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废物拿下,就地杖脊!”片刻肃静后,立即有人上来按住大汉,掀翻在地。院中顿时一阵吆喝与笞挞声
,夹带着刻意压制的痛苦呻吟。
“够了!”一直背向的青年倏然转身,大睁着双眼,盯住庭中热闹的戏码,紧崩的表情复杂而难懂。
“你说够便够。”男人微微一笑,一挥左手,看众人拖走了“废物”,这才指住另一名壮汉道,“你来。”
听见少堡主使唤,壮汉愣了愣,急忙弯腰拾起长鞭,硬着头皮靠前。
“动手吧。”
话音甫落,壮汉抖着长鞭,果然抽下。
劈啪!!——清脆的鞭响,伴随庭院四周传出的隐隐抽气声。男人光裸的肩背出现一道血痕,但显然未尽全力
,皮肉并未破损。
“这每鞭若少一分力,便多加十鞭。”男人冷静的话音,似乎在为不相关的人量刑。
………
劈啪!!——第二下
劈啪!!——第三下
………
壮汉觉得行刑以来从没有过的痛苦,只觉每一鞭都以十倍的力量抽回在自己身上。至于院内一干侍从早已有人
转开头去,竟然不敢直面以对。
…喘着粗气,汗透重衣,抖擞着再举臂…
“住手!!”
执鞭之手被人捉牢,壮汉立时懈了气,哪还能再挥动分毫。
低头看着,避过灼灼的目光。只见那原本光洁完美的肌肤,已是皮翻肉卷,污血淋漓;狰狞可怖的创口,让人
看了直欲作呕…
——这人,这人是故意的!!说什么家法,说什么惩罚,他偏要在人前“作戏”!!他知道自己会心软,知道
自己会阻止,所以他不运功抵御!!所以他有恃无恐!!他是个骗子!!骗子!!不要相信他!!千万不要相
信他!!…
“…混蛋!…”
眼内一片模糊…
“你是…混蛋!!——”
哑声嘶喊着,已顾不得他人异样的眼光。把抓在手中的长鞭用力掷下,急转身向院外冲去!!
“沧海!!——”
第三十二章 惩心(下)
“沧海!!——”
前面的人影急纵而去,竟是用上了浑身解数。巫行云逾看逾心惊,难道自己又做错了!?方才分明看到他的眼
睛…
咬咬牙,一狠心,提气加劲!——就算错了,也不能再让他逃开半步!
两个腾挪,矫健的身躯如大鹏展翅,瞬间已扑上在末路狂奔的人…
“沧海!!”……
“嗯!!”闷哼着,硬生生受下冲胸而来的一拳。
虬结的浓眉,闪烁的眸光,看着背对日色,面目模糊的男人,青年的眼眶已是尽红…
“沧海…”心里一阵绞痛。捉紧对方腕处,虽然感到不住的颤抖,却是越箝越紧…
用力过份了,是吧?他在疼呢,要不怎么会发抖?可是,不能放手!这一放手,将来必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
…好疼…
疼什么!!曾沧海!!
难道在这人面前,你就只会像个女子般哀哀戚戚哭哭啼啼!?
