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篁————樱井悠

难得的好戏，怎能错过？
走到门口，就听到扔东西撕纸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泣声。
推开门，少爷的房间向被狂风肆虐过一样，桌上的东西都被扫到地下，墙上的画已变成了散落各处的无数纸片，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发狂似的用剪刀绞着挂在少爷床头的同心结。

 

女人歇斯底里起来真丑！
嗤笑一声，把视线从那张原本还算清丽现在却扭曲狰狞的面孔上移开，看着那画的碎片。
走上前拾起一片，摊在手心——“吾爱青黛”
我轻轻的笑了，
不要怪我，
你本来就不该再待在少爷心里的，
失踪了那么久，你也该放开少爷了……
退出一片狼藉的房间，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少爷和元伯也该回来了。
元婶正在厨房忙晚饭，应该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慢慢地走回药房，有一搭没一搭的整理着药草，等着少爷回来看好戏。

 

“元伯，您回来了！累吗？我来帮您。”
手里帮着元伯把采回的药草卸下放好，耳朵里却一直注意着少爷房间那边的动静，没有听到预期的暴怒，却听到了女子的嘶喊。
元伯当然也听到了，连忙出去看发生了什么。
我慢慢的跟在元伯后面，虽然很想看戏，可脚上的伤让我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来到院中，找个角落缓缓坐下，靠在廊柱上，有意无意的将伤脚露出。

 

所有人都在注意着婧激烈的反应和少爷铁青的脸色。
撇眼过去，少爷拳头里紧紧攥着的碎纸片，我自然知道是何物；
可那愤怒的眼中竟是从未有过的阴寒，让我不禁浑身一颤，
忙盘算着火要是烧到自己身上，应该怎样脱身……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不正眼看我？我又哪一点不及那画中的女人？”
抬手指向我，
“甚至对那贱人，您都关怀备至！”
呵！原来我是个贱人！
看到少爷见我脚上的新伤时脸上又是一沉，心中不禁一甜。
“您却唯独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到底是为什么？我可以每天照顾您，我可以每天陪着您，而那画中之人能做什么？为何要将心放在已经毫无意义的东西上呢？”
这女人倒是不顾一切的发泄着，却不见少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元婶想开口劝，一看到少爷的脸色和手中的碎片，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声音里压抑着愤怒，纵是听惯了他冰冷的语调，那阴森的口气却是叫人不寒而栗，令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上前将那女人碎尸万断。
虽早已想过这样做他定会暴怒，但亲见时，却也为那女人捏了把汗，
却忘了自己正是始作俑者。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愈发阴寒的声音，已是将想要杀人的冲动压抑至极。
“小婧，有话好说，不要太激动了，你先随我回去，明天再……”
元婶适时出声，拉着婧想离开。
“我要她现在就滚，你没听到吗？今晚要是我还能看到她的话，休怪我不给元婶面子！”
元婶一怔，望向少爷的眼中尽是怜惜，摇摇头，拉着已被吓呆的婧黯然退场。

 

抱着手冷眼看到好戏收场，
正想回味一番，
却被大力拉起，
抬眼看，却是少爷。

 

被拉着快步向药房走去，脚伤的刺痛与晕眩一起袭来。
想求少爷慢些，但看到他依旧阴霾的神色，始终没有开口。
短短的路程几乎耗尽我的所有气力。
一进门，被少爷狠狠地摔在墙角的凳子上。
后脑和脊背撞在墙上，钝钝地疼，让我有些涣散的意识重新集中起来。
静静的看着少爷拆开我包扎伤口的布条，为我检视伤口。
虽也是被毒蛇所噬，但除伤口的两个小洞周围微微发紫浮肿以外，未吸出的毒似乎并未扩散。
少爷手下一紧，我疼得一颤，却见伤处缓缓流出两股紫黑的血。
我开口道：“是青竹标。”

 

少爷一听，脸上一松却又骤然变冷，
捏在伤处的手继续用力，冷冷问道：“是你激她的？”
我心头一紧，忍住伤口越来越厉的痛看向他，长长的睫毛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是。”

 

