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张阑却松了一口气,只道了一声,“请瑾公子稍等片刻。”就出去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一尺长的锦盒,掀开盒盖子,里面赫然是一棵全须全叶的千年血参。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澹台瑾接过来仔细一看,不错,确实是血参无疑,可是这等天下难寻的至宝,张阑怎么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
看着澹台瑾吃惊的神情,张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先前家父曾有恩于一位异人,那人便赠给了家父这支千年血参。”
“太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手解毒吧。”澹台瑾当下拿出银刀,将这血参切成片,塞到镇南王澹台郅的舌下,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包银针,转头对张阑道:“张先生应该会武功吧,一会儿麻烦你从王爷身前的气海穴缓缓输入真气,以辅助我用银针打通他全身闭塞的经脉。”
给人输送真气是极为耗损功力的事情,张阑却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倒更让澹台瑾对他多了一分赞赏。
其实不止需要张阑输出真气,单是澹台瑾的银针上就要灌注真气才可以打通那已经被毒物侵蚀入里的经脉。那银针不仅要认准穴道,拿捏力度和深浅,还要控制这小股真气连续不断的稳定输出。饶是澹台瑾也有些吃不消,一个时辰的功夫额头上便淌下汗来。再看张阑,武功修为本就不如澹台瑾,此刻脸色已经发白,但仍旧咬着牙继续坚持着。
拔出银针喘了一口气,趁着这个间隙摸了一下额前的汗水,突然觉得后心一暖,一股绵长的真气顺着贴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掌绵延不绝的流淌进来。“萧朗,我没事儿的。”
身后那人不回话,手也不曾离开。
澹台瑾知道这人的固执,他认准的事情,即使你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肯放弃的。感情强烈,可偏又沉默的很,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情都不肯轻易流露出来。
开始的时候不过看他是个可塑之才,又本着医者仁心,才会出手救治他的伤。后来在一起相处这几年,形影不离,这人的关爱也就如同温水一样静默的围绕在身边。虽然现在对方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可澹台瑾在心中一直把他当做需要保护的孩子来看待。却没有注意到当初的倔强少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优秀的青年。
有些走神,不过就在他分神的片刻,萧朗输到他身体里的真气已经让他的疲劳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定了定神,拿起一枚银针,顺着左期门穴,右期门穴,左幽门穴,右幽门穴一路扎了下去。几乎要把床上那人扎成一直刺猬的时候,澹台瑾停了手,对张阑道:“好了,你可以放开了。”
张阑累得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瘫软在一旁。
掏出一粒药丸,塞到澹台郅的口中,按摩喉咙令他将药丸完全吞咽下去,澹台瑾实在忍不住,向后倒去。不出意料跌入了一双坚实的臂弯,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短时间内接连不断的大量消耗真气,已经令他吃不消了。
头脑中一直昏昏沉沉,仿佛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脑海中充斥着记忆的片段,前世今生,齐齐涌来,几乎要把人逼疯。睡梦中有一直温暖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第二十七章
澹台瑾在一片熹微的晨光中醒来,不出意料的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蓝色的身影,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可以看到对方的乌黑清凉的眼睛,以及其中缠杂的各种感情,担忧,欣喜,激动以及——爱恋。是的,他知道。这个男人虽然沉默,可是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心中一阵感动,澹台瑾握了他的手,轻声道:“谢谢你,萧朗。”
萧朗那线条明朗的脸上微微泛出一丝红晕,尴尬的别过头,逃避对方的视线。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洞若观火,总让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隐秘,在对方的窥视下无所遁形。
“我渴了。”为了打破这短暂的尴尬,澹台瑾轻轻道。
萧朗立刻如蒙大赦一般吐出一口气,飞快的来到桌前小心翼翼的倒了一杯水,捧过来。接过来,一口气喝掉,澹台瑾觉得自己干的冒烟的喉咙舒服了不少:“镇南王呢?醒了没有?”
“昨天就醒了。”不知为何萧朗的眼神突然一暗,又难得的开口道:“您已经睡了两天。”
“啊,我只是担心京城里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我不认识镇南王,父皇……”澹台瑾都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难道是在向对方解释什么吗?
萧朗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笑意,拿过茶壶又到了一杯水,端到床前道:“我去拿早膳。”
澹台瑾有些失神,萧朗的笑容很稀少,而自己则是那个唯一让他展现笑容的人……萧朗的心意他很清楚,自己也会贪恋那份温暖。可是——眼前浮现那个有着一双丹凤眼,带着邪魅笑容的男子——父皇,自打听到你诏告天下立后的诏书,我就决定远离你的生活,并且这些年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将你遗忘。但是,为什么一听到你身边可能有事情发生,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京城?
