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的男人在屋里绕了一圈,坐下来接过了咖啡,在鼻间一过,陶醉地眯着眼睛赞叹道,“札马罗咖啡,中度烘培后会散发出甜味与清淡的酸味,酸、甜、纯、香味均属于上品,谢谢,这是一种享受。”
管家就是要对任何形式的赞扬保持平常心态,佩基蒂家里的这一位几乎有些高傲地微微点头变作了回应,然后离开了落地窗前的小会客厅。
“没想到你也会出席这个拍卖会,还是上将的贵客。我是罗戈·法纳沃比,是一名画师——”
“我知道你是谁。”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男人怀有敌意,加之现在困于佩基蒂手上心情矛盾焦躁,态度自然好不起来,有些粗鲁地打断他的自我介绍,接道,“罗戈画廊有名的肖像画画师,不过相当抱歉,我只对令尊的画作印象深刻。”
“……”法纳沃比一怔,望着我敛起了笑容,洁白细长的手指在扶手边有节奏地轻敲,“你是一个鉴定师?”
“不,我不过是南希咖啡馆一个——侍应生罢了。对艺术品有些兴趣,偶尔会去学校的美术馆和会长雅恩一起探讨些问题……”
接连听到两个和自己关系不一般的女性名字,能做到不为所动的人脸皮得厚到何种程度,虽然我隐约明白他和雅恩交往所为何因,也许,大概并不是出于爱情。不过法纳沃比只是面无惊色啜饮咖啡并不表态,半晌,直到佩基蒂回来时才起身告辞,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他冷冷地说了一句,“死神……只对即将成为亡灵的人感兴趣,呵呵……”
“迈克力上将,您好。”
“……是你啊!怎样年轻人,别来无恙吧。”佩基蒂不知何因回来时脸色极差,狠狠将大衣甩到年迈的管家身上,语气中也夹杂着一点讥讽的味道,想必和巴欧克叔叔的这几杯酒喝的不对胃口罢!
“不错。”法纳沃比似乎没有察觉到对方心情欠佳,回头指着黑色木匣问道,“您真的打算拿出来拍卖?87套‘巴巴拉微笑’纪念邮票要一次性成套全部拍掉?”
我差点惊叫起来,87套巴巴拉微笑的纪念邮票?!天,这个数次太骇人听闻了!原来木匣里装着这个……巴巴拉微笑……等等,佩基蒂似乎对巴巴拉女王的事情很感兴趣,不仅书房里挂着她的巨幅画像,连此次以竞拍的名义调查高狄·欧吉利耶斯也是为了女王,加之能够收藏到87套的邮票……已经不光是因为单纯的利益驱使了!想到自己那套现如今不知所踪的邮票,心下黯然。87套,除却遗失破损的外,这几乎是能够收藏齐全的数字了!
“嗯,怎么,是不是有点兴趣?到时候要举牌啊!”
“呵呵,我对已经死去的人不感兴趣。我先告辞了,一会儿酒会上见。”
我整个人还沉迷在那些价值不菲的邮票之中,巴巴拉的微笑,佩基蒂,巴巴拉的微笑,迈克力,巴巴拉微笑,迈克力·佩基蒂……那日我联系买家时,对方自称迈克力……不,不会吧!难道我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邮票的买家——迈克力先生?!
24 为了女王陛下的荣耀
心跳到嗓子眼,大脑中嗡嗡作响像飞了一大团苍蝇。连佩基蒂用里捏住我的肩膀都毫不察觉,待突如而来的蛮力将我甩到了沙发上时,才猛地回过神来!佩基蒂暴躁地低低喘气,两眼发红,像被激怒的野兽般抓住我的头发,“你还挺抢手,我偏是不出让,让你叔叔死心!什么破事也想拿来威胁我,鲁特亚也不过是皇帝陛下面前舔食的一条狗,我佩基蒂不会对一只狗卑躬屈膝!”
我吃痛,举起手就朝佩基蒂扇去,他毕竟是军人,先一步举拳打在我鼻梁骨上,我来不及叫一声便被甩到一旁,额头重重磕到了玻璃茶几角上,顿时满面鲜血,胸口裂骨之痛,佩基蒂一脚踩在我胸口,双手仍捏成拳,青筋乱跳,犹如一头狼要扑上来将我撕碎。我几乎无法呼吸,出于本能弯着身体,脑骨就像碎了似的无论什么地方都钻心的疼,眼泪和血流了一大滩,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别以为我不敢下手收拾你!鲁特亚·亚拉!下贱的狗,下贱的狗!”