伤处的手陡然加力，几乎捏碎我的踝骨。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没骨气的哼出声来，挑战似的望着他。
许久，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时，他放手了，起身坐到桌边，看向窗外的眼中神色复杂。
他似乎在斟酌什么，踌躇着。
我软软的靠在墙角，刚才的坚持耗尽了余下的精力，晕眩的感觉扑过来，眼前开始模糊。
黑暗完全降临前，似乎听到他低低问了一句：“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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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真相

次日醒来时，抬头看向窗外的日头，已是日上三竿。
往日的这个时候，少爷必然会过来为我把脉的，
而现在，
不要说他，连每次醒来必会看到的元伯都不见踪影。
桌上一碗药汁冒着热气，屋子里安静的令人窒息。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醒来时元伯在耳边的叨念了吧？

 

恨我吗？
所以不再来看我，也不让元伯他们来看我？
既然知道我是元凶，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为什么不一起赶走我？
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影由短变长，看着阳光将绿色的树叶染成金色，门始终没有打开。
呵呵，修篁，你是傻了吗？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你还能期待什么？
发生这样的事，不被赶出门就很好了，你在这里等什么？
他不会再来了……

 

门外的脚步声拉回我的神智，
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会是他么？
“吱呀——”
“少……”苦苦一笑，“元伯。”
从高处坠下的失落感溢满胸怀，嘴里泛苦，明知道那脚步声太沉，不像是习武之人的……

 

“小篁，好些了吗？少爷也不让我们来看你，担心死我了……”
元伯温暖的手覆上我的额头，看到桌上纹丝未动的药汁。
“怎么没有喝药呢？你一天没吃东西，怎么连药都不喝呢？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哎……跟少爷一样，年轻人哟……饿了吧？我已经让元婶在给你熬粥了，你……”

 

“元伯，少爷呢？我要去见他。”
“……他还在气头上，你去找他也没用。到底怎么回事？小婧那孩子弄坏了青黛姑娘的画，怎么少爷会怪到你头上来了……”
“元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一定要见少爷。”
“你这孩子……”
“元伯！”我抓住元伯的手，“小篁从没有求过您，算我求您，行吗？”
“唉……少爷在他房里喝闷酒呢，今天一天都没有出来过，只是不时地要我送酒进去……”
“谢谢您，元伯！我不会说是您告诉我的！”
圾上鞋子，我披上罩衫就冲了出去。
“这孩子，莽莽撞撞的，少爷会不知道吗……”

 

跌跌撞撞的冲到少爷的房间门口，大口的喘着气。
伸手推开房门，满屋的酒气，一地的碎片。

 

“少爷……”
原本用丝带扎得一丝不苟的一头乌发，散乱的披在肩上，下巴上冒出惨青的胡茬。
那双一直平冷的眼，现下布满血丝，正狠狠地盯着我。
“少爷，你喝了一天了……”
“……”他不说话，继续把酒往嘴里倒。
“少爷，别……”我走上前，想从他手中拿过酒壶，却被他用力挥开。
撞在墙上的肩头一阵阵抽痛。
我咬了咬唇，看着少爷缓缓的站起来，再一步一步的走向我。
本能的想往后退，
身后冷冰冰的墙提醒自己已无路可退。

 

“你关心我？你认为你有什么权力来替我做决定？”
热气和着酒气扑在我脸上，
我试着控制住心慌，
失败了。
“好象有些事情你误会了……呵呵……你觉得我关心你吗？修篁？”
魅惑的声音叫着我名字的那一瞬，
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的脸一定红了……

 

“呃……少爷，我……”
疼！下颚被捏住，被迫抬起脸来对上那双深黑的眸子，
那里面，似乎闪过一丝快意和……残酷？

 

我眨了眨眼睛，想确认那眼神，魅惑的声音伴随着下颚的生疼再度响起。
“是吗？回答我……”
“少爷，我……”
手下一紧，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望着那张再差几寸就可以贴上我鼻尖的俊颜，
嘴角勾起的冷酷笑容夺走了我思考的能力，痴痴的点了点头。

 

“哦？是么？你知不知道我从来就没对上门求医的人心软过，那日却会将你救回来？”
见我摇头，他的笑容更甚，
“身体里有蛊的感觉怎么样？舒服么？跟元伯诉苦了，对吧？”
放开手，拍拍我顿时崩紧的脸颊，
“不要紧张，不是元伯泄密，一开始，我就知道的，很奇怪吗？”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心跳越来越沉重。

