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我们就结束了,现在也,以后也不可能再重新开始。”近藤狠下心,道出无情的话语,继而缓缓从他僵化的臂弯里退出,越过他走回卧室。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他一早就笃定自己会输,伤痕累累的心,再加多一项失望,也不会太痛……走到房门口的脚步暂停一秒。真的没有感觉吗?那伤口被人撕裂的滋味该怎么形容?
迟缓地扭动门把,门刚开了条缝,突然从后方伸出一只戴满银饰的手掌覆盖住他的手,灯光照射在门框的影子,被一抹更高大的阴影笼罩了。
“至少……今晚留下来。”田中性感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轻诉说著心底的欲求。
“我需要你,这是我最后的要求。”既然他无法完美地表达心意,那么就让身体去传递这份情感,这样的话,他一定能感受得到吧。
近藤转身,哀凄地望著他--最后一次吗?这样也好,既然忘不掉他,就让灵魂也永远记住他的身体,记住这份比初恋更刻骨铭心的--真爱。
楼梯口透射出来的那丝微弱光线,随著合上的门,消失了。
午夜,阵阵凉风吹送,除了风撩动树叶的细小声响,万籁俱寂。
小心翼翼地拨开趴睡的田中勾在他腰间的手,近藤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坐起来穿衣服。
忽然,床头的电话与楼下的主机同时响起,于深夜格外响亮。他吓了一跳,转身看熟睡的田中,铃声响第三遍时,田中终于被吵醒,眼睛却没睁开,迷迷糊糊地低咒几句后,抓起枕头把头包住。铃声响第四遍后停止,换成一段预先录好的交代来电者留言。
“喂博英,是Daddy啦!我知道你一定还没睡,快拿起来听啦!”是一把成熟男子的声音。
近藤纳闷地盯著电话,想必自称Daddy的人应该就是田中刚认的爸爸吧。
“博英!奇怪,真的不在家?”那人不满地嘀咕:“早上不是听你提过今晚要去横滨带Alyna回家玩的吗,真是的为什么连手机也关掉,我有事找你商量,回来记得打电话给我喔。”
他收了线,但几秒前的留言却分毫不差地全收入近藤耳中,字字如针扎心。
女人……原来不是旧情复燃,只是巧合地遇见他,便把他带回家,代替女人让他发泄欲望。
他只是女人的替代品,他对他,只是一种需要。瞟了眼沉睡的田中,他冲出房间直奔下楼。
然而出了门,他却止步回首,爱恨交织的目光越过铁门,遥遥望著二楼漆黑的六格窗。
再见……不,不会再见了吧……他苦笑著。自分手的那天起,就学会了用笑容代替眼泪。
他转身,向洒落满地的月光走去,今夜是七夕,满月的障碍,令他看不到漆黑一片的窗内,有一对爱恋的眼睛,一直目送他瘦长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中。
七夕,真的是恋人们一年一次的约会吗?
つづく
PART TEN
满月,黑色油漆的铁闸,豪华的别墅,唯美的六格窗……
月光为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披上一层忧郁的颜色,他凝视著眼前的房子,任脑海破碎的记忆,一片一片地拼贴起来。
“你还记得这里吗?”推著轮椅的少年低暗的声线,打破了夜的宁静。“我记得你只来过一次。”
说到这里,他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置于膝上的手。
“那一次,也是七夕。”
……七夕?坐著的男人冰冷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见他没什么反应,他失望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轮椅转向,推著他一边走远一边自言自语。
“现在啊,房子早就卖掉了,换成别人在住,等我征求房子主人的同意后再带你上去。”
两个轮子慢慢地滑动著,走出数步远,轮椅上的男人蓦然回首,遥望二楼的六格窗。
突如其来的风,撩起他如丝般柔软的长发……
原以为那次之后,他们就不会再见面。
然而命运却安排他们再次相遇,而且是在这种场合里。
两根白色的蜡烛,中间摆著一张女人生前的黑白框照,她笑得灿烂,像蜡烛上跳动的火光。
灵堂上稀疏的客人,三五成群,散乱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一个穿著高档的中年妇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两膝对折,低头跪在灵位下方右侧的男人,嘴里念著千篇一律的安慰语。
匆忙赶到门口的男人,从一踏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情景,难免被灵堂灰暗庄严的气氛所感染,顿感透不过气之余,更觉心情沉重。
他迈步到灵位前,哀伤地望著照片发呆,再向灵位弯腰鞠躬,然后他走到身著丧服跪在榻榻米上的逝者家属面前--他奇怪著为何来拜祭的人没有出声,视线从下往上移动著。
抬头看见一张最熟悉的脸,难过地望著他。
“你终于回来了。”近藤先开口说。
田中自嘲地哼了声,别开脸说:“我以为你会叫我节哀顺便呢!”
