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做了什么决定,都要经由皇帝御笔批准,方可拨款、拟诏书等等,贺兰隆一天要跑十几次御书房,实在是麻烦,就干脆在御书房里安了家,有什么问题,想请示什么,就直接与青龙帝交谈。
青龙帝本来就宠他,现在能天天和他在一起,当然高兴。皇帝都点头了,其他大臣也不好说什么,就连贞太后也不声不响,在后宫静观其变。
除了商议政事、下围棋和各自看书,两人会做一些屏退宫女、太监的事情,而且通常都是贺兰隆主动,不知疲倦地玩着各种花式,也用上金箍、核桃、绳索等等折腾人的玩意儿,常常让青龙帝哭着求饶。
虽然贺兰隆做得有些过分,可从未让青龙帝受伤,再加上"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条古训,众大臣就算知道实情,也当作不知道。
贺兰隆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有仇必报,又在权势上独占鳌头,贞太后也动他不得,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唯恐惹火上身,搞不好还株连九族。
激烈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没有停止的迹象,贺兰隆的浓眉皱在了一起,觉得不能再无视了,放下一叠文件,站了起来,"皇上,臣先出去一下。"
"隆,"青龙帝无奈地搁下朱红笔,劝道:"总不能这样一直耗下去啊,还是实话告诉他,天翊不在皇宫里吧。"
"为什么?"贺兰隆沉下脸来,那双水波灵动的凤眼,一生气便凌厉得过分,盯得青龙帝心惊肉跳。
青龙帝慌慌张张垂下头去,"朕的意思是......他毕竟是大苑可汗,万一惹恼了他,那十万铁骑又逼近嵩阳关,这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战火就......"
"要打仗,有我呢!"贺兰隆拿起青瓷茶碗,心里憋气,又没喝,重重地撂下,"就是因为不敢打仗,才会让蛮族欺负到头上!"
"隆!"青龙帝担心地瞥一眼紧闭的朱红门,贺兰隆骂人的声音那样响,显然是想给外面的铁穆尔听见。
"金阈乃天下第一大国,皇上天威赫赫,这口气不可以忍!瑞王爷和亲还不到一年呢!人就不见了?谁知道他在大苑受了什么虐待,才会这样跑回家来!"
"隆,这可能有其他原因,依朕看,铁穆尔也是一个痴情种......"
起初,听到尹天翊不见的消息,青龙帝亦是勃然大怒,可这半个多月来,他又被铁穆尔的深情所感动,如果不是真的爱上了尹天翊,铁穆尔又怎么会只带几个亲信,就风尘仆仆来到金阈呢?
想必铁穆尔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青龙帝想帮助他,可贺兰隆却不同意,还故意放出假消息,让铁穆尔以为尹天翊是回到了皇宫,只是躲了起来,不愿意见他,所以铁穆尔才每天都来要人。
青龙帝觉得贺兰隆这样做不妥,毕竟铁穆尔是独霸一方的皇帝,而且大苑的强弓硬弩、铁甲精骑,又常将金阈守军打得落花流水。
青龙帝自觉和平来之不易,不想边疆战火再起,生灵涂炭,便站在铁穆尔这一边,可他又不敢强硬阻拦贺兰隆,因为贺兰隆若生气,铁定会把气出在他身上!
那种三天三夜都不准他下床,逼他做爱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青龙帝怕得要命,所以只敢在旁边小声劝解。
"他痴心?"贺兰隆又在滔滔不绝地叫骂,他和铁穆尔,本来就是见不得面的仇敌,"哼!分明是没安好心,若真是爱得海枯石烂,矢志不移,还用得着来这里找人?"
忽然,贺兰隆邪魅一笑,"皇上,既然他不喜欢这门亲事,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就让瑞王爷一辈子待在宫中,不然,封个藩王也可以。臣就不信,金阈的国库还养不起一个王爷!"
青龙帝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示意贺兰隆小声些。
外面突然一片寂静,静得连风穿过窗櫺都能听见,青龙帝觉得奇怪,也有些不安,离开紫檀木书案,走向朱红门扉。
突然间这样安静,贺兰隆也很纳闷,思忖着,守护御书房的五百禁卫军,难道这么不堪一击?
