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番外————单半从

作者:单半从  录入:02-18

大殿内,一切混乱,有人痛苦有人哀叹亦有人无动于衷。

惟有那双黯淡的凤眼缓缓合上,遮盖住了眼眸深处的颓败、疲惫、无力以及重重的哀伤!

生生死死,缘起缘灭,一切莫如是!此生孽缘,此番纠缠,一切羁绊,断了绝了,便能两相解脱。

合欢32

西北阴山,人迹罕至,终年浓雾笼罩,万年丛生古木直插苍穹,万丈垂挂藤条如猛蛇般蜿蜒铺砌阴山,不时树影摇曳,却像鬼影飒飒。惟有阴山之巅是寸草不生,巨石裂崖。只是耳听阴风阵阵,眼观仿若蛮荒之境的阴暗之巅,纵使是仙,心头也不免得生出几分恐惧。两名天兵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沉默地看著远站著的那人。

阴山之巅伫立的人,俯身倾望著那个在半空之中旋转漂浮的灭魂台,绝色容颜上是垂死的平静,黯淡的眸子渐渐地回复清明,又渗进了一丝迷离。

所谓台,其实仿若一个黑暗的无底洞口,也像是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看不见底,唯见白雾黑雾从中涌出,彼此缠绕,像索命的鬼爪,像箍魂的索带,诡异慑人的死寂!

到底为何要跳下这个灭魂台?前生是如何作了孽,今世要用一个“情”来偿还?

过往的一幕幕,一笑一语瞬息般在脑海里闪现。曾经欢喜曾经忧虑,曾经大笑曾经痛苦,到底是为了“情”!

然而,有谁曾说:“情生智隔!”?可恨那时未能参透!

此生记不得你的好,却惟有入肉刻骨痛!

相遇、心动,然后是用上满腔的情,可却唤不回半颗的心!孽缘累累,爱恨重重,到底只是一厢情愿!

灭魂台,轮回道,若有重生日,求只盼相忘相弃更不相见。

终于重重哀叹,然后缓缓闭上了眼,合欢踏出了一步。旋转的暗洞带动的阴风飒飒作响,像迫不及待要噬灭灵魂!又是一步,双脚便踩到了裸壁悬崖的边缘,墨黑青丝凌乱,泼散飞扬,身子已摇摇欲坠,只需再轻轻一动,便从此碎了魂,解了情!

那张绝美颓色的脸,那个孱弱瘦小的躯体,终于卸开了一身的疲惫,长长睫毛颤动了几下,身子就要往前倾去!一瞬间,有谁焦急呼唤:“合欢!”

有人未曾得知,有谁得知消息后怒火冲了天,有谁又疼痛入了心,有谁焦急慌张匆匆赶来,有谁更是提了一颗心……

急急赶来的蓐收站在身后,望著那个站在峭壁边缘的人儿,陷入掌心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那张一向挂笑温和的脸也敛光了所有笑容,剩下的只是难见的哀伤和恐慌:“合欢,我是蓐收。”

闭著的眼又缓缓睁了开来,欲坠的身子慢慢转了回来,然后是摄人心魂的笑:“蓐收。”

蓐收暗呼了一口气,挪腿踏近了一步,然后伸手:“合欢,过来这儿,我们回去。”

合欢没动,只是笑笑摇头。

“合欢!”声音有了战栗,蓐收很快扬起笑:“合欢,月老还等著你,过来吧,我说了要带你过天西的,忘了吗?”

还是摇头,然后是垂下眼睫,白唇轻启:“我此生只欠了他!天西,恐怕去不了了!”

长久的沉默,蓐收再也笑不出,沉痛地道:“为何会疼得如此深?竟然选择灭魂!”

合欢侧头冥想,然后又是一抹浮笑:“是孽吧!没姻缘,却喜欢上了,不是孽又是如何?”

“合欢,他不好!”

