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可汗对骀蒙族人恩重如山,骀蒙族人没世不忘可汗的恩德。」乌勒吉玛积极地说:「可汗在
骀蒙族人心里,是勇士,是大英雄。」
「是吗?」铁穆尔面色一沉,怒上眉梢。「那你为什么要下蛊?」
「奴婢没有!」乌勒吉玛吓得花容失色,猛地磕头。「奴婢敢对天发誓,蛊毒绝不是奴婢做的!不是
奴婢呀!」
「哼,」铁穆尔声音低沉,表情不屑。「你不好好待在王妃身边,跑到塔塔尔来,还这么巧就是你救
了本王的军队?你认为本王会相信吗?」
「可汗,奴婢对可汗一片忠心,天地可表啊!」乌勒吉玛大哭起来,凄婉地说:「若是奴婢下蛊,就
让野狼咬穿奴婢心肺!让奴婢暴尸荒野!」
对骀蒙族人来说,这是极恶毒的诅咒,因为骀蒙族狩猎于密林经常被狼群咬死,所以这诅咒是说不得
的,说这话的人,多半会惨死。
铁穆尔犹豫,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乌勒吉玛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就算这一万人的军队全军覆没,大苑还
有十数万的军队,能像旋风般扫平骀蒙部落,乌勒吉玛能有什么好处?
他不解的是,做王妃的贴身侍女才是光鲜风光、左右逢源,她来这黄沙滚滚的战场,做军医累死累活
,有利可图吗?
铁穆尔盯着乌勒吉玛,彷佛要看穿她的真心。
而乌勒吉玛......这独处的机会多么来之不易啊,多少个日夜的相思,看到铁穆尔抱住尹天翊卿卿我
我时,她的心被割成了一片片,妒火熊熊燃烧,她多么希望尹天翊永远消失啊!
乌勒吉玛情不自禁,注视着铁穆尔,深情道:「可汗......奴婢对您不是主仆之情,是男女之间的爱
慕之心,若能得到可汗的垂爱,就是让奴婢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怨无悔!」
铁穆尔整个怔住了,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乌勒吉玛只是贪图富贵而已,没想到她的真心竟然
是......
铁穆尔太吃惊了,甚至可以说是反应不过来,他没有做任何让乌勒吉玛误会的事情,她怎么会有这种
想法?
铁穆尔简直是啼笑皆非,抬起手,刚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晕眩地往下摔去。
「可汗!」乌勒吉玛惊叫,不顾一切上前,抱住铁穆尔。
守在御帐外的侍卫闻声冲了进来,看到可汗脸色发青,额头冷汗直流,就要去抓乌勒吉玛。
「等一下!」铁穆尔挥手阻止,稍稍恢复了意识,但是一股剧痛袭击了他的五脏六腑,哇地一下,吐
出一口黑血来......
第五章
一丝明亮的晨光从竹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床头形成斑驳的光影,尹天翊睁开眼睛,恍惚地看着轻纱床
帐。
他做了一个不太吉利的梦,梦见自己在练习射箭,却不小心射中了一个大活人......
他还记得自己在梦里大吼大叫、帮那人止血的样子,合上眼,心情有些郁闷,这梦,是暗示着谁将要
有血光之灾吗?
呸呸,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铁穆尔在塔塔尔打仗,自己怎么可以尽想些不吉利的事情,也不怕「祸
从口出」!
自责地叹息,尹天翊忽然觉得有风吹进床帐,蓦地睁开眼睛,嘴唇被一根手指轻柔按住,「嘘!殿下
。」
尹天翊瞠然,反射性地点点头,那人移开手指,轻轻一笑。
「楚英,你怎么进来的?」尹天翊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受了惊吓,有点语无伦次,「不,我是说,现
在几时了?不会是下午吧?」
「殿下,是卯时。」楚英莞尔一笑。
「哦,那么早呀,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熟睡了一整天,耽误了正事呢!
