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尹天翊一骨碌爬起来,他怎么那么笨呢!
为什么一定要让人知道他是王妃?
他可以变装啊,在金阈的时候,他还借用过小太监的衣服!
"只逛一个时辰就回来,明天也不会累,也不会露出马脚!"自言自语着,尹天翊爬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尾的檀木衣箱前,翻起雕花的盖子,找了一件颜色素雅的衣服。
毕竟以前有过偷溜出去的经验,尹天翊驾轻就熟,拿起铁穆尔给他的那把和他很有缘分的蒙古刀,割断西北边的几根绳带,拉开哈那和围毡,给自己开了个小小的后门,真的溜出去了。
宝音和巴彦都比较老实,没想到尹天翊有胆子偷溜,所以一点都没有发觉。
尹天翊趁着黑夜一口气跑出好远,心里有些愧疚害怕,又有莫名的兴奋和紧张,一边说着"对不起啦,我立即就会回去,保证安然无恙......"一边快步走向会场,但是突然地,他看到西边的苇荡有火光,一愣,那里也有聚会吗?
可此时夜已经深了,又起了风,漆黑的夜空像浸透了墨汁,连苇荡的轮廓也看不清,会有人在那里吗?
尹天翊看看东边热闹非凡的会场,又遥望西边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犹豫不定。
火堆,肯定是人升起来的,可是空气中只有风声没有歌舞声,在草原上,没有把篝火扑灭就离开,可是会被罚上一顿鞭子的,除非那些人......
"溺水了?"
尹天翊大惊失色,早就听铁穆尔说过,草原牧民不谙水性,万一他们唱着跳着,喝醉了掉进湖里......
尹天翊不再多想,拔腿狂奔向那越来越暗的火光。
经过一个春季的疯长,野草纠结在一起,让尹天翊跑起来绊绊磕磕,越接近浅水湖边,芦苇丛生,尹天翊也就越焦急。
"哇!"尹天翊脚下一踉跄,人就整个摔了下去,满手满脸的泥巴。
"糟了!"尹天翊慌张地在衣袖上擦着脸和手,这么狼狈等下怎么回去?
嗯?
脚踝好像有东西......
尹天翊转过身,蓦然发现绊住自己脚的,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仔细一看,是一具尸体倒卧在泥泞之中。
"死、死人!"尹天翊大惊,脸色煞白,赶紧爬起来,抬头,发现前面密密匝匝的芦苇丛中,还倒着另一具尸体,尹天翊按捺着心跳,走近一看,这个人血肉模糊,肠子翻在肚外,死相更是妻惨。
尹天翊立刻明白了,他们遇到了狼群的突袭!
尹天翊不顾一切地奔向已经熄灭的火堆,更是猛地捂住脸,差点失声尖叫,这里散落着人类的残肢,还有刀、匕首和折断的树枝,看起来他们和狼群激烈搏斗过。
草原上的狼群是极其凶残、团结和不顾一切的,在芦苇荡边野炊的人,大概无一幸免......
尹天翊站在原地,冷汗直冒,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想还是先回去搬救兵,但是转身的一瞬间,眼睛掠过湖堤,发现那里好像还躺着一个人,在黝黑的水波中浮浮沉沉。
尹天翊一怔,立刻回身急奔过去,淌进冰冷的水里,抱住他的肩膀,把他从水里拖上来,男人颇沉重,尹天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上岸。
"喂,你怎么样?"尹天翊拍拍他冰凉的脸颊,发现他嘴里都是淤泥,立刻把泥巴妪出来,再拼命挤压他的胸膛,挖他的喉咙让他吐水,一会儿后,男人呕出了许多水,也开始呼吸,但是依然昏迷。
稍稍镇定的尹天翊,擦了把汗,打量着男人的模样,发现他大概二十几岁,虽然脸孔上有血也有泥巴,但仍可以看出是一名棱角分明的美男子。
他的头上包着奇怪的头巾,穿着蜡染的对襟长衫,光着脚,脚踝和手腕上都戴着玛瑙珠串。
不是汉人,也不是大苑人,难怪会在偏僻的苇荡边聚会,尹天翊抱着青年,由于身上都湿了,更觉得瑟瑟发抖。
现在不是计较他是什么人的时候,得赶快找人来救他!
