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本不该有此劫数……”听他如此说,阿成心中混乱,一时也没了主意。
“是啊,都怪我自作自受,是我对不起他,怨不得旁人。”他说着拍了拍阿成的肩膀,笑着安慰。“走吧,把泪擦干净,你家少爷福大命大,还用不着你来哭。”
此事虽然暂且放下,江子洲前去赴宴,但阿成仍是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他在院子里不安的转来转去,正好看到谢黎前来,他心中一动,立刻迎了上去。
沈秋的胃口不好,只是随便吃了些东西,正自想着今后的打算,就听到房门外齐焰那响亮的大嗓门。
“谢先生,以后您用不着再来为他治病了,他根本就没有疯!”
昨日宣读圣旨,今日知州府内忙着为江子洲送行,谢黎也早已知晓发生了何事。此时听到齐焰如此说,他本就冷冰冰的脸色立刻又冻结了几分,知道沈秋定是已答应了上京为他做证,所以才不在他们面前继续装疯。
可是昨天与他商量的好好的,要由我来助他逃走,难道夏明轩一出事,他就变挂了?难道他忘了是谁将他害的如此凄惨!
无尽欢颜 042
见他脸色不好,齐焰以为他是为自己的诊断有误而郁闷,不由笑着摇头。“唉,谢先生,这也怪不得您。他那种样子,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疯了。”
“我行医多年,没想到竟也会看走眼……”谢黎神色稍缓,“齐侍卫,可否让我进去看一看?我想对他做最后一次诊断。”
“有何不可,您请进。”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会误判,齐焰爽快的打开房门请他进去。
为防他们说的话被听去,进门后他直接拉着沈秋进了里间,阴沉着脸冷冷地瞪他。
“谢先生,对不起。”沈秋无奈地挠了挠头,却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好讲。
“你已经拒绝了我一次,难道你还要再拒绝我一次!”谢黎强压怒火,几乎想把他直接打晕了扛走。
“这次是皇帝的旨意,我必须上京当堂对质,所以只能辜负了你的好意。”他冷起来令人心寒,怒起来更令人觉得危险,沈秋忍不住退了两步。
“你怕什么,你跑了,伤脑筋的只有夏明轩……还是说你与他做的多了,日久生情,不情愿只是嘴上说说,心中却早已舍不得他?”谢黎缓了几口气,拉过椅子坐下。若他真的早就心有所属,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自作多情的惹人嘲笑!
“谢先生,若有一人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伤害你,毁了你的希望与生活,就算他后来对你再好,你会否对他日久生情?”
谢黎只是冷笑,摆明他多此一问。
沈秋的眼中充满认真和坚定,“沈秋虽然出身卑贱,却也有同样的骨气与坚持。”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帮他作证,就让他因此而被治罪不好吗?也正好可以替你出一口恶气。”
“他虽然有错但已悔悟,而且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并不想看着他锒铛入狱,前程尽毁。”沈秋笑着摇了摇头,江子洲并非真正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他的悔悟,所以才决定帮他度过难关。
“所以我去证明的清白,他则还给我真正的自由。”
“难道你不怕他出尔反尔,脱险后仍要囚禁你?”
“我愿意相信他一次。虽然我无法接受,但他毕竟……是真心爱我。”
他说话间一直带着暖暖的微笑,那坚定而又清澈笑容中,似是能看到他对美好未来的希望与那颗善良的心。
谢黎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心并不硬,也并不冷,只是为了保护对他来说,那个微小而又珍贵的愿望,才裹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若他已经得到自由不再受人控制,不知他该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
“你的未婚妻,一定很幸福吧……”没头没脑的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谢黎自己也是一愣,却随之发现,自己对他的未婚妻有着深深的嫉妒。
“不……我已注定无法让她幸福……”沈秋的神色转黯,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医治,但被损伤的身体却毫无恢复的迹象。而且这次进京与她当堂对质,不知会令她怎样的失望痛心。
那个小丫头,竟然为我上告到了京城。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作了很多难,可是我却要站在与她对立的一面,害她伤心难过。
但是这样,阿月就能忘了我吧……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男子来疼你爱你,我的身体已经毁了,已经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身上一紧,回过神才发觉谢黎已拥住了自己,连忙挣扎着推拒。“谢先生,请放手!”
他那黯然神伤的样子看的人心痛,忍不住就想把他抱入怀中安慰。虽然很舍不得松开他温暖的身体,但为了不令他厌恶,谢黎还是强令自己放手。
“对不起,你的病症……”他的神色中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混乱,缓慢的语气中带着为难。“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棘手,要治愈恐怕……”
“我已经要谢谢你了,这些日子为我费了不少心。”沈秋故作轻松的笑起来,把悲伤藏入心底。其实内心深处早已不敢确定,自己这习惯了接纳男人的身体,是否还能像普通男子那般与女人成亲。自由的四年中一直不敢去追求幸福,若不是阿月的执着,恐怕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唉……现在,倒是彻底断了念想……妻子儿女,完整幸福的家,也许真的只能是一个梦境。
他这样温柔的笑容,那个女人是否曾天天都能看到?