「不想惊动女官,所以从那边上来的。」楚英指了指东边那卷起来的竹帘,尹天翊咂舌,这里可是二
楼啊。
原来楚英也会武功吗?要是他,可蹦不了这么高。
「在想什么?殿下。」看到尹天翊在发愣,楚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呃,没什么。」尹天翊坐起来,其实有些尴尬,他的睡相并不好,还流口水,头发又乱糟糟的,衣
带也全都散开了。
偷偷地拿手抹去嘴角的口水,悄悄地在薄被下拉拢衣带,还要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楚英忍俊不禁,
但也没有揭穿,笑道,「殿下,今天一整天,我都要教你登基大典上的礼仪,一步步学起来很花时间,才
一早来叫你。」
说着,他拉起床帐,两名在室内值夜的宫女立刻上前,一个送上折迭整齐的衣服,一个跪下递上鞋,
个个俯首帖耳,对太子殿下的突然出现似一点都不惊奇。
尹天翊在宫女的伺候下很快穿戴整齐,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宫女们还要给他裹上白色头巾,这不是
蒲离的装束么?
宫女退下,去取洗漱用的热水和布巾,楚英走近,替尹天翊拉整头巾上的彩色流苏。
「为什么我要戴这个?」尹天翊抬头问。
「微服私访的话,就一定要了。」
「微服私访?」
「那是体面的说法,通俗一点,」楚英凑近尹天翊的耳朵,「就是带殿下溜出去玩。」
「可、可是登基大典怎么办呢?」尹天翊瞪大眼睛,都结巴了,「我完全不懂呀!」
「那是明天呀,不急。」楚英居然一脸轻松,「先吃点东西,我们就出去吧。」
「可是......」楚英是一直这样偷跑出去玩的?
「殿下不想去蒲离市集看看吗?」楚英引诱道:「有许多珍禽异兽噢,至于登基大典,殿下完全不必
担心,回来后还有时间教导殿下。」
尹天翊的好奇心被勾起了,而且在蒲离皇宫里一举一动都被女官、宫女簇拥着,很不习惯,能出去透
气当然好了,尹天翊点头,「好吧,不过一定要早点回来。」
「全听殿下的。」楚英十分高兴。
蒲离国都的市集,有一条著名的船街─既然名字为船街,就是和船有关。这条船街在漭水河的东支流
上,支流蜿蜒细长,水流平缓,两岸搭建着高矮不一的竹楼,百姓们荡漾着竹排船,沿河流贩卖蔬菜、茶
叶、野禽等物。
第一次看见在水面上流动的市集,尹天翊稀奇不已,有些农户的竹排上,拴着猕猴,捕鱼的鸟,还有
孔雀、骡子、山猫,甚至还有黑熊仔。
尹天翊太喜欢了,从一张竹排跨到另一张竹排,逗弄那些动物,由于竹排不似船,晃悠得厉害,还渗
着水,随行的宝音和巴彦紧张极了,生怕尹天翊掉下河去。
起初宝音是坚决反对尹天翊出来玩的。微服私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一想到尹天翊睡觉的时候
,嘴里一直叫着可汗的名字,好象还哭了,心就软了,他知道尹天翊万分思念可汗,一直睡不踏实,出来
散散心也好。
「牛角梳子,牛角杯,还有上等的银饰,几位少爷,过来看看吧?」一位扎头巾的商人在卖力地吆喝
,尹天翊望见他船上有不少银饰,便想登上去瞧瞧。
这一路,楚英寸步不离他的身旁,自然扶了他一下,和他一同过去。「你想买什么?」
「一个勃勒。」尹天翊头也不抬地说,蹲下身子仔细看这些银闪闪的饰品。
「勃勒?」楚英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装在蒙古刀上的饰件。」尹天翊拿起一个手工精致的银片,比划道:「不是方的,是圆的,边
缘雕刻着苍狼......呃,是狼头,中间还镶着一颗宝石珠子,我不小心掉了......」