要去见镇南王,要知道自己不在的这几年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即使自己人单式微,也想替他做点儿什么。
草草的吃了几口早膳,澹台瑾的心早就长了翅膀飞到九霄云外。萧朗也深知自己主子的性格,督促着他老老实实的喝掉碗里的粥之后,便沉默的带着他去了镇南王澹台郅的房间。
“啊,瑾公子来了,这次真是多亏了瑾公子。”张阑守在床边,看得出来他也和萧朗看护自己一样,不眠不休的看护着那个人吧?
“医者仁心,这是在下份内之事。”不想跟张阑多客套,澹台瑾走到床前,伸手探到镇南王的脉。还好,身体内的毒素基本都已经清除,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以王府的条件,调理一个月就应该完全恢复了。
“镇南王,在下想问您一件事情,希望您如实解答。”抬手制止了对方即将出口的感激的话语,澹台瑾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问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中一片死寂,只听见张阑抽冷气的声音。镇南王眼皮儿抽动了一下,缓缓道:“什么也没发生。”
“王爷,希望您如实的告诉在下。”
那个人的表情隔着面纱看不分明,但是从那淡定却执拗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对方的坚持。镇南王审视了他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瑾公子,你走吧,本王是不会说的。念在瑾公子对本王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本王劝你一句,有些事情能够避开,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呵呵,哪里避得开……”若是能够避开的话,还至于到这个地步?苦笑一声,澹台瑾咬了咬牙,一把掀开了戴在头上的纱笠,俊美的容颜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张阑和镇南王同时抽了口冷气。前者是因为那绝丽的容颜,后者则是因为从那张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真是相像啊……”喃喃的自言自语,镇南王无可奈何的抬起头:“看来,你确实是无法避开了,太子殿下。”
“太……太,太子?”
“是的,阑,你出去吧。并非本王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安抚似的冲张阑露出了一丝微笑。后者垂下头,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太子殿下也非拘泥俗礼的人,就请坐在这里听本王将吧。”拍了拍自己卧榻的边缘,澹台瑾毫不介意的按着对方的意思坐了下去,静静的等待对方开口。
“皇上他好像是一夜之间就突然性格大变似的。”吸了一口气,镇南王努力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可是在场的两人都看出他是在强装坚强。不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这宦海沉浮数十载的王爷,竟然谈之色变。
第二十八章
早上臻帝澹台臻照例在张皇后的寝宫醒来,看着躺在床边的女人,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淡淡的厌恶。名贵的香粉味道充斥鼻端,可是却令人昏沉欲呕。
“皇上……”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睛,娇声唤道。
“皇后,好好休息,朕要去早朝了。”训练有素的脸上换上了平日里惯戴的微笑面具,他安抚似的摸摸那女人的头发。而后毫不拖泥带水的起身离开。手脚麻利的宫女上前来服侍他换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朝服,贴身的太监忙不迭的替他挑开面前的帘子,澹台臻快步离开了寝宫。
挥之不去的香粉味道终于散开,他重重的呼了口气。等朕彻底扳倒了张家,一定要将这寝宫一把火烧个干净!他恨恨的想,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快了,自打娶了那女人做皇后,张家已经大大放松了警惕。他们的狐狸尾巴已经牢牢的攥在了自己手中,只等堵住那狡兔剩下的三窟——哼,他就能够痛痛快快的扫尽每日里充斥着朝堂和后宫的乌烟瘴气了。
心情,因着这个想法而有所好转,澹台臻举步向前走去。忽然间只觉得眼前有个颇为眼熟的人影儿一闪而逝,不见踪影。武功高强的皇帝自然不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不过,这个时候,会是谁呢?他吩咐身边的太监等在原地,运气内功循着那细微的声响,跟踪而去。
竟然来到了久违的清凉殿。澹台臻对这里印象很模糊,他记得自己好像有一个很聪明的太子,年纪轻轻便被自己送出宫外学习。除此之外,再没了别的印象。不过这倒也是符合他的性格。以他的冷淡凉薄的本性来看,若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才是咄咄怪事。
可是不知为何,他对这个清凉殿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好像自己有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了此处——真是奇怪。明明是自己从未呆过一天的地方啊。
朕最近真是不大对劲儿……揉了揉额角,澹台臻努力将那些缠杂不清的念头从脑海里面挥去,寻找那个令自己寻踪而来的神秘影子。原来是一个宫女,臻帝皱了皱眉头,猛然忆起她好像叫做暗香,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女。她不是应该侍奉在太子身边的吗?怎么会突然之间独自一人出现在清凉殿?澹台臻可以收敛了气息,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那名宫女的一举一动。
只见暗香悄悄的从胸前解下一个长形的包裹,费力的用手在一棵树下掘了一个不深的土坑,将那被布巾包裹的东西放进了坑中,又埋好了土,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虽然对方的声音极为微弱,可是澹台臻还是将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主子,你怎么还不回来,暗香等了您很久,那么多年了您到底在哪里?殿下,您当初为何不带着暗香一起?”
