把这间客房左右两边住的客人都赶走了。
修慢慢平复下来後,突然一把掀开还赖在他身上的布莱兹站起来。
“我的封印是怎麽回事?!”他朝蝙蝠吼。
“啊?”蝙蝠战战兢兢从翅膀缝里露出眼睛。
布莱兹在後面看著。
──是这麽回事。他在心里想。
那个封印,封住的不仅仅是恶魔的力量,还有随之而来的欲望与记忆。他竟然把那些与生俱来的本能欲望都小心翼翼地封锁起来。
为什麽呢?布莱兹想。大概是因为在那之上,他还有更加重要、更加迫切的欲望想要满足──属於人类的情感上的需要吗?比如说,想要去爱和被爱的需要。
这个矛盾的混血儿。
那边修在追问蝙蝠自己封印的事。他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蝙蝠也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只能支支吾吾说那个老巫师弄昏了修,又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不知做了什麽,然後修醒来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就这样?”修皱著眉反复问。同时怀疑地看向布莱兹,後者立刻扯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虽然怀疑,可蝙蝠不会骗他,布莱兹从自身利益出发似乎也不该解开他的封印。至於那个老巫师──难道是因为伯纳德?的确伯纳德一直想引他堕落好用他的灵魂献祭。
这麽想似乎能解释,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布莱兹从後面轻手轻脚靠过去。
修一抬眼朝他瞪过来。
“噢!好吧!”布莱兹开始大叫,“你不想伤害你弟弟,就跑来吃我!现在吃完了你清醒了就把我丢一边不认账了!”
要是换了以往,布莱兹这番话顶多换来修的嘲笑──何况修吸收他力量时候他可也一点没闲著。
不过今天不一样,修今天对他态度不太一样,从看到他断了一只手的时候开始。
果然修看著他,只是皱了皱眉:“你又不会受伤……”
“你怎麽知道我不会受伤!你知道你对我做了什麽吗?”布莱兹继续叫,非常有技巧地突出他那只空空袖管的存在感。
修露出懒得理他的表情,把头转了回去。
布莱兹趁机从後面一下揽住他的腰──他一向擅长把握机会。修本能地想反抗。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布莱兹贴在修耳边轻声说,无耻得非常有技术含量。
果然修的挣扎停下了。
“你讨厌我,并不是因为我个人怎麽样。你就是讨厌恶魔,讨厌你的半个同类,”说到这里他有预谋地加大力道,对方果然又挣了一下,“你必须这样做,因为如果你不否定我们,你现在的坚持就失去了意义。”
修再次沈默下来。
“你就为了这种自私的理由完完全全否定我,一点也不顾忌我的感受。”
布莱兹知道自己这番话可以打动修,他当然知道。因为总是担心自己的身份,害怕被人否定,那正是修最大的心病。
修继续沈默。
“可我喜欢你。”他轻声总结。哦,太完美了,他简直想给自己鼓掌。
修一动不动。
──怎麽又开始了……
蝙蝠简直想哭,它乖乖缩回自己的翅膀里。
“刚才我吻你的时候,你完全没有感觉吗?”布莱兹继续往修耳朵里吹气,手指轻轻撩开修的衣摆。
修仍然在沈默。
沈默。
沈默。
沈默……
“呃,”布莱兹终於感觉到不对,“请告诉我你是在认真考虑接受我……”
修终於开口,用非常勉强的、打商量的语气:“两分锺够吗?”
“你在侮辱我!”布莱兹立刻跳起来,话脱口而出时才意识到那是个陷阱。
果然修二话不说把他踢进洗手间:“自己解决。”
布莱兹在里面大叫:“我右手断了!”
“不是还有左手吗!”修笑著从外面踢了踢门,“爱是永恒的忍耐。”
此时窗外一团漆黑。
客轮载著他们,在漆黑的夜里,向著未知的前方驶去。
----第二部 完----
後记:
小布念的那段“情诗”出自哥林多前书第13卷
里面的“爱”本身是广泛意义上的爱世人,在英王钦定本中使用的词是“charity”,但是在其他版本的圣经中则普遍翻译成“love”
这段也经常在欧美婚礼上被引用^^
谢谢支持,第三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