那万一真的来个穷凶极恶的杀手,毫无武功的尹天颀该怎么办?
描金宫门被守在外面的太监无声地推开了,青龙帝迈出御书房,看到青玉台阶下,两排携武器的禁卫军钉子般站着,气氛压抑,仿佛人人都屏着一口气。青龙帝更觉怪异,抬首一看,整个怔住。
貂裘狐冠,锐气逼人的铁穆尔,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着地,跪在了大殿中央。
青龙帝惶恐不已,脸色都变了,从来只有臣子拜皇帝,哪有皇帝拜皇帝之理!他疾步上前,躬身道:"可汗,快请起!这叫朕如何是好?"
"我只想知道天翊在哪里?恳请陛下告知。"铁穆尔低声下气道,没有一点起来的意思。
青龙帝拉又拉不得,劝又劝不起,无措道:"可汗,瑞王爷的下落,朕也不知道啊。"
"不是说他回到了宫中?"铁穆尔愕然。
"你错了,他没有回来,"贺兰隆插话道,一步步走下还结着冰霜的青玉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铁穆尔,"他可是祭祖了列祖列宗之后,远嫁异邦的,他怎么还会回来?要找,回大苑去找!"
铁穆尔脸色蓦然一沉,凶恶道:"贺兰隆,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只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话,你自己当真罢了。"贺兰隆冷言冷语,火上浇油,"本来,不见了王妃来这里找......就很可笑。"
"贺兰隆!"铁穆尔被激怒了,被怒火灼红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抓起手边的长鞭,一跃而起!
青龙帝还来不及阻止,两人就已经交上手,贺兰隆手中无剑,就轻盈一跃,用脚尖勾起一个士兵的长矛,转身应战。
贺兰隆最擅长的武器是青龙剑,不过长矛也是使得出神入化,为报上次被打败的仇,他每一招都十分凶狠,而且迅如闪电,锐利的矛尖气势汹汹,直击印堂、气海、脊中等要害。
铁穆尔愤而避开,威猛彪悍地甩出鞭子,鞭子所到之处,留下很深的印痕。
贺兰隆手握长矛,灵活应战,无论矛柄、矛尖,还是矛身,都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再配合自身巧妙的轻功,一眨眼工夫已是十几个回合。
众士兵看得瞠目结舌,青龙帝焦急不已,想阻止,可是无从下手。
在外行人看来,贺兰隆招招狠毒犀利,稳占上风,可懂些武功的就会发现,贺兰隆脚下不稳,闪避仓促,实际上处于被动,而三十几个回合后,甚至连青龙帝都看得出来,贺兰隆陷于苦战了。
"这臭鞑子......"贺兰隆有些招架不住铁穆尔那如暴风雨般落下的长鞭,一步步后退,最后,仓促飞掠上巍峨的大殿屋顶。
铁穆尔的长鞭紧随而至,啪地击中贺兰隆脚下的琉璃青瓦,数十瓦片应声而碎,哗啦一声巨响滑下屋詹!激起无数尘埃和瓦砾,众侍卫惊呼,纷纷护驾。
"混蛋!"贺兰隆暗骂,脚底一滑,急用长矛稳住身子。可就是这一刹那的失手,铁穆尔迅猛犀利的长鞭已经破空而至,"啪!"像狼牙般狠狠绞住了贺兰隆的脖子!
"隆!"青龙帝大惊失色。
贺兰隆喉咙一紧,嘴角淌下血来,更加怒火中烧,他一手牢牢抓着铁穆尔杀气腾腾的长鞭,一手依然握着长矛,稳住自己的身体。"啪啪!"他脚下的瓦片,因为承受不住加重的力道,又纷纷碎成了瓦砾。
两人在互较臂力和内力,铁穆尔冷森森地盯着贺兰隆,巨大的愤怒像烧红的火焰,他使力将长鞭绞紧。
贺兰隆也不甘示弱,唇边竟然还带着讥讽的微笑,他也拽紧铁穆尔的长鞭,两人的目光犹如嗜血的野兽在凶狠撕咬,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但是在力道上,体态轻柔的贺兰隆明显弱于高大魁梧的铁穆尔,长鞭像贪婪的巨蟒一样越缠越紧,贺兰隆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冒出冷汗。
"要杀你,很容易,"铁穆尔目露凶光,残酷无情地道,"青龙帝拿你没办法,可是对本王来说,你就如同草芥。记住,在你欺骗我的这段时间里,尹天翊如果遇到什么不幸,我一定拿你的人头陪葬!"