澹台臻听得一头雾水,听这宫女话里话外说的事情,好像那太子不是去求学,而是去了什么地方?奇怪自己怎么不知道呢?纷乱的念头一时之间好像蛛网一样将自己缠裹在当中,剪不断,理还乱,任他费尽心思也找不出个头绪。头痛欲裂。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那宫女抹了抹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发现之后,足下一点飘然窜上了墙头,几下起落就不见了踪影。若是在平日里,澹台臻说不定还会赞一声,好俊的轻功。可是现在他实在没有心思理会那些事情。几步来到方才那名宫女掩埋东西的地方,长袖一抖,一柄软剑出现在手中。他自然没有耐心,也不会蹲下身去挖开泥土,所以雪亮的剑尖轻轻一抖,土坑上面覆盖的泥土本来就没有夯实,被内力一震,立刻四散飞去,露出刚才他看到的那个包裹。用剑尖小心翼翼的挑开外面裹着的布巾。当澹台臻看清楚里面包裹的东西时,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皇帝也不由得怔住了。
那里面不是他先前臆想中的任何东西,而是一只小小的虎斑花纹狸猫。它的身体毛色黯淡,四肢僵直,看来已经死去一段时间。
“阿夹?”那猫儿的名字突然脱口而出,臻帝猛地捂住眼睛——是谁,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子,抱着这只脾气古怪的猫儿,耐心的喂它鱼肉拌饭。
是谁?开心的跟自己在灯影下看着一本薄薄的书籍。
是谁?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唤着自己“父皇……父皇……”
“父皇,我不能让你有事。”眼神执拗,声音坚定。
到底是谁?是谁?该死!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明明那么重要的东西,比生命还重要……
突然之间,最后的锁,咔嗒一声破碎成一地散沙,记忆之门轰然打开。被封印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风盘旋着吹过树梢,发出细微的悲鸣,澹台臻缓缓的蹲下身,一道透明的水痕沿着他捂住脸的右手的指缝间流淌出来,悄无声息的融进了泥土里。一声呼唤自肺腑传出,微弱,悲伤,“瑾儿……”
第二十九章
“皇上,不可莽撞啊!”看着丢到自己面前的圣旨,寒瀛洲大惊失色。为什么?原本按部就班,布置得天衣无缝的计划,皇上为何突然之间改了主意,要提前向张家发难?现在他们手上虽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是时机尚未成熟。万一打虎不成,反被虎伤那可怎么办?
“皇上,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呢?”沈昀捡起丢在地上的圣旨道。这些年的历练,让他成长为一个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若说寒瀛洲是臻帝的“右臂”,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左膀”!
“不能等了,朕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等得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皇帝的声音机械而平板,不带一丝起伏波动。可寒瀛洲却听得眉心“突”的一跳。心里好似一脚踏空似的无力慌乱。难道皇上他已经想起来了?
最初的一两年,怕对方突然之间挣脱催眠术,寒瀛洲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过了几年皇帝依然没有什么异样,所以他渐渐的也就不再那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直到这两年,在他几乎都快要淡忘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想到皇帝竟然突然之间全部回想起来。是太子殿下的催眠术失效了吗?
“照朕说的去做吧,不然即使是你们朕也不会手下留情……”
“皇上……”沈昀还试图再说些什么,却被寒瀛洲用眼神劝阻住:“臣等领旨告退。”
“寒大人!你怎么能……”出了御书房,沈昀一脸的不悦之色。
“沈昀,你该知道任何人在理智之上都会有一个底线,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
昔日的太傅突然一脸严肃的直呼自己的名字,沈昀不由得有些错愕,怔了一下之后,缓缓的点了点头:“可是皇上……”
“皇上的底限就是太子殿下。”
“怎么突然牵扯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离宫求学不是已经七年了吗?
“呵……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寒瀛洲突然挥了挥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传令暗部,全力搜寻太子殿下行踪。”
“寒大人?”沈昀直觉的猜到,对方向自己隐瞒的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走吧,暴风雨就要来了……”张家只是一个替罪羊,是皇帝发泄怒火的祭品,在消灭张家之后如果无法寻得太子殿下的踪迹——寒瀛洲不敢想象整个朝堂,宫廷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上,你今日想动张家,除非从哀家身上踏过去!”一身隆重宫装的老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威严的从步辇上走下来,站在张府的朱漆大门前,朗然道。
站在张府门前,披坚执锐的士兵统统停住了脚步,那可是太皇太后啊!即使知道对方提的是无理要求,也没人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前去劝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