我已看不清,只觉得面上掠过一阵风,整个天地便彻底黑了。
“天使……酒吧……迈克力……先生……巴巴拉……微笑——”
自从我因为洛伊的事情和家里闹僵后,便断了生活来源,我不得不自己赚钱精打细算筹集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一开始,冲动让我狠了劲儿和家里做对,但后来才发现自己不仅在家里被孤立隔绝,连在外面也完全没有立足之地求援之所,商家拒绝聘用我,连学校里带有薪金的职位也毫无理由将我拒之门外。那段时间我靠着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和外公给我的零花钱度日,后来南希实在可怜我才让我留下来,虽然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学校某些人曾放话出来,不准聘用鲁特亚·亚拉,外面也是。家族的爪牙遍布全国,要让我生不如死只需要爷爷或者爸爸说一句话,违抗家族尊荣和权威的人要受到极重的惩罚,你可以没出息,你可以一事无成,但你不能反抗家族。后来我开始联系克罗亚娜城的一些地下中介出售外公送给我的东西,当然这是有选择的。由于害怕被封杀,我一直使用着假名,亚罗伦,曾是我最崇拜的诗人,没有之一。
亚罗伦是个聋子,但却能够倾听来自灵魂的哭诉,他在战乱中失去了左臂,后来又被一个醉汉用酒瓶刺瞎了眼睛。在他五十岁那年,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边流浪,一边写诗,每一首都芬芳动人,每一首都催人奋进,谁能想象这些出自他手。我从小就认定他是个坚强而快乐的人,任何蔑视、侮辱、唾弃、嫌恶都无法摧毁他纯洁的心灵,可他最后还是自杀了,在寒冬的最后一场大雪来临之前投河自尽。后人这才发现了他的诗歌,可祭奠和赞美来得太迟了。
黎明启照,又一白天
酝酿带来燠热。河上的晓风
扫绉滑过。
我在此处
或在彼处
或在别处。
我在何处。
有时候人需要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亚罗伦真的快乐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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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拉?亚拉!”
我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来,浑身都坏了似的无法动弹。急切的声音和触感让我混沌的意识逐渐清晰。无数次,我已经无数次想过要怎么报复佩基蒂,也已无数次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愤然、痛恨,血腥的想法充斥着,更加暴戾残忍的设想几乎令我自己害怕,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先生,先生——您不能——”
“滚。”
眼睛勉强睁开一条小缝,我极力想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
“亚拉?看得清我是谁吗?!”
我的肩膀感觉不到疼痛了,视野越来越清晰,男人急躁愤怒的神情逐渐成形,我抬起沉重的胳膊,呢喃着,“贝索尼,贝——”
“我现在要带他走,你们给我让开。别逼我报警。”
“先生,这,老爷还在参加拍卖会,这……”
我抓住男人的衣服要坐起来,胸口闷痛,还好肋骨没有被踩断。眼睛肿着不停流眼泪,鼻子里像灌了硫酸又疼又胀,“佩基蒂,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亚拉,别动。”贝索尼握住我的手腕道,“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你要带谁走?”
我浑身一颤,不顾身上有伤,跳下床就扑向佩基蒂,嘴里大骂,“你是个混球!这是你策划好的!你绑架了我抢走邮票!混蛋骗子!混蛋——我要杀了你!”
“住手,亚拉!”贝索尼死死将我抓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迈克力·佩基蒂先生,鲁特亚·亚拉是欧里帕索国立学院的学生,我是学生会长尤塔克·贝索尼,请您让我带他回去。”
“区区一个会长也有资格站在这里请求我?滚出房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迈克力上将,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贝索尼话音未落,我便看到佩基蒂的手下掏出了手枪。
“无论你是谁,最好在我动手之前离开。”
我咬紧牙关,拉住贝索尼的衣服狠狠地,一字一顿道,“你走吧,报警。这个恶人,一定不能放过他!绝对!”
贝索尼神色复杂地盯着我,啧了一声像是在极力忍耐,扶扶我的肩,从佩基蒂身旁走过去。
管家送走贝索尼后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口就像被大象踩踏一般。佩基蒂走到我面前单膝跪下来,语气又变得就如第一次见面时温柔,“我再说一次,你是我从地下酒吧买回来的人,除非我开口说行,不然你半步都走不出去。”
“他妈的你是个变态变态!巴欧克惹你你凭什么拿我撒气!你不分好坏不辨是非不识黑白你——”
“嘘——”佩基蒂按住我的嘴唇,笑得和颜悦色,“好孩子要有教养——太聒噪了会惹人心烦。叫医生进来。”
医生给我做了伤口处理,吃了两片止痛药,一觉昏沉睡到华灯初上才再度醒来,药效一过疼痛又次清晰。佩基蒂站在窗前抽烟,只听到动静没有回头便知道我醒了,叫人端来了晚饭。脸消肿了可却一片片青青紫紫,腮帮更是一嚼东西就要坏了似的。
“伤得不清。”
“你这副嘴脸真恶心!我不是你的宠物,鞭子和糖对我而言没用!”
“还没消气?”佩基蒂拧灭烟头坐到床上,叹了一口气,“巴欧克说的话让我很生气。真是抱歉……我不该迁怒于你,亚拉,抱歉。”
我最受不了有人在我面前忏悔,心有不甘就这么原谅佩基蒂的暴行,我攘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以为佩基蒂除了不肯放我之外还能算个好人,可他对我施暴粉碎了一切好感,恶人,无论他再怎么解释我也认定他是个虚伪的恶人!