越发嫉妒起那个女子,谢黎的眼光暗沉,心虚的错过视线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对不起,我骗了你,你的病并非无法治愈……
现在我终于明白夏明轩为何要废了你男人的能力,要毁掉你那微小的愿望。因为你若有选择的权利,你宁肯选那小小的村姑,也不会选他……同样,也不会选我。
他低叹一声,收拢了纷乱的心情。“沈秋,我回去后会再想办法为你治病,所以京城事了后,你……一定要记得去扬州找我。”
沈秋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笑着点头。
“还有,要小心……”谢黎说话间顿了一顿,眉头微皱,随即却又轻挑嘴角笑了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心保重身体。”
“谢谢,我会的。”
看着谢黎离去,沈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连他也没有办法治的话,恐怕自己今生就只能这样了。算了,再想也是无用,反正只是不举而已,又不是会要人性命的恶疾。掐指算算,自己二十二年的生命,竟有近一半的时光都被迫沉浮于欲望中。那么往后的日子里,过这样清心寡欲的生活,倒也正好随了自己的心愿。
用过践行的午宴后,江子洲一行人起程离开苏州,日夜兼程向京城赶去。沈秋一路沉默,并不愿再与他有过多的接触,江子洲虽然心中痛苦,却只会在一旁悄悄地看他,不再对他有任何强迫。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管小秋会不会当堂揭穿我从前的身份,我都认了。
如此想心中坦然不少,他回头看了眼沈秋,向他轻轻点头。“前面就是刑部大堂,小秋……我们进去吧。”
因为被告的是当朝工部侍郎,而原告却是一位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村姑,所以此案在京城颇为轰动,审理当天,堂口被围观的百姓挤的水泄不通。为保公正,皇帝下诏三堂会审,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自然位列其中。而另一位,就是全力保着修武县令与阿月上告的昌平侯宋致。
宋氏为开国功臣,有着世袭的爵位。宋致虽然年青,却并不是只有虚名的公子哥,而是已为朝廷立下不少战功的武将,颇受皇帝器重。他本一意要娶公主为妻,可是三年前公主却看上了新科状元,失望中他本已无心可想,却没想到心爱的女人竟被拒婚,以至于她郁闷下不但拒绝了自己的求婚,反而为了远离伤心之地远嫁塞外,发誓再也不回中土。
皇帝虽然没有降罪,但从此后他便把江子洲视做心腹大敌,一心要找机会把他除去,才好报公主被辱以及自己痛失良缘之仇。
无尽欢颜 043
从没有见过如此气势,阿月颤抖着跪在大堂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却丝毫无法缓解心中的不安。
一会儿就能见到秋哥哥了吧,他被带走时没有应我一句话,连路都无法行走,一定是被那坏人打晕了,可恨我当时竟然没有意识到。秋哥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那坏人有没有欺负你……
她边想边向旁边那人狠狠瞪了一眼,江子洲虽是被告,但他身着官服并不像普通百姓那样跪在地上,而是为他摆了专门的坐椅。
此时他面色平静垂目坐着,也不知是慌是怒,看不出丝毫情绪。
看看原告被告都到齐了,刑部尚书李大人一拍惊堂木,向下喝问。“堂下所跪何人,你有何冤屈!”
“民女张阿月,是修武县张家庄人氏。民女要告的是工部侍郎夏明轩,欺压百姓强掳良民,绑走了我的未婚夫!”
大理寺卿吴大人冷喝一声,“张阿月,你可有凭据?若无证据,你可知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吗!”
阿月立刻吓得哆嗦,脸色发白几乎说不出话。
宋致瞥了眼大理寺卿,不满的哼哼。“吴大人,这还没问案呢,您先这样恐吓原告,依得是哪朝的律法?”说着向下看去,“张阿月,你有何证据,今日便都说出来,本侯自会为你做主。”
另两位大人几乎同时撇嘴,暗道侯爷您就算与夏大人有仇,也不用这么心急吧。这案子原本就是那小丫头的猜测据多,哪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若不是您的搅和,哪能告到这里。得,您就问吧,看您能问出什么。
阿月抬头小心的向上看,宋致的脸色虽似温和,却带着一股阴狠之相,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似是急于从自己口中挖出他最想要的言语,忙又低头不敢再看。
“回大人,民女的未婚夫沈秋,本来马上就要与我成亲了,但那个夏大人来了后,却硬将他绑走。同村的张寒大哥也在,他可以为我作证,沈秋那时无法行动,也不会说话,是被夏大人……抱走的!”
作为证人跪在阿月身后的张寒急忙点头,证实她所言不虚。
“哦?是抱走的,并不是绑走的喽?”
宋致呵呵笑起来,阿月急忙解释。“秋哥哥那时不会动,身上裹着被子,也许里面绑着绳子!”
