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灯火形成的阴影中现身，化影术一解除，精疲力尽的夏伊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往前倒去，萨斯急忙抱住他，可是自己也要撑着角龙才能勉强站好。
夏伊紧抿着唇，不让喘息声泄出，身体微微打颤，冷汗一滴滴的落在石版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萨斯脸色苍白，握着角龙的手浮出使力过度的经络纹路。
「老师好像不在这里。」萨斯压低声音说，声线中藏着疼痛的喘息。
夏伊微微点头作为响应，他看了萨斯一眼，示意他必须休息一下才能再施展化影术。
如果只有自己一人，绝对不会那么辛苦……但这是他们愿意咬牙负着的。
「进来吧，老师泡杯茶给你们。」克雷瓦格苍老慈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回头，发现恩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老师……」
「先进来再说。」克雷瓦格打断萨斯的话，他晃动魔杖，杖顶的红石闪着微弱的红芒，在门板上绘出奇异的符号。
他轻轻推开门，让萨斯扶着夏伊先进去。门板阖上后，红光顺着符号的纹路闪逝，防御的结界把整栋建筑保护起来。
「小夏、小萨啊，你们喜欢红茶吗？」
克雷瓦格带两人来到位在顶楼的藏书阁，拉了两张椅子让他们坐下，正当萨斯开口想问清楚情况时，他们敬爱的老师却突然这么说。
——还煞有其事的把泡茶的工具拿出来。
「老师……我们不渴。」萨斯愣了愣，欲问出口的话卡在嘴边。
「老师最近正在练习泡茶的艺术呢，你们真的不捧场吗？」克雷瓦格把茶具铿铿锵锵的堆在桌子上，从袖子里拿出一袋茶叶。
克雷瓦格不肯带入话题，夏伊也按捺不住了，他发颤的手抓住恩师鼠灰色的袍子，用微弱沙哑的声音说：「老师，请告诉我们答案。」
萨斯揽住夏伊的腰，使他不致倒下，「老师！」他也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恩师。
克雷瓦格停住动作，叹了口气：「唉……就算我们阅遍整个大陆的书籍、求教过所有睿智的贤者，也不能了解命运安排的方式。」
他转过身，慈爱的看着这两位他最得意的学生，「夏伊、萨斯，我不能给你们答案，因为我也没有答案。我只能让你们知道预言的内容。」
他拿出一片巴掌大的淡蓝色水晶薄片，眯起眼，光滑如镜的芯片反映着克雷瓦格透出老态的面容。
「记录预言是不被允许的，但……请原谅我的私心。」手轻抚芯片，克雷瓦格低沉的念出咒语，「读取我的记忆，让往事重现……马浓·卡加司·诺诺狄亚恩。」
芯片在他手中爆开，化作满天闪亮的浅色碎片。
「——镜现！」咒语完成的同时，每一片细小的水晶碎片发出各色光芒，在他们眼前结合成一幕幕跳动的画面。
天降怒雷、大地动摇，老者的视线从混乱的人群瞬间跳到庄严的神殿。他匆匆的往神殿内移动，五名蒙着脸的神使正跪在一座巨大的水晶柱前。
「仁慈的神啊，请告诉我们您所看见的未来吧。」神使们齐声说着。
水晶柱的表面出现令人惊恐的画面，天空降下巨大的火球，暗黄色的霹雳从浓厚的云层中窜出，人们惊慌的四处奔逃，雄伟的宫殿裂成了两半，奥拉城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这是……」老者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画面切换，出现一黑一白，他两位得意门生肩并着肩，在神殿前阻止旁人靠近的场景。
水晶柱浮现一串扭曲的奇异文字……
「这是神之文字，」克雷瓦格解释道，「意思是……」
「光与闇之结合，将带来毁灭。」萨斯喃喃说出文字的意思。
「……原来是说我们吗？」夏伊淡淡的说，语气平静的好像预言里没有出现他跟萨斯的影像一样，但他低垂的眼帘却掩不住眸中的不安。
萨斯不知该作何响应，沉默了一会，「我、我无法相信，我们没有错做任何事。毁灭吗？为什么呢……」
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别想那么多了。」克雷瓦格揉了揉他们的头发，「陛下那里我会想办法的，你们先在城外找个地方暂时躲起来吧。」
夏伊怔怔的看着养育他长大的恩师，虽然知道克雷瓦格一定不会责怪，但他没想到老师愿意瞒着狂王庇护他们，要知道如果被发现了，不但可能性命不保，还会牵连克雷瓦格苦心经营的魔法学校。
夏伊清楚这位老者的个性，只因他们是他的学生，无条件的包容，像父亲一般，老师对学生的疼爱。
老师……