我为你感到可鄙!!…
卯起劲,用力挣扎,只觉得腕骨几乎被拗断。
喘着气,闭闭眼…
…还是好疼…
有一只手摸索过来,去抚眼角鬓梢。
触了电般,激凛着,毫不犹豫抬手——
“啪!!——”
蝉鸣依旧聒噪…
高举的左手,凝然半空…
定格相望的身影,如泥塑木雕。
…痴了?傻了?…
茫茫寂寂的天地间,谁还能找得到迷失的心神?…
“…你如果觉得疼,就动手吧…”
“…只该让我来受,我罪有应得…”
“…动手吧,不要停…”
把眼睛阖上,把心灵的窗户掩蔽,如果那样…
我还能感受得到你的心你的魂…
感受得到身体里喘不过气的疼…
那才是我活该,活该受罪,罪有应得…
轻轻地小心翼翼…
再伸手去抚那眼角鬓梢…
抚那紧紧闭合却不住抖动的眼帘…
然后…
按牢热热脉动的颈脖,把不断抽搐的人紧紧揽入怀内,让胸膛感受颤粟声断的呜咽…
扣上高烧的背脊,手指痉挛着,陷入糜烂的皮肉,让淋漓的鲜血沾满指缝和掌缘…
你是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沧海…让老天惩罚我的狠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再有第三次…就让我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
夏日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淅沥小雨,驱走了炎热与窒闷。
宁静的庭园,泥土花草的香味儿,氤氲缭绕,沁人心脾。
没有矛盾没有误会没有争执,也没有了血腥气息…
一切都散发着暑气尽消的舒畅与惬意…
光天化日之下,虚掩的门扇,掩不住久违的面红耳热砰然心跳…
斜倚床头,男人弯起的嘴角,噙着盎然笑意。紧盯住坐在床缘,低头调剂膏药的青年。似曾相识的情景,不是
吗?原来受点皮肉之苦,可以换来如许“幸福”——苦尽甘来是良训!古之人诚不欺我也…
芬芳馥郁的药香,溢满窄窄的陋室。弥漫在那虽是受创,却仍旧强健迷人的体魄周围,更增添了些许难明的扰
人心乱的意味儿。
只是上个药罢了,这人使劲地瞧什么瞧,直看得人心慌,真想把那对不老实的眼睛挖下来…
(汗~~亚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转过去…”头也不抬(应该是不敢抬),低低地出声。
“什么?…”毫无意识的应答,只把直勾勾的眼神放在青年身上,某人的魂儿一时还回不来。
“你…再装傻!…”抬头狠刮那人一眼,凶神恶煞地,伸手去扳他的身体,“转过去!”
“哎好,哎哟!”男人猛然醒觉,这一声痛呼,听起来倒不虚假。
“怎样!!”满脸的惊慌,忙靠前检视对方伤口,全然未留意两人已经过于暧昧地贴近。
“啊!你!干麻!放手!!”一不留神,竟被男人大张双臂抱紧在怀内。
“你再乱来…”略微挣扎着,又怕弄翻了手中的膏药,只好放弃地伏在男人胸前,仰起头颈,咬牙切齿道,“
…瞧我…还帮你上药不!…唔…”
未完的话语消失,窄窄的厢房,少许骚动后,是一片寂静,再然后是浓重的喘息隐隐的呻吟…
轻风拂过,雨雾尽散,日晖从薄薄的云层中漏下。光线渐明的小屋内,撩人风情乍泄。
软软靠在男人怀里,紧闭双眸的人,红着脸,急急透气。
“你…你再乱来…我…不饶你…”
“好…这次就饶了你…”说着,又在酡红的脸颊上香一吻,“亲,再不上药,等会儿说不得有人过来…”
啊!!惊得跳起!!怎么回事,只不过上药,居然被这人一顿吃豆腐,吃昏了头。在这朗朗夏日,皎皎晴天,
竟然做起…做起…
不过是个久违的深吻,但幡然醒悟的人早已无地自容。毕竟…是在背着人(汗~~有哪次不是背着人做的说??
—风言;T飞!!你懂啥!!—亚海。)…
“沧海…”看着青年惘然失措,愣愣僵直了身体,伸手轻轻托起他的下颔,“…你放心…以后不论发生什么…
就让我去面对…”
抬眼看向男人,脸色复杂地变换着——你去面对??这人在说什么??…
“沧海…一人做事一人当。”揽过他的腰身,把脸在他的面上摩娑着,“既然是我做的,我就应该去承担…”
“你要做什么!!”