“她真的走了。”
田中诧异地直视他,发觉他们的对话好像衔接不上。
“难道……难道你早就知道她有病?!”他忽然跳起来吼问。
“我不知道。”相对于他的愤怒,近藤显得沉著冷静,答完问题便转身离开。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经常来看她吗?”无视宾客已对在灵堂上争吵的二人纷纷异议,田中追著近藤的脚步跑出门外,赶上他后激动地将他扳过来。“她在留给我的信里提到你、你一定知道她生病的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近藤默默地任他发泄情绪,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他比较好。
“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是她儿子,却等到邻居发现她腐烂发臭的尸体,报警后才被通知她死了。
近藤闭上眼睛,不想和他纠扯,亦无多余的气力与他辩驳:“我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他颓败地跌坐在地,十指抓扯著头发。
事到如今,他还想推卸责任?近藤垂视著田中--他,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我最后看到她时,她竟变成一条死尸。”连话也来不及说,她就那样无牵挂地走了。
近藤呆住,思绪流回四天前……
“伯母,你是不是感冒还没好?”知道田中没有回家后,他便常常顺路来问候杏子,不过个多月下来,他发现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变得蜡黄,眼圈泛黑。
“没事的,小病而已。”每次问到她的健康状况,她总是如此搪塞。
“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我走了,打扰你了。”嘘寒几句后,近藤点头告辞。
“老师,请等一下!”
“啊?”他回头,杏子露出愁苦的笑……
然后,今天便收到田中的传呼留言,一条噩耗--患有高血压的杏子因酗酒过量导致血压骤升,脑血管破裂而引发脑溢血,于前日凌晨猝死家中。
看到留言时,并没有太大的震惊,他似乎早有预感她会走,只是这一天提早来临而已。
“如果你早一天来看她的话,也许就不会有遗憾了。”
短短一个月,他一直充当她诉苦的对象,她倾诉的旧事中,亦包括田中车祸前后的事。
现在,他只想问他一句话--他还要后悔多少次?或者说,要到一无所有的时候才懂得怎样去珍惜吗?远嫁北海道的少女,为爱复仇的安藤弘司,无辜受牵连的阳志,被抛下一人于疾病中煎熬,独自垂死床前的杏子,还有……站在他面前的自己,爱了又爱,却被他一伤再伤。
“是她叫我不要再回这个家的,是她!”田中突然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吼:“她骂我跟那个抛弃她的男人一样、废物、整天只会跟她要钱!每次每次、每次想起那个男人她就连我也一起骂!”
“对,当你被女友污赖说怀了你的孩子,闹到全校皆知时,她还当著同学和老师面前打你,骂你和你父亲一样下流。”这也是杏子生前最后悔的事,她说自那次之后,田中就开始痛恨她。
田中错愕地看著他,一时失去反驳的能力,直到近藤转身想走,他才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
“不要走,你不能不要我!”他像被人丢弃路边的小狗般,乞求著他的怜悯。
任他搂抱著,哀伤的眸里映照出第一次呈现出脆弱一面的田中,他紊乱的脑海再度响起杏子的声音--“老师,博英就拜托你了。”
“这……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管教不了他,也知道这十几年来对他的伤害,造成了他对我的怨恨……我不奢求他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顾他,教他积极做人,别整天打架闹事,如果能找份安定的工作……”
“等等,我不是说过,我和他已经分手了吗?”她的语气十足像交代遗言一样,近藤直觉地认为她可能有病,很想问她,但唐突地问这种不祥的问题,又似乎太没礼貌了。
“我知道,但是……算我求你好吗?请答应我,帮我照顾他!”
“我……”他们都分开了,叫他怎么照顾他?可杏子憔悴的愁颜,又教他不忍心拒绝。
“是,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完成你的要求。”
颤抖的手,轻抚田中埋在他肩膀的头,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明白杏子对他说那些话的含义。
“我不会不要你的,因为我答应过伯母……替她照顾你。”
他如幽幽深潭的黑眸凝视著吊在门口的白色纸灯笼,几天前,她还站在那里跟他讲话。
杏子突然的离开,教他深切感悟到人世无常的道理。
“你不能再离开我,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肩上传来潮湿的温度,他拍拍微微颤动的田中的背,试图安抚他无依无靠的心灵。但他的痛,又有谁来安抚?他们将会重新走在一起,却是一种需求与被需求的关系,这样不是太可悲了吗?
夏末的骤雨来得既凶又快,站在暴雨中相拥,他抬头仰望天空,哀伤的眼眸无声自问。
“呜呜呜……老师,老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是被川原陷害的!”一个短发的女生哭哭啼啼地抓紧近藤的衣袖,表明自己是委屈的一方。
“可恶!明明是你偷的,你还冤枉我陷害你?老师、老师你要帮我!” 川原听到她这么说,眼圈立刻红了起来,哽咽著,亦抓住近藤用力摇晃。
“好了别这样,你们不要哭好吗?”被两人左右拉扯,近藤头都晕了。
“老师!我真的没有偷!”