“嗯,他不好。”

蓐收又想踏出一步,合欢望著蓐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摇头:“不要过来了。”然后缓缓转身,重新面对那噬魂黑洞。一瞬间青丝飘散,凌乱作飞,绝丽的脸弥散了表情,然后是淡淡飘渺的声音:“他不好,可是却喜欢上了他,你教我如何?”

“我动了心,用了情,他不喜欢我,那又如何?”

“此生不是我负他,也不是他负我。只是,我一切皆逆天,惟有这样,才可解脱!”

“合欢,回来!我保证从此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蓐收沙哑出声,握紧了拳,心又提到了嗓子上。

“蓐收,”

“嗯?

“谢谢。只是,我很累了!”短短的一瞬,没再有任何回头,没再有任何语言,更没再给任何机会,瘦弱的身子便俯垂而下,决绝又冷情,直直地落入等待已久的灭魂台,尔后迅速消失,唯见更多的浓雾涌出,随之是点点星光迸射,最后散尽不见!

“合欢……”痛呼声响起,蓐收飞身扑去,可仍慢了一步,伸出的手抓不住一片衣角,抓不住一丝挽留,抓住的唯有一把浓雾,汹涌入眼!

“合欢!”好久,悲苦的凄喊在阴山响荡,久久不绝!惹动林鸟惊飞,阴风四起,树枝便狂猛摇荡,吱呀吱呀作响,像哭泣般。

上古秋神还是崩溃了,万年来仅有的一次,为了一个揪心的人儿!

很短很短很短的光景,弹指一瞬,阴山之上,毁灭之魂,只是让从此以后,天上人间再也没有了那个有著三界罕见的绝美容颜、小小年纪却一脸清冷的人儿,再也没有了一个被人捧在手心上又疼又爱的人儿,再也没有那个浅浅的一抹笑就能勾起别人满腔热度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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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仙被灭魂之事,天界很快传了过遍。

不久后,天界发生一场万年未遇的大战,对战两方是两位万年上古神君,春秋二神。消息传遍了三界,然而惊闻消息的众神却面色大变,惊恐会祸及人间,造成人间灾难,同时也纷纷猜测二人为何而战。然而真正原因只有少数人得知,每每被问起却只是叹气摇头。

战争之地是在昆仑山之巅,远避人间。可战况却大出所有人意料,秋神蓐收全然不顾兄弟情面,发狠地打,更是用上伤魂之术。可春神句芒却只是被动挨打,从始至终,未曾做过任何抵抗,最后以致元神大伤,昏迷了整整一百年才苏醒。苏醒后,所做第一件事是尽毁凌霄殿,冷笑邪魅的样子让所有在场的神仙不寒而栗,毁神手段更是不留任何情面,玉帝和王母伤至元神,惊动佛祖出面,才平息了此事。

然后春神句芒消失了,据说是下凡间、闯冥府,三界皆踏遍了,只为寻找一样丢失了的宝贵物事。

很久很久后,有神仙传言,曾在凡间熙熙攘攘的街头上,似曾看到一位貌似春神句芒的人,只是那人满头华发,左边耳钉黯淡无色,神色惘然疲惫,看见有婴儿孩童便欢喜地跑过去细细瞧看,尔后便是满脸怅然若失。传言流传了几百年,不信者只是居多。然后又是几千年,但最终被淹没在众多的新鲜奇闻异事之中!连几千年前发生的震动天界的灭魂之事,也逐渐被人淡忘了,偶尔说起,总会冥想很久,然后沈叹一声:“那个小仙惨啊!”

花开花落,月缺月圆,斗转星移,一年又一年,还是过了几个千年!

人间千年,沧海桑田,而天上千年,白驹过隙却又仿如隔世!有人匆匆来了有人急急去了,有人消失有人重生,轮回道也转了千年,可是,那入骨的相思仍不知何处放。

几千年的寻觅,几千年的等候,繁华街头,幽暗之境,为何还寻不到那个眷顾的身影?

为何还寻不到你?