楚英不禁在脑海中想象着勃勒的样子,忽然间,像被雷电击中一般,他全身僵硬住了,只听到心脏如
惊雷轰鸣,耳朵里也嗡嗡炸响。
尹天翊说了什么?楚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肩上斜挂的、红色毛织的花袋,这和褡裢一样,是用来装钱
等贴身东西的。
上一次,他化装成商人,和侍卫偷偷潜进大苑,因为不熟悉草原地形,他们遇上了穷凶极恶的狼群,
这些恶狼前仆后继,龇出锋利的獠牙,把他的侍卫像纸片一样撕开,鲜血肠子淌了一地。
他的武功不错,也有武器,可一双手怎么敌得过三十多条饿狼,他被迫退到湖里,湖水没到腰部,冰
冷刺骨,面前是步步紧逼的狼群,那些绿莹莹的眼睛,在黑夜中像团团鬼火,可怕至极。
楚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没有想过放弃,就是死也要杀了头狼陪葬,他张开双腿,稳住身体,手
持反射着寒光的长剑,眼光凛冽地盯着头狼。
头狼在湖岸边徘徊,龇牙咧嘴,淌着红色的口水,冷不防拔地而起,猛扑上来,楚英把剑横在身前,
奋力割开了狼颈,只看见鲜血喷出,狼头朝右歪去。
狼群被震慑住了,守在岸边低低咆哮,几只年轻的母狼,报复性地跃起,向他进攻。
楚英手起刀落,斩杀一只,但是他的左臂被母狼死死咬住了,另一匹狼在咬他水面下的腿,楚英忍着
剧痛,用尽全力刺死母狼,又急促喘着气,划伤另一匹狼的脖子,湖面上顿时一片猩红色。
楚英杀红了眼,狼群开始畏惧,不知是哪一只狼,发出「噢呜─」的吼声,众狼群即刻作鸟兽散,忙
不迭逃走了。
由于和恶狼激斗,楚英的两臂沉得像灌了铁,抬不起来,双腿更是深陷淤泥之中,举步维艰,他丢弃
了剑,一步步奋力往岸上走去,但是快到岸边时,他突然两眼一黑,摔进墨黑的湖里。
之后不久,尹天翊顺着火光找到了这里,发现了在湖边浮浮沉沉的楚英。
其实楚英被尹天翊救起之后已经稍稍恢复了意识,就是人还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他知道有个人在
拼命地救他,那双手好温暖,轻轻地碰触着他的脸,还把他的头放到柔软的腿上。
楚英心里一荡,那温暖的手臂带着草原的香味,一股难以言喻的舒心感,透过这双手臂缓缓流荡到他
的全身,疲惫、恐惧、挣扎,一切全消散了,有的只是那暖融融的温柔......
好想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看看他是什么模样,但是......他受了伤,好累......又完全放下心来,迷
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回到蒲离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那双温暖的手,经常梦见那个人,也派人秘密寻找他,只是,他万万
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就是尹天翊!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楚英简直不敢相信,他一定是在做梦!尹天翊是王妃,怎么会一个人跑
去苇荡?而且大官司说,救他的人是一个牧童啊!
王妃和牧童,光是装束就相差千里,大官司怎么会看错?
「对了!」楚英一怔,突然想起一个画面,就是尹天翊在马厩里刷马时的样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
是王妃,自己极有可能认为他是马僮!