尹天翊想着,脱掉自己的外衣,卷起来挤掉水,小心地披到男人身上,然后放下他,站起来转身去找帮手。
"什么东西?"可是他很快发现,苇荡有异状,黑压压的苇秆沙沙响动着,有什么在奔跑,还不只一个,像是兵分几路疾速而来。
尹天翊的心霎时凉到底,他被狼群包围了!
尹天翊惊惶失措地去捡地上的刀,这个时候,从高高的芦苇丛中急冲出来十多个人,全都身穿黑衣,用黑布遮着脸,他们看到尹天翊都吃了一惊,尔后又看到躺在地上的青年,呼喊着狂奔过去。
"太子,太子殿下!"
"殿下!"
他们说着异族语言,尹天翊听不懂,令他惊异不已的是,这些声音清脆圆润,分明都是......女性!
尹天翊面前,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动,直勾勾地盯着尹天翊,那眼神就如刀尖一般,盯得尹天翊全身发毛。
他结结巴巴地道:"你想干嘛......是狼群......"
发现青年还活着,黑衣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那个看似为首的女人,眼神一直是冰冷的,而且周身杀气腾腾。
"是你救了我们家少爷?"她开口道,说得是蒙语,声音虽是低沉的,可尹天翊听得出来,她是刻意把嗓音压低。
"我是偶然路过,看到尸体......"尹天翊喃喃,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冷不防地,女人扔了一袋东西过来,尹天翊狼狈接住,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袋金沙,少说也值五百两白银!
"这是?"尹天翊仓促抬头。
"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少爷,这是赏赐,"女人又冷又傲地说,"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吧?拿了钱就赶快走,今晚发生的事如果敢让第二个人知道,我一定把你的头剁下来,挂在羊角上!"
这女人说话这样恶毒泼辣,也不怕嫁不出去!
尹天翊气得够呛,走前一步,用力把钱扔还给她。
愤然道:"你拿回去!我才不是你那个什么少爷的救命恩人,我只是路过,看到他在水里,把他捞出来而已,这是举手之劳,有良心的人都会做!还有,凭什么你说杀就杀,就是皇帝也不能胡乱杀人!"
女人气得眼冒火光,牙齿咯吱响,"臭鞑子!好酒不吃吃罚酒,也好,杀了你干净!"从腰问抽出冷光闪闪的镂铁刀来,直逼尹天翊,"现在就送你上路!"
远处,突然人声喧嚣,火把像长蛇阵一般,渐渐往这边靠近,女人略一迟疑。
"大管家,好像是大苑的军队。"一个放哨的黑衣人,急匆匆来报,"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等我杀了他!"
为首的女人手腕一抖,那锐利的刀锋,便朝尹天翊直劈下来!
铛!她的长刀,被另外一个黑衣人挡了一下,那人急切地说:"大管家,还是快走,他一个放牧的,满口胡言,谁会相信?快救太子才是最重要的!"
女人想了想,大苑的军队越逼越近,她心里也有些慌,再看一眼尹天翊,一身的湿衣服,满脸的汙泥,鼻子一哼道:"走!"
黑衣人拾起地上的残肢,还扫荡地上一切东西,包括尹天翊脱下的衣服,从西南面和大苑军队相反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尹天翊自始至终都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不过力气一下从身上抽走,摔倒在地,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牙关不住打架,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会被那恶毒的女人砍成两半。
"真倒楣!"尹天翊垮下肩膀,看看自己,湿答答脏兮兮的,就像在泥塘里打了个滚,欲哭无泪,"这怎么办呀......"
"殿下!"
"王妃殿下!"宝音和巴彦带着大队人马赶到,看到尹天翊邋遢至极的模样,全都呆住了!
"啊......我......那个......她们......"尹天翊支支吾吾,知道自己是有口难辩,耷拉下脑袋,沮丧道:"抱歉,我溜出来玩,结果掉到湖里去了,唔......千万别告诉铁穆尔!"