合欢33

三千年后,阴山之巅,再一次有人伫立。

一身的绛青色,面容俊逸,却是满头华发,丝丝垂肩,幽暗双眸一动不动地俯看著悬崖峭壁旁旋转在半空的阴黑之台,眼底深处是大片赤裸裸的疲惫落寞。衣袂随风拨动,在蛮荒之巅上,颀长的身子也似乎深深浸染了倦意,孓然一身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踏云而来,缓缓落到华发之人身旁,然后同样凝望著那个黑暗之洞。半晌,才沈叹一声,低低道:“寻了他三千年之久,无半点转世迹象,恐怕最后一魂早已灰飞烟灭了!”

闻言,满头华发之人敛眉肃色,挺直了身子,不悦又淡然的高傲:“不,他肯定还在!我说过,即使轮回千年,他也只属我一个人,逃不掉!”

蓐收定定地望著那头如雪般的发丝,微眯起了眼:“你对他只是单纯的占有吗?三千年了,你究竟有没有弄懂你自己的心意?”

静默片刻,句芒垂眼回身,扬起凌乱雪丝,不发一语便要离去。

蓐收没动,只是举目遥看阴山之巅蛮荒之境,敛眉沈声问道:“大哥,告诉你自己,你喜欢他吗?”

句芒脚步一顿,站住了。半晌后,才动了动唇,飞身离去。

“嗯。”

有风携字而来,惊得蓐收猛然回首,却见那个背影渐去渐远,最终淹没在云层之中。

“喜欢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收回目光,蓐收微微叹气,低喃,“若你能早三千年明白自己的心意,那就不用这般寻寻觅觅了。”

凡间街头,他匿身看见,青衣白发之人,不顾凡人怪异目光,踏尽山村小镇,踩遍大街小巷,细细寻看婴儿孩童,只为那张绝美容颜,不停的满脸希望又满脸失望。他暗忖: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大哥吗?真的是那个高傲的春神吗?他又想,若是再生之人是一个老头儿呢?纵使寻多几个千年那有如何?

他又看到,冥府里,他去了一遍又一遍,也问了一遍又一遍,被询问之人大到冥府之主,小到地狱小卒,甚至包括徘徊在黄泉路上的死灵!他堂堂万年春神,众仙敬仰,如今却为一人放低身份,声声询问,声声追问!

他叹,若这人能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何须如此?

他寻,他也寻,只是踏遍了三界,连鬼怪神魔罕至之地也去了几番,仍是不见那人。三千年过去了,从天至地,仍是没一个人放弃寻找。

蓐收背手身后,挺立在阴山之巅,想起印在脑海里三千年,时时刻刻想起的那人决绝跳下的一幕。很快,哀叹一声,满脸伤痛便覆盖了脸!

三千年了!

都已经三千年了,合欢,你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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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路,黄泉道,两边是大批大批的血红铺砌,起伏的血色花海,从根至顶,仅有的血色花朵,晃动翻滚。有类似于女人低低的哭泣声从中遍遍回响:“要走了吗?……要走了吗?……”声音凄惨哀怨,诡异飘荡,过往的鬼魂听了脚步莫不一滞,然后急急匆匆往前离去!

两边的花海翻腾,如忘川河里的水,一波接一波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血红,像要扑身而来,仿若要把整条长长地黄泉路彻底覆盖,把那些灵魂紧紧缚住!

翻滚的血色花海边缘深处,蜷伏著一个少年,瘦弱的身子,沉睡的脸,紧闭的眼,大朵大朵的彼岸花在旁垂首摇曳,声声哭泣:“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慢慢地,那个睡了过久的身子动了动,然而花海翻腾得更厉害了,惹来更凄怨的呼唤:“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要走了吗……”

那双紧闭的眼最终还是缓缓地睁了开来,一双狭长凤眸,勾人心魂,只是眼底深处黯淡无光,迷茫空洞!然后,瘦弱的少年坐了起来,倚靠身后高大的彼岸花,茫然环顾四周。有彼岸花伏身而下,如龙爪般的花朵妖冶美丽,紧紧贴著那张绝美容颜:“要走了吗……”有血色点点渗出,划染过脸庞,落在污黑的沼土上,瞬间化为乌有!

