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到吸血鬼————源培西

 该死的，有看守。

 他气急败坏地转回身来发现安东正懊丧地低下头去。不知道为什麽，这个黯然孤单的姿势让欧利的胸口狠狠地疼了一下，他搂住安东的脖子，让小王子的脑袋贴着自己的心脏：“宝贝别难过……这不怪你。在死亡的威胁下谁也说不准自己会做些什麽。再说，如果你当时没做那个决定就绝不能碰见我，嗯哼？”

 安东勉强地笑了。

 “那麽国王的弟弟就是……”

 “就是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吸血鬼──贝伦伯爵。我的……叔叔。”

 “哦噢……”欧利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真的没辙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欧利用了很久来吸收消化这个事实。然後抬起头来下了判决书：“这件事的确是你不对。”

 安东像第一次见到欧利那样抱着膝盖瑟缩在角落里，孤单而难过：“是，我……我的怯懦造成了……”

 “但是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我相信你会勇敢起来的，嗯？事实上你已经勇敢了很多了不是麽？”欧利爬到安东身边揽着他的肩膀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振作点，首先我们应该想个办法出去不是麽？不过……你到底把印章藏在哪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安东无奈地说：“问题就在这里。因为昏迷了太久，我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贝伦伯爵痛恨我父亲的另一个原因是他随便吸食人血被我父亲惩罚──父亲曾经制订了一条规矩，人血虽然美味但不可随便吸食。可听说这些年贝伦肆意吸食人血，只不过在找到我之前不想增加麻烦，所以不在固定的地方居住罢了。”

 欧利的眼睛动了动：“他以前住在别的城市？”

 “据说是的。”

 “那你……吸过人血吗？”

 “……吸过。尤其是身体虚弱或者神志不清的时候。”

 欧利还想再问些什麽，但又停住了。接下来他们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与沈默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发现被关在一座结实的铁屋子里是件麻烦的事情。要问那间屋子有多结实，反正是一只吸血鬼弄不开的，更何况外面还有硕大的吸血蝙蝠做看守而安东则越来越虚弱。

 是的，过了一天他们才发现事情多麽可怕。贝伦伯爵把他们关在一起──安东和欧利──一个饥饿的吸血鬼和一个血液芬芳的人类。

 撞到吸血鬼（46）血腥一幕

 欧利发现安东不对劲是从某一刻开始的──安东开始不愿意挨着他坐了。

 他的腿脚不方便，所以不可能去迁就安东。奇怪的是安东竟然开始远离他，缩着身子一个人窝在屋子的另一角。

 “你为什麽不过来？”

 “我……没事，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你为什麽不过来？”

 “我没事……”

 “你为什麽不过来？”

 “……”

 一开始欧利以为安东只是思念父亲或者因为不能出去而沮丧，但後来他发现事情远非那样，因为──

 安东开始噬咬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麽！”欧利拖着疼痛的腿爬到安东身边去扳他的脑袋，但被粗鲁地推开了。惊怒之余把整个身体压在小王子身上撕扯着掰开了他的手和脸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安东的脸色完全变成灰白，比死人的脸色还难看，全身上下的灰白中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骇人地瞪着。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不知是被爱人惊恐的眼神打击到还是因为什麽其他的。

 “怎麽啦？你怎麽啦？”不知为什麽看到安东那种痛苦的表情欧利突然勇敢了很多，他慌手慌脚地乱摸一通，“哪里不舒服？哪里难受？”

 这幅病态令他想到几个星期前可怜的小家夥也同样难受过，而且程度远不及现在。可当下他没地方去买冰激凌没有办法让安东冷静下来。欧利难过极了，手足无措地搂着那具颤抖的身体呓语似的安慰着：“没事的，会好的……没事的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Nicolas是一只大蝙蝠。他倒挂在这里已经一天多了──确切地说除了就餐时间之外。作为一名吸血蝙蝠勇士，它的任务是看守他们的王子和那个凶巴巴的人类。不过这份工作可真够无聊，因为它不太理解王子和那个人类不时搂搂抱抱在一起有什麽意思。瞧，今天他们又抱在一起了。不过今天抱得有那麽点激烈并且……

 蝙蝠有点担心也有点好奇地扇动着翅膀并且瞪大金红色的老鼠眼──尽管它的视力很弱。可是天啊它看见了什麽？王子在吸食那个人类的血！虽然只是背对但姿势很清楚，王子正抱着那个人类的脖子痛饮！

 不！──它的任务就是看好这两个人，虽然伯爵大人并没有交代这个人类是否重要但显然突发情况需要向上级报告一下。他疑惑地向前挪动身子想要再看个清楚。就在此时，小王子突然回过头来从铁门唯一的探视窗口向他扔出了一个寒光耀眼的东西。