看着男人从未有过的肃穆神情,突然惊慌起来,挣开男人怀抱,紧张地抓牢对方。
却见男人微微一笑,反握住青年手臂。
“沧海…该来的总会来…再逃避,再掩饰,再视而不见,于我们三人只有痛苦而已…”
………
“公子!您慢点儿…”
“别担心,我能行。”回眸微笑着,绝美的面容,虽略显苍白虚弱,仍是让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侍女红了脸
。
“公子,我帮您通传一声…”心跳加速,猛然回过神来的少女,殷勤挪步,正欲上前叩门。
“你等等。”望着虚掩的院门,清隽的眉宇蹙了蹙,“你回去吧…我只想单独和亚海聊聊。”
轻轻推开院门,静悄悄的院落,却是没有一个闲杂外人…
真奇怪呢,这儿虽是书房重地,平常只有亚海守着;可是,总会有一两个清洁打扫的仆从出入,今天可是难得
的冷清…
只见厢房门扇掩闭着。亚海出去了呀,还以为…那人也在这里呢…
闭眼,深吸口气。唔…真香…
这满园的兰草,真真是惹人怜爱…
记得书房正厅有一幅兰石字画…
——曾经沧海难为水…
柔美的唇线,漾起淡淡笑影
云儿啊,云儿…
你…还真记得我喜欢兰花么…
无意地在园中且走且看,不时低身,去抚弄那娇媚婀娜的奇葩…
呀,这一株娉婷摇曳,真真令人赏心悦目…
还有那一棵,长茎垂条,正仿若空谷幽兰…
喜不自胜地走过去…
…沧海…你也知道…
我不可能忘得了秋水…
他对我的情意,他对我的好…
我巫行云…永世无以回报…
愕然抬头,展眼望向近旁掩闭的门户…
连日来,秋水病发,
我心疼,我惊慌…
我为他发了疯发了狂,
我甚至为他误解你责骂你…
其实…都是因为我…
我的私心,我的怯懦…
我害怕他再一次离我而去…
我害怕再一次成为刽子手…
沧海,我是个自私卑怯的人…
当我从自责的疯狂中清醒…
我的心却被更大的痛苦所折磨…
秋水跨过了鬼门关,
但我看着他安静的睡去,
却感到更大的恐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秋水不是已经好了吗??…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直到有一次,在梦里我看到你的脸…
我才明白…那恐慌的因由…
…沧海…
对于秋水,我注定是个负心人…
我能忍受失去秋水长长的七年时光…
可是,我却不能忍受你对我片刻的冷漠…
这说明什么,还不够么?…
人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
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我已经有了一次教训,
实在不想再去尝受另一次…
沧海,起风了…
人生的风雨…
该来的总会来…
再逃避,再掩饰,再视而不见,
于害怕风雨的人仍旧只有痛苦而已…
………
沧海,愿意和我一起去面对么…
即使再大的风雨…
………
一径地埋首沉默,听不到回应,看不见青年的面容…
良久,缓缓抬头,漆漆黑眸在黯淡微明的陋室中忽闪着…
你别这样说…
我都明白…
有你这番话,已经够了…
何须定要取舍,非要得到什么??…
但是…我知道,
你最看重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行云…
人什么都可以失去,只有良心不可以…
第三十三章 出离(上)
你别这样说…我都明白…有你这番话,已经够了…
何须定要取舍,非要得到什么??…但是…
我知道,你最看重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行云…
人什么都可以失去,只有良心不可以…
沧海…
心中波澜起伏,感动地把青年揽入怀内。
我犯的错,我的自私与无能,
却要你来承受委屈与痛苦…
我巫行云何德何能,竟得如此情人知己?
我在想,我是如此的幸运…
今生可以无憾矣…
今生无憾么??…
也许罢……
夏夜暮雨,苍穹泼墨,霎霎丛林簇雨声。
狂风初定,流云始聚,星斗阑干月残明。
一灯如豆,雨夜轻寒,园中花泥气息蔽满了内室。百无聊赖之中,任由雨后清风乱翻书。
青年一身布衣,漆黑的发束,却是头无寸戴。独坐案前,只把眼睛放在花叶飘摇的窗外。
无意地抚抚肩臂。已经有秋的气息了啊…
“沧海!”
唤着青年名字,激动地跨进厢房。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气度凛然;只是平日俊朗的面容,却显得疲惫和憔悴
;一向神采飞扬的星目,更布满了红丝。
“有消息了么!!”看见男人手中展开的书信,倏地倚案起身。
“嗯…”看着青年惶急、略显消瘦的脸,男人眼中满是痛惜。自从秋水不辞而别,他只是愧疚和恐慌,又有几
日曾好好阖过眼呢?
“快!给我看!”忙伸手抢过信件。
“别急…”按着对方坐下,微含笑意的嘴角却是有些苦涩,“你没猜错,是往绝情谷…”
急急浏览着书信,青年喃喃低语,“真的有绝情谷…原来就在蜀州…”
“虽是秋水自己起的名,又世无所闻。不过只要这世上有的,巫家堡就能找得到。”
“那…你快去接他!”
目不转睛,低头看着青年。良久,才伸手去抚那紧蹙的浓眉。
“沧海…你…真的想我去?或者…秋水他…根本就不想见我…”
“可是…你想见他…”
“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