“他说什么了?”
“……”佩基蒂倾过身抚摸着我额头上的伤,苦笑着,看上去那么悲伤,“你不会想知道,亚拉,你不必知道。”
我把自己就是电话里和他约好在天使酒吧买卖‘巴巴拉微笑’邮票的亚罗伦告诉佩基蒂,连他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追根究底,巴巴拉女王殿下真是“功不可没”。但问题在于,那些小毛贼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蓄意偷了我的背包,还有那些人贩有没有后台,如果有人想抢我的邮票根本不会派一群毛都没长全的孩子来吧,如果人贩是有意绑架我,那么我又和谁结仇了呢?思来想去这一切看似诡异的巧合总让我心有不安。
想到头疼欲裂也没得出一点结论,我只得暂时放弃。看看钟表都已经晚上七点半了,没想到拍卖会持续了这么久。佩基蒂心事重重在屋里踱步,烟也一支接一支不停歇。终于,在七点五十的时候,佩基蒂接到了一个电话,先是心平气和唔唔呀呀了几声,但不知为何他脸色陡然黑了,气得浑身乱颤将电话摔烂在地。我坐在床上反射似地全身戒备,如果这个混蛋再动手,我就用身边的水果刀自卫!
“可恶,高狄竟然说我那87套邮票中只有三套是真的!这个混蛋,收买了那些鉴定师!花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敢得出这个结论!”
我暗嗤一声,谁知道呢!搞不好他手里的邮票就是赝品。原来拍卖会延长到现在就是为了干这个。
“亚拉,我们走——”
“放开!”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佩基蒂,简直怒不可遏,动粗的时候把人看成狗,有求的时候还把人看成狗,呼之既来挥之则去,虽然我自尊心只剩下了一点火星,但这并不表示没有!“我不会为了你的私人利益去做鉴定!”
佩基蒂粗鲁地将我拽到身前,神色严肃而冷峻,“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女王殿下!”
25 哥哥我爱你
我并不是第一次坐轮椅,小的时候经不起亚连眨着可怜兮兮水汪汪的眼睛让我捉小鸟的央求,爬到家里的大树上掏鸟蛋,结果摔得很惨,右腿断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觉得坐轮椅很好玩,我和亚连又找到了新的玩具,满院子追着小女孩洛伊跑啊转啊不亦乐乎,我们曾经那样快乐。现如今有气无力瘫在轮椅里任人推着,要去哪儿都没了自由。
我以胸口痛没法下地走路为由逼急得抓耳挠腮火烧火燎的佩基蒂给我弄一台轮椅来,他说刚才要下床打我不是很有力气?!我不屑地讽刺道,悲愤产生力量,我现在累极了。佩基蒂等了好半天,我们都来到了顶层的会场门口时才接了一句,原来你已经不悲愤了亚拉!
我的出现无疑会引来瞩目,脸已经伤得乱七八糟额头裹着绷带不说还看似残废被戕害至此,被人推着缓缓经过廊道来到了最前台,十几个鉴定师神色慌张地瞅着我和佩基蒂。那个黑色的木盒就在面前,87套“巴巴拉微笑”邮票陈列其中,在众人的监督之下,高狄所请来的“权威鉴定师”对这套集合收藏品做出了甄别。如果每套邮票价值100w,那么综合集合度等其他要素后,佩基蒂的藏品至少有1个亿的价值。不过高狄显然是别有用心混淆视听,被收买的鉴定师不过是他的发言器罢了。
“佩基蒂先生,怎么样,根据结果显示,您的收藏品——名不副实,真是遗憾,我看,最高价值也不过300w左右。”
开口说话的男人正是高狄·欧吉利耶斯。与照片上不同,他显得更加苍老一些,他身后站着中午见过的塞安。
“你去看看亚拉。”
我滑至桌前,在那些鉴定师和台下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戴好了手套,用镊子夹起邮票,巴巴拉女王殿下那柔和慈爱的微笑显现眼前。
“佩基蒂先生,他是谁?”
“……”
“咳——我想这儿所坐的鉴定师们已经足够辨别真伪了。”高狄显然没把我看在眼中,而是狡猾地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汗水流到了眼睛里,不得不再次被震撼,这些邮票全都是真的。我并不需要多么专业的技巧和设备来做真伪判定,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被仿制的,巴巴拉的眼神,我已凝视了不下万次,早已习惯,即便是一丝细微的差异都逃不过我的感觉。只是这样下来极为伤神。
台下逐渐有了喧嚷声,拍卖会在这里卡壳无法进行下去已经惹得众人不快,但碍于高狄和佩基蒂的身份又不敢贸然离场。我深吸了几口气,面向了众人,却看着高狄,说道,“全都是真品。”