「不……或许真的是我们的错。」夏伊突然一把抓住萨斯的手，从椅子上站起，「老师，我做了错误的事！我、我跟萨斯……」
萨斯跟着起身，毫不犹豫地反手握住夏伊的手掌，「老师，不是小夏的错，是我强迫他……」
「你们没有错。」克雷瓦格打断他们的话，笑了笑，了然的慈爱笑容，「孩子们，你们千万要记住这点，『爱』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爱上谁，与谁相爱，就连伟大的神只也不能批判对错，这只是你们所选择的，无谓对错。」
克雷瓦格张开双臂，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辛苦你们了。」
夏伊的眼角发酸，他是多么的敬爱这位老者啊！
「老师……但那不可能是巧合，预言再降那天，我跟萨斯正……」夏伊没办法把话说完，大地动摇的那天，他跟萨斯在魔物栖息过的洞穴中疯狂索求着彼此的身体。
第一次预言出现那时也是，萨斯执拗的追逐着他，他们绕了一圈最后还是靠在一起。这不可能是巧合。
克雷瓦格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吧……小夏，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住在北方边境高原的贤者玛索或许能回答你。说到预言、神谕，没有人比她更为了解。」
夏伊思索着，从这到边境高原又是一段遥远的距离，但唯有找到贤者玛索才能得到答案……他们是错误的吗？不被容许吗？
看向一旁的萨斯，温柔的晶紫色眼眸一直停在他身上，固执又坚决的，只要自己一个。
如果是错误的……
「……学生知道了，我这就出发前往边境高原。」夏伊将所有心绪藏住，语气平淡的说。
「老师请保重，学生、学生一定会再回来见您。」萨斯接着说，他跟夏伊有一样的想法，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前往边境高原寻找答案。
「你们路上小心，好好照顾彼此。」克雷瓦格说，又抱了抱他们。
「老师请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小夏！」萨斯微笑道。
「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夏伊淡淡的说。
「小夏……」萨斯可怜兮兮的眨着眼。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让克雷瓦格大笑不已，「呵呵！小夏，你不可以欺负小萨。」
「学生没有。」夏伊低头说。到底是谁被谁欺负啊！竟然在老师面前装可怜，这家伙是玩出心得了吗！
得到老师的支持，萨斯得寸进尺的拽着夏伊的袍子，「小夏，你不相信我的魔法吗？」一脸委屈。
「……懒得理你。」夏伊冷声说。
「噗！哈哈哈！我的小萨真可怜。」克雷瓦格捧着肚子笑个不停，「啊啊，你们临走前，捧个场喝杯老头泡的红茶啦！」突然又将话题拉回他的茶艺上。
两人瞬间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萨斯苦笑道：「老师，真的不用麻烦了。」现在或许整个帝国的人都在找他们，没那个时间悠闲的喝茶吧。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克雷瓦格嘻笑着，打开茶叶袋，抓了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中，又放了点干燥的花瓣，接着煮起了热水。
看老师真的非要他们喝他泡的茶，萨斯跟夏伊也没办法拒绝，互看了一眼，只好又在椅子上坐好。
克雷瓦格用他最擅长的火系魔法烧煮着，清水很快就滚了。他将水倒入茶壶中，盖上盖子闷了一会。
茶香从壶口飘出，克雷瓦格满意的点点头，「好香啊！」按着壶盖，克雷瓦格帮他们一人倒了半杯茶。
半满的茶水让两人有些困惑，还未发问，克雷瓦格放下了茶壶，拉起袖子，指尖隔空在手臂上一划。
肌肤裂开，流出殷红色的血液，「老师！」、「老师……」两人同时喊道。
克雷瓦格悬着手臂，让鲜血从伤口处滴下，落到半满的茶杯中，红色在浅褐的茶水中晕开。茶水渐满，颜色是清透的暗红。
「喝下去。」克雷瓦格压着伤口，扬扬下颚示意要他们拿起茶杯。
「老师……」萨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夏伊垂下眼，沉默了。
法师之间的力量传承就是用这种方法，父母或师长让继承者饮下自己的血液，把力量分给他们，这种方式俗称「血继」。
虽然人类的血液会一直再生替换，血继的行为对长辈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伤害，但短时间内在施展魔法上还是会有些影响。
