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南一起坐在沙发上,我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上面在演些什么,我全然不知。
“成煜,成煜?”
“嗯?”我懒洋洋地回应。
“电视这么好看?你已经目不转睛的盯了一个小时了,我记得你以前不爱看这种肥皂剧的?”
我随口敷衍,“嗯,里面的女主角还算漂亮。”
“漂……亮?成煜,难道你喜欢的是女人?”杨南似真似假的扳着我的肩。
拨开他的手,连玩笑和敷衍的兴致都没有。
“成煜,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不是应该高兴点儿吗?”
看着他显得诡异的笑容,我冷哼,“为什么要高兴?做了小人,再幸灾乐祸,难道那么有趣?”
他腾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别说黄编从发行部拿回来的那几张纸不是你的杰作。”
“本来就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说不是。那又怎样,要怪就怪他自己工作有问题,我不过是随便找了几个朋友看看,就看出一大堆问题来,他还有什么资格跟你争。”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我气结,转了和缓的口气,“南,他工作如有问题,你指出来也没什么错,可有问题的是你的动机,你只是针对他与我有过矛盾才这样做的,你不觉得这样并不合适吗?我的问题我自己自然会解决,但你这样插手让我觉得很难堪,我是这样没能力的一个人吗?”
他又坐回了沙发上,手搭在我的肩头,轻轻抚摸着,“煜,有人找你麻烦,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何况你的性子一向温和,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什么,所以我才这样做的,我只想帮你做些事。”
为什么不明白呢,我有些不耐,“可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那你需要什么?我看你根本就不需要我这个人存在吧?我为你好你还要跟我吵?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你喜欢上别人了?是那个王冬吗?”
瞪大了眼睛看他,曾经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时,我只是满心怜惜地自责不能让他心安,可是无数次的努力和解释后,再来听这样的话,我只觉悲哀。
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哪里承得了这样许多的怀疑。我的感情、我的能力都这样的不被你信任,那么我们之间除了你所谓的那份单薄的“爱情”还有什么值得维系?
恍然间生出些厌倦,被一个人这样的爱着,真是我需要的吗?生活与工作中都渗透了他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的关心,为什么会让我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不再感觉自己像一个完整的人,反而象是某种所有物。
爱到底是怎样?一定要纠缠到彼此失了喘息之力,一定要将对方锁在身边,没有一点距离?
看着他依旧愤愤的脸庞,我只觉心里某一处模糊的东西慢慢聚拢,变为了清晰。
8
与边云第一次负责信息化栏目的这期杂志终于出来了,边云拿着新杂志,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看着他,我颇觉有趣,一向他还是很能够自制的,所以偶尔流露的孩子气便着实的打动人。
直到我们站在天台上抽烟时,边云脸上还挂着那个尚未褪去的笑容,“成煜,杂志终于出来了。知道吗?这些日子的从校稿到核红(印刷前的最后一次审校,一般是由总编或副总编来做)对我都是种折磨,我从没有象这次这么患得患失过,不过幸好,一切都顺利,连一读(杂志印刷前请有经验的老编辑做全文的通读)的李老师,都说我们这个栏目做得很不错。”
听他说得如此激动,我也有些欣慰,只是或许没有象他一般的全心投入,所以那兴奋也是打了折的。“还好吧,你付出了总会得到回报。”
“你心情不好。”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说。
我扔下手里还余半只的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已。”
“是为任洪那件事?”他敏感地猜测着。
心里忽得一跳,我故作诧异地问,“任洪什么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只不过看你一直很烦闷的样子,所以想着,你或许想找个人聊聊。”
一时语塞,心里很高兴他的关心,可有些事却无法对人言,懊恼着这样略显尴尬的气氛,我抓出了另一件无需隐晦的事说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弟弟要来北京了,说是要停职考研,我现在住的地方不方便,所以想再找房子,就为这个烦心呢。”
边云怔了一下,很快便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不早说,我就有房子可以介绍给你住啊。”
“哦?在什么地方?里面情形如何?”故作惊喜的问着,心里却是漫不经意的。其实房子对我来说并不难找,难得只是要如何从杨南那儿搬出来,固然可以以弟弟来京作为理由,但我只怕以他的脾气无法善了。
其实从那次和杨南无疾而终的争执后,我就在考虑搬家的事了,想要在空间上暂时离开这样一种气氛的房间和感情。自由原本是一种可度量的东西,太松易破坏规范,而太紧则会导致死亡,头脑和感情的死亡。我以为,在这种情形下拉开些距离,让彼此能够重新站在稍远的地方仔细衡量,对方是否是自己想爱的人,是否值得自己付出,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好处。
自然我也明白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考量,杨南必不会赞同,但是我心意已决,必要时也只得强硬以对了。
“成煜,你到底有没有听啊?”
“嗯?在听,二居,家电齐备,离单位不远,不错的条件,房租多少?”
“呵呵,其实是我一个亲戚的房子,钥匙就在我这里,你既然正找地方,也算正好。房租什么的,我也不懂行情,你就看着给吧,我跟亲戚有个交待算了。”
“这样啊,方便吗?”