“夏大人,您要如何解释?那沈秋真的是您的大舅哥吗?您为何要绑走他?”
“当然是。我们只是亲人团聚,何来绑架一说?”江子洲摇头失笑,看向宋致的目光中并无担忧。“我已带他同来,有什么话让他自己说,不是比我更有说服力?”
暗地里却几乎汗湿了后背,等小秋上得堂来,便可知我究竟是生是死。
“带沈秋!”李吴两人都是同样的心思,认为这案子没什么可审,当即传令下去。
阿月急忙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后堂口,看到果然是沈秋走了出来,惊喜中想要站起来,又被旁边的差役按下。
来人一袭华美的白色外袍,如墨的长发以精致的发冠束在脑后,未束起的部分散在身侧,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晃动,俊美飘逸。他粉润的嘴唇轻抿着,如水的美目波澜不惊,虽是行走于大堂上,却脚步沉稳没有一丝不安。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华贵气派的富家公子,哪里还像当初穿着补丁衣服,天天在农田中劳作的农户沈秋。
“秋哥哥!”
阿月忍不住唤他,但只叫了一声,就心中慌乱的再也叫不出口。为何这俊逸潇洒的模样却是这般陌生,原来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脸上,也冷冰冰的毫无表情。
“草民沈秋,拜见三位大人。”他不急不缓地在阿月身边跪下,却没有向她看上一眼。
“张阿月!你仔细看清楚了,此人可是沈秋!”李吴两人对视一眼,看沈秋这个样子,分明是攀上了权贵,便不愿再应承当初的婚事,所以才一跑了之,可怜那痴心女子却还以为他是被人胁迫。
“是……是他。”阿月颤抖着上下看他,点了点头。秋哥哥,你为何不敢看我一眼?在这刑部大堂上,难道你还被人要挟不成?
李大人捋了捋胡子,继续问道:“沈秋,你可认得你旁边的女子。”
沈秋这才扭头,陌然看了她一眼。“认得,她曾与我订婚。但是婚约早在两个月前已退了,我还给了她家一笔银子做为补偿。”
他说着又冷哼一声,“不知为何,她却突然告我妹夫绑了我,莫不是嫌给的银子少了?”
“不!不对,秋哥哥,你不是那种无情的人!”阿月立刻红了眼圈,呜咽着哭叫。
吴大人猛拍惊堂木,“不得喧哗!张阿月,你还有何话说?”
“阿月,你不是有很多疑点么?此时就都说出来,看他有何解释。这案子,你就是输,也要输个明白。”宋致却又笑着开口,鼓励的向阿月点头。
“嗯……他一定是受人胁迫,秋哥哥才不会这么做……”阿月紧张地擦擦眼泪,稍稍平缓了心情。“秋哥哥,你根本就不识得几个字,怎么会写退婚书给我?”
沈秋似是无奈的苦笑,“我不识字,但总能让别人代写吧。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而怀疑我被人胁迫?”
阿月心慌的几乎把衣角揉烂,继续道:“还有……这四年中,从未听你提起你有妹妹,怎会突然就多出一个妹夫?”
“唉,小时候家乡发生水灾与家人失散,我以为他们都已死了再无相见之期。因为想起就伤心,所以才从未提起。若早知妹夫已做了大官,我早就离开那小村落去投奔他了,又哪会等到现在。”
“可是县老爷说,当初你们相认时,并没有表明你们是何关系。而且,而且你面有难色,那时根本不想与他相认!”阿月说着又哭了出来,“秋哥哥,如果你是被威胁的,说出来啊……侯爷会为我们做主。”
“修武县,阿月说的可是实情?”
修武县令也做为证人跪在堂上,此时畏缩地看了眼江子洲,才向着宋致点头。“确是实情,那一天我记得清楚,若不是我强迫他抬头,他甚至都不愿看夏大人一眼。”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沈秋身上,他却并无惊慌之色,只是无奈地叹气。“虽然名字一样,但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草民哪敢去想那么大的官就是我的妹夫。草民没见过多少世面,当日的确有些吓傻了,才呆呆的一直不敢抬头说话。而且我与妹夫分别多年,容貌和幼时相比都有不小改变,所以一时不敢相认,要知冒认官亲也是不小的罪过。”
“是,当日一见,我也没敢确认他就是我的舅兄。也是经过后来的详谈,才得以肯定。”从沈秋进门起,江子洲的目光就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眼中的笑意无法掩饰,他激动的几乎想仰天大笑,只是勉强自己仍坐在椅中。
你如此尽心为我辩解,是不是因为你也对我有情?对,一定是的!否则我那样对待你,你怎可能不趁机报复!
无尽欢颜 044
阿月脸色发白,咬着牙颤了几颤,才又慢慢的开口。“秋哥哥……那日你若没有晕倒,为何一句都不肯应我?我,我后来到你房中……你的床铺凌乱,衣服都掉落在地上,床头地下还有呕吐的污物……你,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