“老师连你也不相信我吗?那、那我还不如从这里跳下去死掉好了!”
“川原!”近藤急忙拉紧跨上栏杆的川原,免得她失足掉下楼去。唉--女孩子怎么这么小气,有必要为了支钢笔哭成这样吗?还失态地掀起裙子……跳楼?!
“这样吧,你丢的钢笔,我买支一模一样的给你好吗?”他笑容可掬地问川原,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她马上转哭为笑,擦掉泪水高兴得大叫:“真的吗?这样的话,我就不追究了!”
态度转变得好快!他忽然有种被人卖了的感觉。
“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买?哇好开心,反正放学了,不如就现在吧!”
“现在?!”他还傻愣著,川原就迫不及待地拉起他的手跑下楼梯,下楼前还趁他不注意,对声称被她冤枉的同学使了个眼色。
“咦?”跑在前头的川原忽然刹住脚步,抓起近藤的手拿到眼前看,霎时脸色刷白,惊惶地尖叫:“老师!你你你、你结婚了?!”
迟钝的近藤呆了一会,才慌忙缩回手藏到背后,吞吞吐吐地说:“没有啊……”
“可是无名指上的钻戒…你骗我!你一定是偷偷瞒著我结婚了!”她的眼圈又红了。
女孩子真是蛮不讲理,他又不是他男朋友,她怎么像捉到外遇似的又哭又闹?近藤无奈地叹气,指著戒指解释说:“你看,这颗钻石是假的啦,我看它既便宜又漂亮所以买来戴著玩的。”
“咦?好像真的喔!讨厌,戴著玩的话,为什么要戴在无名指上嘛,害我白哭一场。”
厉害!哭了又笑,再哭又再笑,五分钟内换了四种表情,近藤不得不佩服川原的速成变脸法。
然而走到校门口,他却看见极其抢眼的红色Rageous停在对面,而坐在驾驶座上的田中则比名车更吸引别人的目光,一身黑色雨绸皮的闪光吊带装,肩膀至手臂的刺青尤其惹人注目。看到近藤,他懒懒地趴在车窗上,扮酷弹出一个烟蒂,即刻引来周围女生的一阵尖叫。
“老师,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川原摇著近藤的手问,他却下意识地甩掉她的手。
“老师?”见近藤甩开她径自走向车子,她不解地追上去。
“今天好慢喔,我等到快睡著了。”田中抱怨著打开另一边的车门。
“我……我要陪学生去买钢笔。”近藤迟疑地说,然后转身看川原。
田中随著他的视线瞟了眼向他微笑招手的川原,嘟起嘴说:“先上车吧,我载你去买。”
听到他应承,近藤示意川原她上车,然后自己坐进前座。岂料他刚坐好,田中马上用遥控器关上车门,手正握著门边的川原冷不防被夹到手指,痛呼一声抽回手,田中飞快地转动方向盘折了个90度弯,呼地驶过她眼前,她吓得站不稳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穿A罩杯的小妹妹不配上我的车喔!”丢下讥笑,Rageous片刻之间飙得无影无踪,然而田中的恶劣行为却再度引爆女生们脸红的尖叫声。
“你太可恶了吧!”又气又好笑,近藤瞪著车镜里笑个不停的田中责怪道。
“哈哈哈哈……我说载你去买,又没说载她一起去!”
“可是她是个女孩子,你这么做太过份了,会惹她哭的。”
“什么啊?难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丑死了啦,腿短加草莓脸,胸部又平得跟铁板烧一样!”
“你--”近藤为之气绝,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瞧见他生气的模样,田中笑得更狂妄,还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说:“摸摸看啊,我的胸部都比她大……嗯?”他手指上突兀的触感,让他好奇地拿起一看--是情人节分手的礼物。
近藤忙缩回手,只见田中敛起笑,愉快的心情逐渐消散。“你还留著它?”
“啊?这……这是昨晚无意中在床边捡到的。”不是无意,是他特意翻遍整间房找出来的。
“捡到的?你曾经扔掉它吗?”从车镜里瞥见他失言张惶的神情,田中心里也略知大概了。
“不是、是不小心弄丢了,因为……它好像很贵的样子,不戴就太可惜了。”
“拿下来。”田中懒散地伸出手掌,待他疑惑地取下戒指摆在他手心,他立刻将它抛出窗外。
“你!你怎么可以扔掉它?!我找了好久--”近藤倒抽一口气,心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谎言不攻自破,他急忙别开脸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