若是狂王因他们而怪罪老师，以克雷瓦格现在的状态能与狂王抗衡吗？两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担忧。
「孩子们，喝下去！」克雷瓦格沉声说，语气透着不容否决的威严。
他们没有时间再犹豫，克雷瓦格布置的防御魔法发出警示，整个屋子响起嗡嗡的声响，警告有人正在靠近。萨斯跟夏伊起身，双手捧着杯子，动作一致的朝他们敬爱的老师一跪。
「老师，学生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您的崇敬与感谢。」
魔杖还有修练多年累积的魔力，是所有魔法追循者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对于克雷瓦格，一句感谢说不清。
抱着对老者的尊敬与崇慕，他们缓缓喝下这杯暗红色的液体。
第九章 逃离
「老师老师！」灰袍法师急促的敲着门，她没有注意到，当她的手碰触到门板时，防御魔法闪过微弱的红光。
「来了——」克雷瓦格打开门，揉揉眼睛，还打了个哈欠，「什么事……喔？雅娜啊，老师刚刚在睡觉。」
「老师，不好了！」灰袍法师拉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的少女面容，「卡巴狄斯派人到处找您呢。」少女焦急的说。
「卡巴狄斯陛下。」克雷瓦格笑着指正。
「这不重要啦，老师，卡巴狄斯——陛下，要您交出萨雷尔跟雷文魔导士，否则……」
「否则怎样？」克雷瓦格笑容不改的问。
「否则……」雅娜犹豫的说，「否则要将您一并治罪处分。老师！那两个人犯了什么错，卡巴狄斯为何下旨处死他们？」
「他们只是走在跟一般人不同的路上，这不是错。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克雷瓦格抬头看着一片昏暗的天空。
坦斯丁〈中立之神〉，请让祢的光辉照耀这两个人将要前往的道路。
是夜吧，但整座城市却明亮的有如白昼。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每条街道。
提着抗魔法银盾的士兵家挨户的搜查着，奥拉城的各个出入口都张上了防御结界，还派出重兵看守，看来狂王已经发现他们躲进城里了。
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魔法，闇系法术的化影术虽然可以藏匿行踪，可是经过的地方会遗留下明显的魔法痕迹，很容易被人追踪到。
城民慌忙地躲进屋子里，紧闭门户，城里的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叩叩叩！」急促的敲门声。
「这条街还没找！」指挥的吆喝声。
军靴在地上快步走过的声音……各种声音在身旁响起，萨斯躲在夏伊的化影之中，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见声音。
还有拉着他那只手的颤抖。
「小夏，不要勉强……」萨斯压低声音说。他们正躲在靠近东侧城门的建筑物阴影底下。
「闭嘴！」夏伊冷声说，他拖着萨斯往门口靠近。
萨斯觉得不妥，想阻止他，手伸出去感觉到的却是一片虚无。心里一慌，萨斯忍不住捏紧了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夏伊冰冷发颤的手掌。
夏伊停住动作，轻声问道：「怎样？」
「门口有防御的结界，我们硬闯太危险了。」萨斯说。
「不然，你有别的办法吗？」看样子夏伊已经打定主意要冲破结界离开。
萨斯紧握住夏伊的手，虽然在化影术下他没有控制行动的能力，但还是紧抓着怕他真的冲出去，「有个办法可以试试……我们到学院拿两件备用的灰袍，明天清晨换上灰袍出城。清晨时，守卫的警戒心比较低，应该可以顺利通过。」
防御结界只有遇到隐踪魔法才会反弹，直接通过城门并不会触动结界。
「……」夏伊沉默了一会，但并不是反对他的提议，「……再穿上灰袍，对我来说是个耻辱。」
「小夏……」萨斯苦笑。
「听你的就是了。」丢下这句话，夏伊退到阴影中，拖着萨斯往学院的方向移动。
这个时代魔法还未完全绽放它的光芒，有心追循魔法的人虽多，但魔法书大多被收藏在皇宫中，民间也少有系统的正规教学管道。
大部分有天赋的孩童，在求教无门的情况下，只能隐瞒自己的能力，任其衰退，或是成为人人喊打的巫师、流浪者，能正式披上法袍的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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