“要走了吗……”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伏了过来,更多的血泪渗出,浓浓的一片,更为凄厉呼唤:“陪陪我,陪陪我……”

少年空洞的眼眨了眨,伸手揩下脸上的血珠,望了望,却是呆滞的眼神,一无所知!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身子,少年一步一步地往那道长长地黄泉路走去!

有花枝缠身,卷倒了人,又是一声声哭泣拷问:“要走了吗……要走了吗……”

痴傻的少年不发一言,艰难地爬起来,扯掉身上花枝,又一步一步往前走。

“陪陪我……陪陪我……”翻滚而来的彼岸花声声哀求,阻断了路。

少年歪头不动,眼神仍不见半点清明。

血红的彼岸花齐齐围拢,少年被牢牢圈住,动弹不得。硕大妖艳的花朵汹涌而出火红血珠:“不要走……不要走……”哀求之声响彻了黄泉路!

静站了半晌,少年苍白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傻傻地地看著一滴一滴渗出的血泪。可是很快,空洞的凤眸也跟著有晶莹泪珠滚滚而下,一串又一串,滴溅在沼黑泥土里。

大片集聚的彼岸花猛地惊散开来,然后中间敞开了一条路,可朵朵血花却摇头哀哀呼唤:“真的要走吗……陪陪我……陪陪我……”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哀凄!

少年又动了,颤抖的身躯,虚浮的步伐。

身后两旁有彼岸花紧紧跟随,遍遍哀求:“不要走……不要走……”

终于上了黄泉路,两旁的彼岸花仍在痛苦鸣咽:“陪陪我……陪陪我……陪陪我……”

少年像被引导般过了黄泉路,来到了忘川河岸上。身后的哭泣哀求声越来越小,最终化为断断续续的凄鸣!

忘川河处处是翻滚的腥秽黑浪,浪中孤魂野鬼虫蛇怪物嚎吼嘶叫,白骨利爪撕扑狂抓,卷起阵阵腥风扑面,令人毛骨悚然!而少年只是站著不动,呆呆地看著,空洞的眼眸没半分情绪。

“到这儿来!”很快,有妇人冷冰的声音传来,少年傻傻侧头,不远处横贯忘川河的青石桥上,一妇人佝偻驼背,满脸褶皱,如老树皮般的手捧著一只缺角的瓷碗等候著。

少年像听了不容抗拒的命令般,颤抖著走了过去,踏上了桥。

妇人半眯起一双看似混浊却如电般犀利的眼细细观看少年,半晌,把汤一递:“喝下去!”

少年没意识地接过,却是茫然地看著那碗暗黑的液体不动。

妇人冷冷道:“只剩下一魂,喝不喝也没用!”伸手拿过少年手里的那碗液体,另一只手一指桥的一端:“走过去!”

少年傻傻抬眼,呆滞地一步一步往桥的一端走去,青石桥下波浪翻滚,有白骨漂浮,鬼爪长伸,少年无悲无喜无忧无怕,颤颤抖抖,一步步过了桥,下了石阶,很快便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身后妇人望著桥那边的黑暗冷哼:“迟了三千年的孤魂,竟然没有烟消云散,算你侥幸了!”说话间,妇人忽然转头,蹙眉遥望远处大片大片不安滚动的血红,很快又是一脸冷笑:“原来是花精,哼,难怪寻魂不著!”

三千年前,有神伫立奈何桥上,冷声询问:“可有一孤魂经过?只有一魂!”

孟婆冷冷答:“没有!”

两千多年前,有神冷声询问:“可有一魂经过?”

孟婆冷冷答:“没有!”

一千多年前,有另一神降临,细声询问:“孟婆可曾让一个痴呆孤魂喝过汤水?那个痴呆孤魂七魄已被打散,两魂已被毁灭,只剩下了最后一魂。”

孟婆依旧冷冷答:“没有!”

几百年前,有神满头华发,驻足在忘川河旁,望著滚滚而逝的忘川水,一脸疲惫,神色惘然,淡淡询问:“可见有一魂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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