“当然,很方便,你想什么时候搬都可以,还免费附送劳动力一名。”他笑得真诚。
我也自觉再推拒有些矫情,便笑着同意了,房租便按照我知道的市价付,“什么时候有空,先带我去看看房子吧。”
“嗯。”他点了点头。
很快在隔天的下班后,边云就要求带我去看房,打电话给杨南,只说单位有事,也不理会他的追问,便随边云去了。
房子位于某个单位的家属区,虽然稍显旧了些,但外部环境却是很好,干净整洁。房子本身我也很满意,看样子只需把随身衣物带来便可住下了,甚至连打扫都不必。我随口说道,“很好,这么干净,你的亲戚还事先打扫过了,不会太麻烦吗?”
边云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些扭捏地说:“那个,其实,是我昨天来收拾了一下。”
我有些惊讶,转念便莞尔,不想他还如此细心。
我摸着屋里一套音响,爱不释手,杨南不爱听歌,屋里并没有这样的东西,而我也未想要去置办,现在想来,或许终是少了些归属感罢。
“喜欢听歌?”
“是啊,不过你的亲戚连这个都留在这儿?家里不用了么?”
“哈哈,不用。你留着听吧。效果还不错的,放出来有种空旷感。适合听老歌。”
“蔡琴…”异口同声地说出一个名字,相视不觉大笑。
边云有些惊喜,“原来你也喜欢听她的歌?”
我似笑非笑瞥他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我这样的年纪喜欢不奇怪,你这样年轻,还以为你会喜欢一些比较新潮另类的歌手。”
“也喜欢,不过蔡琴给我种特别的感觉,是听过就不能忘的,那样的音色和沧桑,对了,这里还有两张盘,要不要来听听。”他兴奋的说着。
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与边云分别坐在两侧的沙发上,蔡琴优雅的歌声在房间中缓缓流淌,象是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慰着人紧绷的神经,一曲又一曲,听得人只顾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浑忘了其他,直到两碟听完,我才猛醒地看了看表,实在有些晚了,再不走,恐怕是连车都没有了。
“我要回去了,你呢?”
边云站了起来,“我今天就不走了,太晚了,就在这儿凑合一夜算了,钥匙明天给你,好吗?”
我点点头准备出门,他执拗地跟在后面,要送我到车站,我客气一番他只是不听,也由得他了。
路上一直在考虑,要怎样同杨南说搬家的事。站在门口,我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声音,抬头望我,微有不满,“你终于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哦,到底和……”
“和房东吃的。”
“房东?什么房东?”
“南,我要搬出去,房子已经找好了。”
书掉在了地上,他冷了脸,“为什么?”
“我弟弟要来北京了,要考研,可能是长期住,我不能让他住这儿,你知道的,他…..”我撒了谎,“呃,他并不知道我是……所以,我另找了房子。”
“根本没必要,你只说我是朋友就好了,他不会发现的。”
我苦笑望着他,“别说你自己都没把握的话,好吗?我弟弟不是傻瓜。”
“那也不一定非要搬家不可,或者我找处房子让你弟弟住,他那么大人,跟你住一块不会觉得受约束么?”
“他很少来北京,人生地不熟,我不可能放他一个人住的。”
“那……总之我不同意你搬走,你是在为那天吵架的事报复我吗?因为我说错话?”
坐在他旁边,我拍拍腿示意他躺过来,他嘟囔着还是顺从的将头枕在了我的大腿上,放松地躺在了沙发上。
“南,觉得不觉得,从你和我一起上班后,我们吵架的次数频繁了很多。”放在他肩膀的手觉得他身体的绷紧欲动,我施力将他按回原处。“听我说完!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吵架是两个人的事,自然两个人都有错处,我们是否该反省一下自己,所以搬家一方面是为弟弟,另一方面,也是为我们两人。
记得以前我们没有住在一起的情形么?每天早晨我会打电话叫你起床,有时下了班你来接我,一起去吃饭,偶尔在哪个人的住处过夜,便觉得在一起每分钟都是可珍惜的。
可是现在呢?我们两个人都变了,变得敏感易怒,不再顾虑对方的感受,我们吵架的时候或许觉得吵完自然可以恢复原来的相处,可结果呢,吵架时说过的话谁都不能完全忘记,日后时时想起,便觉得是心上的一根刺,拔不掉砍不断,慢慢便刻到心里,横在我们当中了。”
他的身体渐渐放软,我也松了手劲,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南,别再随意揣测什么,我也会尽力不再事事放在心里不同你说,但在这之前,我们分开住吧,让我们重新适应现在的对方,好么?”
他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是以这种沉默来拒绝我的要求时,他用轻的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好。”然后紧紧抱住我。
9
虽然杨南勉强同意了搬家的事,但终是纠缠到小弟明天便要来时,才肯放我过去。同居的最后几天,他只是一有时间,便细细盯着我瞧,我敌不过灼灼目光回看他时,他又匆忙地转了视线,我更加莫名,但也不愿去追问,他的心性,能这样好好的答应我搬走已属不易,我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及此,便佯装不知。
站在仍觉陌生的房间里,我有些不安,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暮色,小弟明早的火车到京,其实不急的,可是我却无法扼制的焦躁着,仿佛要来的不仅仅是小弟,还有那一段他曾亲眼见证过的岁月也随之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