 小物体是那样的刺眼明明散发着寒光却像一团火焰般灼热。

 尖叫着却没能躲开，它被光团捕获并且生生打中了鼻梁，直到最後一秒他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十字架──银光闪闪。而同时他的脸上已经烧焦了一片。

 “天哪……”仍然脸冲天花板仰躺在地的欧利有点发懵，根本不知道安东什麽时候从他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把老爸的十字架拿了出来并打中了屋外的丑八怪。接下来的一秒安东抽下自己的皮带向外掷了出去，只见金属扣的一头紧紧缠住蝙蝠把它一寸一寸拉倒铁门跟前。

 看来他果然饿了很久。安东勒紧皮带，从小小的窗口探出嘴咬住不断挣扎的蝙蝠的脖子，尖利的牙齿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因为吸食血液而带来的滋滋声与安东不断起伏的背部和他微闭着眼睛陶醉的侧脸无一不像烙铁似的强行印入欧利的眼睛并刺激着他的大脑。

 “哦……天啊……”惊恐的人类捂住嘴巴蜷在一角望着不远处正上演的血腥戏码。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安东吸血。周围那麽黑而啜饮鲜血的吞咽声却那麽刺耳。

 安东不再是他的乖乖仔，不再是优雅的小王子甚至不是那个在粉红时刻侵占他身体的法西斯。现在他是一个真正的──

 魔鬼。

 撞到吸血鬼（47）飞吧，小战斗机！

 蝙蝠干瘪的身体吧嗒一声掉落。

 吸血过後的王子匍匐在地，似乎在缓和激烈的情绪又似乎在擦拭着什麽。总之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又是那个乖男孩子了。他去寻找心上人，却发现欧利缩在墙角瞪着他，目光带着惊吓过度造成的呆滞。

 被那种骇然的眼神击中，安东的心难受地抽了一下──欧利终於还是看见了他作为一个魔鬼的丑陋。

 他缓缓移过去，放低声音温柔地唤着爱人的名字。欧利仿佛从噩梦中醒过来那样本能地向後躲了躲。

 “别害怕。”安东的眼神疼痛而委屈，“刚才我不是要吸你的血。我只是想欺骗Nicolas。”

 “Nicolas？呃……”欧里反应了一会儿才应付了一句，可突然意识到了什麽，“看守死了？看守死了！”

 安东这才想起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麽。他又跑回门口，原先蝙蝠倒挂着的墙壁露显出一个把手。小王子试着用皮带去触碰把手，可惜始终短了一截。

 欧利艰难地爬过去：“怎麽办？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如果不赶快出去的话──肯定会。”

 “狗屎！”欧利急急忙忙取下自己的皮带和安东的绑在一起，但还是短了一截，“该死的！”他愤愤低吼了一声。

 安东沈吟着，然後脱掉自己的外套飞快地把它们撕成布条接在一起。

 “酷！”欧利目瞪口呆地看着铁门开关被安东的“布条皮带索”嘎嘎打开，“等等，我的十字架……”

 等欧利握着他老爸的十字架反应过来一切是怎麽回事的时候正离开地面飞速移动着──当然，十字架是安东帮忙取回来的。

 欧利的头发全部飞起来，风那麽大景物向後移动得那麽快虽然他很喜欢飙车可现在这个速度也未免太惊心动魄了点，更何况以往他的座驾是几脚也踢不快的老爷车而现在他的座驾是……

 别怀疑，是安东。

 安东背着他在灿烂的星空下飞奔，可他一点也不觉得浪漫反而觉得很恐怖，因为安东要不时停下来给身後的吸血鬼蝙蝠一脚或者躲避正追过来的吸血鬼仆人的利爪──欧利一辈子都没见过这麽多张牙舞爪的家夥。

 但安东的身形还是稳稳的，像是怕背上的他不舒服而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

 “啊！呃……”欧利刚这麽想马上就有种肠胃反转的呕吐感──他发现自己像坐过山车那样贴着一幢大楼直直地滑下去。“啊啊啊啊安安安东──”他搂紧小情人的脖子而对方则紧紧揽着他的腿：“没事的，我在，我在……”

 欧利把头埋在“坐骑”颈後用脸贴着冰凉的皮肤，然後他的鼻梁狠狠撞在安东的後脑勺上。

 “嘶……”他捂着酸胀的鼻子快要哭了，接着就真的哭了──贝伦伯爵正站在前方好整以暇地冲他们笑着。

 “小朋友，你要把我的侄子拐到哪里去？”贝伦看向欧利的眼睛像两团深紫色漩涡，让人觉得多看一眼就会陷进去。欧利破天荒地没有回敬几句，而是乖乖地任安东把他放在地上。

 离开熟悉的身体换到的只是孤单的恐惧感，欧利有点不安地拉着小王子的手：“不，你别走！”