但尹天翊没想到的是,当宝音走进御帐发现他不见时,就立刻飞奔至会场,通报了铁穆尔,所以才会有上千的精兵出来寻找。
据说,可汗是暴跳如雷了!
尹天翊在浩浩荡荡的军队护卫下回到营地,一下马,就发现营地里的空气糟糕得可以,所有的侍卫都脸色发青屏息静气,而帐前卫将十数人全都跪在御帐前面,武器甲胃被缴,只留一件单衣,任凭风吹。
尹天翊见了,既愧疚又害怕,他知道......铁穆尔是真的发怒了。
尹天翊在御帐门帘前站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心惊胆颤地走进御帐,一眼就看到怒形于色的铁穆尔笔直地站在御帐中央,他的旁边跪着吉玛和乌力吉。
看到他们被罚,尹天翊心里焦急,走前几步,轻声道:"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贪玩,铁穆尔你别罚他们......"
铁穆尔乌黑的眼眸瞪向尹天翊,那愠怒的眼神吓得尹天翊浑身一颤,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们下去。"铁穆尔低沉地开口,吉玛惊诧地抬头,看了铁穆尔一眼,没有说话。
乌力吉紧张道:"可汗,您就饶了殿下吧,都是臣等带坏了殿下......"
"滚出去!"铁穆尔咆哮,乌力吉脸色惨白,被吉玛硬拉着,退出了御帐。
尹天翊想,少不了一顿鞭子了,横竖也是被打,不可以连累其他人,鼓足勇气,走到铁穆尔身前,抬起头道:"好吧,我道歉,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这真的不关侍卫的事,是我自己溜出去的,没人带坏我,你要罚就罚我!"
铁穆尔见尹天翊还没有意识到,一个人外出,而且还是在深夜,有多危险,更加气得攥紧铁拳,全身发抖,"天翊,你是不是认为本王不敢罚你?"
铁穆尔的语气和神态都有些可怕,尹天翊不禁后退了一步,畏惧道:"我、我没有......啊!"
双手被铁穆尔粗鲁的拽住,尹天翊惶恐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人已经被压到了卧榻上,刺啦--下半身的衣物被粗暴地撕扯掉,双腿被紧紧压住,一股凉凉的液体被抹上后庭,尹天翊面如土色地挣扎,"铁穆尔,不要!放开我!不,住手--呜啊!"
被贯穿的一瞬间,尹天翊出了一身冷汗,好痛......强烈的压迫感和痛楚,五脏六腑似乎挤到了一起,泪水汹涌而出。
尹天翊哭泣着,铁穆尔进入后一直没有动作,突然,他紧紧地抱住了尹天翊,像是要把尹天翊揉进怀里,永远也不再松手一般,"天翊,"铁穆尔开口,他的声音沙哑而发颤,"我很担心你。"
尹天翊一怔,发现身上的重量蓦然轻了,铁穆尔整理了一下衣物,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御帐。
第二日,十五名御帐侍卫被罚杖棍二十,宝音和巴彦等人也被铁穆尔狠训了一顿,谁都看得出来可汗心情不好。
而尹天翊也是黯然神伤,所以即使赛马、射箭比赛多么精采,大家都提不起劲来,主看台上一片乌云密布。
一整个上午,铁穆尔都对尹天翊不理不睬,这让尹天翊又难过又郁闷,又冒火!也忿然转过身子不理睬铁穆尔,他的身体还隐隐作痛呢!这滥用暴力的混蛋!
过了正午,太阳高悬在天空,活像一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河里的水烫手,地里的土冒烟,草儿也蔫了,可却是比赛正激烈时,尹天翊站了起来。
宝音急忙问:"殿下,去哪?"