马厩这种又湿又臭的地方,除了尹天翊,大概没有第二个王妃愿意进去。
而尹天翊外貌举止确实不像一个王妃,楚英细想,那天晚上那么黑、那么乱,大官司恐怕都没记清楚
尹天翊的脸。
「楚英......这里好象没有,我们去其它船上吧。」尹天翊嘟囔着站起来,没有找到想要的勃勒,他
很沮丧,这可是老可汗的传家宝刀啊!到他手里才几天,就丢了配饰。
「那个勃勒,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楚英试探着问。
「很重要!」尹天翊肯定地说:「是铁穆尔给我的,老汗王的传家宝。」
狼图腾是乞沃真一族的象征,楚英想,自己怎么就没早些想到呢?除了乞沃真的贵族外,狼图腾是不
可以随便雕刻的,这个勃勒,应该就是尹天翊掉的。
楚英心里已经十分肯定了,但仍然问道:「在哪里丢的?我可以派人去找。」
「在大草原上不见的,」尹天翊苦笑,「大草原辽阔无边,怎么找啊?」
「那就命工匠再打造一个?」楚英似不经意地提议,「翡翠、珍珠、珊瑚,蒲离皇宫都有,若都不合
适,我还可以命人去买,听闻金阈连金刚石都有!」
尹天翊不再嬉笑,低下头,认真思忖,半晌才道:「还是算了,东西可以造出一样的,心意造不出来
......回去后,还是向他道歉好了。」
楚英不再说话,看着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尹天翊,忽然抓住他的手,「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
「哎?」尹天翊被他拉着走,大叫,「别走这么快!我水性可不好!」
「不会掉下去的。」楚英很自信,握紧尹天翊的手,「有我在。」
尹天翊微微一愣,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铁穆尔,「一切有本王在。」结实有力的拥抱,温柔的低语
,彷佛昨天,两个人还依偎在一起,尹天翊鼻子一酸,很想哭,但强忍着没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
在朝朝暮暮」,他们很快就能再见的。
尹天翊坚信铁穆尔不会食言,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塔塔尔─
没有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片云,暑气逼人,杂草抵不住太阳的曝晒,叶子都卷成了细条。
铁穆尔那一万五千的大军驻扎在塔塔尔山谷之中,呈三面面对塔塔尔的坚固堡垒,形成长久包围之势
。
可汗的军帐是雪白色的,外罩蓝色祥云挂毯,涂格冬提着水桶走进军帐,看见赤裸着上半身的铁穆尔
坐在卧榻上,乌勒吉玛在替他换胸口的绷带。
「脓血已经不黑了,再配上藏红花,祛除剩下的毒性,不出三天,可汗就能完全康复了。」乌勒吉玛
笑脸盈盈,乌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情和爱,那眼神完全是一个女人看一个心爱男人的。
铁穆尔面无表情,胸口上的刀痕深可见骨,他却眉毛也不跳一下,冷淡道:「你下去吧,让涂格冬来
换药。」
「不,还是奴婢来吧。」乌勒吉玛坚持道。纤纤细指灵巧地碾碎藏红花,温柔地抹到铁穆尔的伤口上
,「藏红花,是蛇蛊的克星,可汗中的蛇蛊,在可汗身上已潜伏了二十三日,士兵们中的蛊毒,只是为了
压制可汗身上的蛇蛊,让它一旦爆发,就内外交攻,无药可治。」
「蛊毒之间也会相克?」铁穆尔质疑。
「做成蛊的毒虫大概有上千种,这些毒虫被喂以不同的药材,有毒蜘蛛、砒霜、虻虫等等,药性不同
,蛊毒间自然也会相克。」
乌勒吉玛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看着铁穆尔,「可汗,用一种毒虫,牵制另外一种毒虫,制造连环蛊
,这个人,一定是用人血养蛊,那得杀多少人啊?光想就可怕......」
铁穆尔脸色阴郁,眉心隆起,心中掀起巨澜。如果照乌勒吉玛所说,要杀许多人才能养连环蛊,那么
这个人,必定是有权有势之人,能掌握对平民百姓的生杀大权。
可是,他派去塔塔尔潜伏的细作,并没有说海日古身边有巫师出现,海日古的北郡王府中,也没有任
何秘密养蛊的迹象,这连环蛊,一定是从别处得来。
自然而然地,铁穆尔想到了西南方的巫毒之国─蒲离。
集天下各种奇毒奇药的国家,去年还在内战之中,伐木治铁,招兵买马,一场内战打得轰轰烈
烈......
两万守军对五万叛军,最后是太子楚英获胜,铁穆尔对此一直存有怀疑,战争并非儿戏,不是说在城
墙上说几句话,就能制伏那五万叛军的,更何况,蒲离国的首相原是大将军,比起那初出茅庐的太子,胜
算更大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