满是瓦砾的屋詹下,青龙帝蹙眉仰视铁穆尔,一言不发。
"少废话!"贺兰隆暗暗运气,恼羞成怒地说,"你敢杀就杀!"
"总有一日,本王会杀了你!"铁穆尔说着,睨视面色铁青的青龙帝一眼,飕地抽回鞭子,跳下屋顶。
他气势慑人,竟然没有人敢上前拦住,眼睁睁地看着他几乎拆了宏巍殿之后,扬长而去。
屋顶上,气得够呛的贺兰隆,眼神也是相当可怕,他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输给铁穆尔,而且还输得那么难看,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突然咆哮一声,一脚踏穿屋顶,直接落入御书房内。
飞扬的尘土、瓦砾、碎石、砖头,几乎将御书房变成废墟,青龙帝无奈,重重歎气。
在皇宫大打一场,愤怒离开后,铁穆尔马不停蹄地召集了所有的亲信商议。
种种可疑的迹象表明,尹天翊确实不在宫中,铁穆尔更加心急如焚,如果尹天翊没有回到金阈,那他还在大苑?
辽阔无边,天寒地冻的纥尔沁草原,还有连绵的山脉,危机四伏的戈壁,铁穆尔无法想像,从小生长在皇宫内苑的尹天翊要怎么活下去?
"可汗,"见铁穆尔面色发白,一旁的贴身护卫涂格冬细心安慰道:"汉人都说,吉人自有天相,王妃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察罕没有消息,乌力吉也一无所获......尹天翊是汉人,又穿着雪豹裘衣,应该会很显眼才对,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铁穆尔定睛注视着桌上的大苑地图,像是要从那里面找出尹天翊的身影来。忽然,他看到卜都驿站,脑中灵光一闪,咬牙道:"是商队!"
"商队?"众人一怔,索鄂勒瞪大眼睛,也看着那个驿站标志,吃惊道:"可汗的意思是,王妃是被那运黄羊的商队藏起来了?"
"天翊是在卜都附近的驿站失踪的,当时在刮白毛风,他走不了,而且就算冒险往前继续走,下一个驿站要五百里才到,以他的体力,怎么可能在暴风雪中走那么远?"
众人恍然大悟,不过心里又疑惑,如果尹天翊是被商队救了,走得会更加快,算算日子,也该到金阈了啊!
"糟了!"多傑大叫。
说到商队,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多月前,有个运黄羊的商队在大戈壁中央被流民营洗劫了,听说还死了很多人,可那个时候,他们为寻找王妃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没有像往常一样,一级级上报、派兵追剿,只是让骑兵队加强巡逻而已。
多傑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下,"可汗,请让臣以死谢罪吧!"
"什么?"铁穆尔不明白。
"都尉苏日格曾向臣彙报,一个运黄羊的商队,在戈壁滩中央被流民营打劫了。"
多傑越说越悔恨交加,无地自容,"臣该死,擅作主张,让苏日格不要惊扰可汗,派出阿尔布古部落的骑兵队加强巡逻就可以......"
铁穆尔勃然大怒,"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擅自拦下!"
多傑惶恐磕头,索鄂勒赶紧劝道:"可汗,臣想多傑将军也是无心之失,大戈壁滩向来有强盗、流寇出没,不过都成不了气候,所以多傑将军才会自作主张,让阿尔布古的骑兵队处理这件事情,请可汗息怒。"
空气似凝固了一般,铁穆尔怒容满面,握着桌沿的手指一用力,那厚实的桦木便断裂成了两半,众人惶恐跪下。
"流民营吗......"铁穆尔咬牙切齿,"涂格冬!"
"臣在!"既是可汗贴身护卫,又是万骑长的涂格冬朗声应道。
"备快马,通知戈壁滩驻扎的炎军,我们即刻回大苑。"铁穆尔下令道。
涂格冬领命,急步走出屋子,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多傑仍然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铁穆尔焦灼不安的视线,望着阳光下的庭院,尹天翊果然在某处受苦!