 

“不要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
脸上挨了一掌，嘴里有股腥甜的味道，眼前有些混沌，
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少爷是否也听见了呢？

 

耳边热气拂过，“魄冰。”
我一阵心慌，想躲开，却被他伸手困在墙角。
魄冰……魄冰……有些耳熟……
“烈炎魄冰，呵呵……你看过的……那魄冰……可是你身体里的宝贝哟……”
“咦？少爷，我身体里的蛊叫做魄冰？您，您怎么知道的？”

 

“那并不重要。
啧啧，看来你还是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呵。
重点是，从一开始我救你回来，就知道你的身体有魄冰。
烈炎和魄冰可都是能抗百毒的宝贝！
只是很不好养，没几个人成功过。
你身上的，是从别人身上渡过来的吧？”
我怔怔的点点头，他又笑，
“这就对了，一个宿主的身体不论多么好，也禁不住这蛊的啃食，通常成功的养出蛊来，总要牺牲掉几个人的。
遇到你时，你身体里的蛊已经基本成型了，你说我会放弃这样一件难得的宝物吗？
我可是很需要这东西的呀……
看到终于到手的宝贝，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少，少爷……我不明白……”
“哦，一定要我说明白么？”
他的手抚上了我的左肋，心开始一点一点的下沉，
我怕，
怕听到那个我已经知道的答案……

 

“那么你可要听清楚了。官羿风并没有泛滥的同情心，救你回来，只是因为你身体里的那只蛊。
那蛊才是我要的东西。
至于你，呵呵……”
薄薄的两片唇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让我绝望的字眼，
“不过是那蛊的容器，一个试毒的工具。”

 

眯了眯眼，他眼中盛满了轻蔑，
“哭什么？”
我……我哭了？
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脸庞，带走了几滴晶莹透亮的液珠，
“还是你认为，一个工具，一个随便一只猫猫狗狗就能代替的东西的眼泪，”
不屑的甩掉他手上的液体，他冷冷的看着我，
“对我能有什么作用？”

 

不！
少爷！
不要再说了！
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的世界里一片混乱，不停的祈求着少爷不要再说出这种令我无法呼吸的话。
嘲讽的声音却雪上加霜，
“哦！抱歉！抱歉！我忘了，猫狗是不会说话的，那谁来告诉我吃了那些毒药的感觉呢？”

 

够了！
我不要再听！
我不要……！
忍住令人窒息的心痛，我用尽全力推开将我堵在墙角的身体，发疯似的向外跑去。

 

身后冷笑声声，每一下，都是一刀，将心毫不留情的点点切碎。
用手捂住耳朵，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里，
不要再听到那声音，
永远都不要！

 

“小篁！你怎么……”
有人伸手拉住我。
不要！
放开我！
“小篁！这么晚，你要到哪里去？”
是元伯？
回过头，看到元伯一脸惊愕地跌坐在地上。
脚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全身都在嘶喊着，
我只知道我要离开这里！

 

月夜里，漫无目的的狂奔着，深一脚浅一脚，我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不过是那蛊的附属品……”
这就是真相吗？
这就是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你想逃？一个被遗弃的试验品，想逃到哪里去？离开归云庄，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吗？”
月光下的眸子闪烁着残忍冷酷的笑意。

 

不！
我不要再听到这声音！
想逃，却被制住。
“放开我！让我走！”
我开始疯狂的挣扎，可整天滴水未进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气力。

 

忽然被一掌打在脸上，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耳边又传来令我心悸的声音。
“你休想！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背叛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过你比较特殊，那魄冰，我志在必得！”
颈后一阵钝痛，黑暗尖叫着包围了我。

 

9、弃

 

清晨的阳光，是刺眼的；
清晨的鸟鸣，是刺耳的。
数月前在这床上醒来时，我以为我找到了新的希望，
而此刻，我淹没在绝望与疼痛中，
头在疼，左肋下也在疼，
却不及心中的疼痛以及那完完全全的绝望。
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想有一个温暖的家，
可为什么总要在我充分品尝过幸福的甜蜜后，
又将它无情撕碎，留下残酷的真相将我一刀一刀的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