 安东用微凉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但最後还是站了起来：“别怕，我马上回来。”

 “不……安东……”

 安东安抚地冲他笑了笑：“有些事总得面对不是麽？”

 当一个人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就不能再怯懦和逃避，这是一种连死亡的恐惧都能克服的力量。王子转而看向贝伦：“或许有些事情该做个了结。”

 “哦？”贝伦的笑容诡谲莫测，“你觉得自己能了结什麽？把整个家族拖到魔鬼身边的是你，现在要死要活要离开血族的也是你。”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是怯懦的。但人不可以在同一件事上犯两个错误。更何况真正的背叛者并不是我。”

 坐在远处的欧利万分紧张地盯着战场中央。说实话两只吸血鬼真正斗在一起时人类根本无法看清楚，他只觉得一团白光和一团暗紫色的影子快速移动着缠斗在一起。被波及的气流卷起了沙砾和尘埃，无一例外地敲打着欧利的皮肤。他呼吸困难地在黑暗中辨别安东的影子，什麽树木啊花草啊都被冲天卷起，一团狼藉中什麽也看不清。

 知道有个牵挂的人在那里拼命，可自己像个废物似的坐在这。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欧利狠了狠心，努力爬向漩涡中央，结果刚爬了几步一棵树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冲他飞来──或许那棵树本来就是贝伦操纵的也说不定，欧利发现张开树冠的大树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并发出紫色的光。

 “不！”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活靶子，可迟缓的移动根本不能躲开树木来势汹汹的逼近。

 “不！该死的！”上帝……他终於要去见上帝了。

 欧利突然瞥见被贝伦压制住的安东，安东正也朝他这里望过来。那种无能为力又心疼绝望的眼神慢慢把他的心熔成了一团灰。安东救不了他了……

 他决心瞪大眼睛英勇就义但没有勇气。虽然之前已经很多次面临死亡的威胁但仍然不能“适应”这种刺激。同时他又想到了安东。如果此时此刻有个魔鬼也出现在他面前，他是否会像当初的小王子那样为了生存去做一笔交易？

 一声轰响使答案湮灭在炸裂声中，欧利则被气流冲得打了个滚──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把手里的十字架扔了出去。刚甩出去就觉得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因为一来十字架是老爸的东西怎麽能乱扔？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在於：举着十字架对抗一棵树？谁能想象用一副修脚刀对抗压路机？

 可奇迹确实发生了，他看见脱手的十字架像个劲头十足的小战斗机那样撞开疯狂的树。

 好吧，欧利承认这个比喻很烂但没有什麽事情比这更能激发他运用烂比喻的热情了，只见他可爱的“小战斗机”撞开树干之後居然英勇地朝贝伦伯爵冲了过去。更令他惊讶的是伯爵当时的眼神。

 当然，情况不允许他思考眼神背後的含义是什麽。安东已经趁这个小小的意外扭转了局面，一把将欧利扛在肩上跃入茫茫夜色之中。

 撞到吸血鬼（48）关於瑟琳娜

 欧利坐在地上口干舌燥地粗喘，眼神有点失落。安东则仰面靠在一根电线杆旁。他有点疲惫地抬起头，但看见欧利的瞬间整个面庞都变得柔和起来。小王子伸手把爱人圈在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对不起，你的十字架……”

 因为心事被猜中，有一瞬间欧利愣了愣，但转而故作轻松地说：“没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个十字架嘛……”

 可那个十字架却是老爸留给他的。欧利从来没想过会把它丢了，更没想到……

 为了掩饰自己的消沈他静默了下去，低头的瞬间发现安东左手心不知被什麽东西灼伤了。

 “什麽时候烫伤啦？”

 安东抽了抽手想掩饰下去：“没事。”

 “这麽大一块伤怎麽会没事？贝伦应该去喂狗！别拉我，我们该去买点药！”

 “不用买药……贝伦是该去喂狗但这和他没关系。是……十字架……”

 欧利这才想起这只手正是安东拿十字架来击中Nicolas的那只，而安东居然还用这只手把十字架再次捡回来。

 “你……”安东欲言又止，“不要紧的，吸血鬼最怕的就是十字架呀，才伤了这麽一点而已，不要紧。”

 欧利别扭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捧着受伤的手钻进小情人怀里：“还能好麽？”

 “当然可以，很快就会好。什麽也不用担心。”

 欧利沈默了一会儿，突然冲着安东的耳朵大喊：“我们还在这里犯傻做什麽！现在该逃命！”说着就摇摇晃晃试图站起来。

 安东掏了掏耳朵──分贝确实有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