尹天翊指了指自己头上的汗珠,"我想下去走走,这里好热。"
宝音看了一眼可汗,见可汗没有任何表示,答道:"是,殿下。"
和五个侍卫一起缓步走下台阶,在溪流边搭有十几架骆驼拉的棚车,是卖蔬果和糕饼的,附近还有参赛的马匹,由马童牵着在溪水里洗澡降温。
虽然一直不理会尹天翊,但是尹天翊离开后,铁穆尔的视线就一直紧随着尹天翊,他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宝音从牧民手里买了四个野果,绿盈盈的,像翡翠玉石。尹天翊咬了一口,味儿酸中带甜又爽口多汁,果然十分解暑,比黑木果还好吃。
"宝音,再多买几个,给铁穆尔......"尹天翊突然住口,闷闷不乐地背过身子,宝音苦笑,掏出十文钱买了五个。
尹天翊拿着野果走到波光粼粼的溪边,看着附近那些乘凉的马儿,有棕红色的、白色的、青色的,大概十几匹,其中一匹棕色马的毛色格外发亮,好像每一根毛尖都冒着油星,马背上还披着金流苏的鞍褥。
尹天翊好奇地问:"宝音,参加比赛的马,不是不可以加鞍具吗?"
"是,为了减轻马儿的负担,赛马不加鞍具,不过这匹马特别,它是去年优胜的宝马,称号是万马之首,可以直接进入决赛。"宝音恭敬答道。
"哦。"
尹天翊仔细望着那匹马,大概三岁大,四蹄粗壮结实,果然是匹宝马,只是......马儿喷着鼻息,低首,离溪水有些远,似乎精神状态欠佳。
"宝音,这是谁的马?"尹天翊吃下野果,问道。
"是我的!"一个由护卫簇拥的少年,突然出现在尹天翊身后。
第九章
"那海......"尹天翊呢喃。
面前的孩子处在每日都在长个头的年纪,虽然只有九岁,但是生得魁梧,已和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高了,而且那一头浓黑的头发,宽宽的额头,炯炯有神的黑眸,坚毅的下巴,也越来越像铁穆尔了。
但是少年瞪着他的眼神是充满嫌恶的,就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铁穆尔特意安排汉人顾言卿做太子的师傅,不过现在看来,那海对尹天翊的敌视丝毫没有减少!
"这是我的马,"那海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有这么好的马?"
尹天翊一愣,"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最好没有!"那海用白眼珠斜盯着尹天翊,说话的气势俨然像一国储君,"父汗宠你,是他一时鬼迷心窍,他早晚会醒过神来,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
"太子殿下,"宝音看不过去,指责道:"身为储君,应该时刻注意言行,怎么可以对王妃和可汗出言不逊!"
"你是谁?"那海皱眉,啪啪玩着手里的马鞭,此刻的模样,又有些孩子气了。
"臣宝音察合台,是王妃殿下的贴身侍卫。"宝音行礼道。
"察合台?"那海想了想,抬头问道:"察合台的族长,浩吉格日察合台,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臣的家尊。"宝音不卑不亢道。
"你是王子!"
那海大吃一惊,尹天翊也吓了一跳,族长的儿子,蒙语叫别乞,意思就是王子,没想到宝音竟然是一族的王子,那么巴彦也是王子?
铁穆尔竟然让这么尊贵的人来做他的侍卫,尹天翊又惊愕又感动,又不知所措,而那海则是气得咬牙切齿!
铁穆尔送给尹天翊成堆的山珍海味,金银珠宝,骏马强弓,现在居然连侍卫都派王子做,强烈的忌妒像蛇一样啃噬着那海的心,他更加憎恨尹天翊了,将手里的马鞭绞紧,总有一天,他会把尹天翊赶出草原,赶回中州去!
那海绞紧马鞭的样子,让尹天翊想到一件事,好心提醒道:"那海,我觉得你那匹马好像有些不妥,是不是该让马倌看一下?"
但在那海听来,尹天翊是在讥讽他,他的马不如可汗赏赐的白音和黑熊,愤怒道:
"云海是百战百胜的马!它很强,不用你担心!它今年还会是第一名!"
"那海?"那海如此发脾气,让尹天翊呆住。
"你别叫我名字!"那海大吼,"你不是我的母后,你只不过是--父汗的娈宠!"
自从学了汉字,看了几本史书,那海就知道了这个词,也因为这个词,他越加讨厌尹天翊--娈宠,都是些祸害宫廷,有妖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