涂格冬做事很快,顷刻工夫就准备好了马匹和干粮,众人呼啦涌出,上马。
铁穆尔骑在马背上,注视着厅堂里面如土色的多傑,严厉道:"多傑,你和索鄂勒一起留在上京,盯紧贺兰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大苑。"
"是,可汗。"不能跟在铁穆尔身边,多傑很难受,可他也很清楚,他犯下如此大错,铁穆尔没有砍他的头,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第二章
几片蓬松的浮云拂尽了天空,天气仍是寒冷刺骨,一个被冰雪封印了的山谷里,零乱地竖着几十顶脏汙的帐篷,帐篷前有火堆,火堆上架着大铁锅,锅子里煮着马肉或者野菜。
龙蛇混杂,居无定所,这就是流民营。他们之中有犯事被部落驱逐的牧民,有沙漠强盗,有穷困潦倒的乞丐,也有从事风尘的妓女,虽然他们说着不同的语言,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却是一个整体。
流民营也是一个大部落,有头目,有规矩,有等级,他们靠流浪和打劫商队为生,尹天翊就是被这帮人掳来的。
"喂,水还没有热好吗?"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妓女,佣懒地拉开帐篷的一角,呼喝道:"快点行不行!老娘要洗澡!"
说完,她狠瞪了一眼在雪地中烧水的尹天翊,扭身回去了,不一会儿,帐篷里又传出淫荡无忌的笑声。
这个女人是头目的情妇之一,仗着头目的宠爱,自认为是流民营的"女统领",找了不少奴隶服侍她,对着奴隶们她是又踢又打,从不手软。流民营本来就是强盗窝,对于各种虐待众人司空见惯,尹天翊就因为逃跑,被强盗们打过好几回。
手指冻得发红裂开,手腕上还有被鞭打的伤痕,尹天翊将捡来的树枝折断,塞到大铁锅下面,一言不发地看着火堆。
旺盛的火苗是那样炙热,树枝劈啪作响,尹天翊眼眶微湿,好想铁穆尔......
记得那个时候,铁穆尔中了一箭,让他生火堆,可是他连火石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会生火呢?
铁穆尔暴跳如雷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尹天翊不由笑了,最后,还是铁穆尔自己动手把火堆燃了起来。
无论怎么霸道,无论怎么生气,铁穆尔从未真的伤害过他,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铁穆尔的温柔呢?
失神地看着开始沸腾的大铁锅,尹天翊忽然又猛摇头。不对,铁穆尔已经不要他了,一纸"遣送书",将他送回了金阈,送回那个已无他容身之处的皇宫,他究竟还在期盼什么呢?
现在的他,只是强盗们的奴隶,挨打是家常便饭,忍气吞声地活着,只求阖眼的那一日能看到故乡的土地而已。
可是......明明已经是这样哀恸,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一切,为什么......他还是好想铁穆尔?
思念与日俱增,草原的沉寂,草原的空旷,一草一木都似变了铅铁,重重叠叠压在他的心上,为什么......会如此痛苦呢?
眼前朦朦胧胧的,尹天翊魂不守舍地看着火堆。
"救命!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营地前方,有个女孩在大声哭喊,她说的话尹天翊听不懂,可是几个强盗围上去想做什么,他十分清楚,这种事在流民营十分常见,所有的女孩都是强盗们的奴隶。
"呀--"少女的惨叫声划破天空,男人们将她推倒在板车上,踹着她的肚子,粗暴地扯下她身上的布衣。
少女附近,人们煮饭的煮饭,缝纫的缝纫,神情是如此漠然,没有人伸出援手。
强盗们哈哈大笑,女孩泪流满面,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看到少女在微弱地呻吟着,尹天翊的仇恨被点燃了,他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拿起地上的木瓢,舀了一勺沸腾的滚水,就冲了过去。
"哗!"
滚烫的水泼上一个赤裸男人的后背,一声刺耳的惨叫,活像戈壁滩上乌鸦的叫声,男人艰难的摸着被烫起血泡的背,愤怒地转过身来,"这个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